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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白夜风驰(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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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夜和风驰,是我朝最北的两座城池,白夜在南,紧靠暮仁,风驰在北,是北部平原通向赤金的出口。北部平原上的风,从风驰涌入经过白夜,一直吹向暮仁。夜里,每到北风盛起,耶律天齐便会让赤金军队击鼓鸣号,大作练兵之势,大唱赤金战歌。那声音洪亮,震吓整个白夜城,混着北部平原呼啸而来的大风,似是夺命的号角,穿过白夜的城墙洞口,变了声调,向暮仁而去。
这夜也是如此。落英就在这号角声中进了林珑的屋子来,“师姐还真是好眼力,你这新夫君却是一等一的英雄,比先前那个沈墨,好上千百倍。”
“落英这是在嘲讽我。在宴席上看到落英,我就知道,你必会来找我。”
落英笑道,“师姐果然是明白人,定是知道落英来找你是为了什么?”
“那云山洞府图亦真亦假,这世上无人能解,拿副假的来骗骗这赤金太子,也无人能拆穿的来。”
“啧啧啧,师姐这话可不能乱说,还好现下无人听见。若传去那太子耳中,你我可都不好脱身啊。”
“落英不是还想让我破解那图纸么?你我做个买卖可好。”
“落英最喜欢跟师姐这样爽快的人做买卖,师姐但说,落英听着。”
“落英既是使臣身份,大婚之前带我出去,定不是难事。若是落英带我出去了,我便帮落英你拆解那图纸,可好?”
“还真是与我想到一处去了。就如师姐说的办,可是,师姐诡计多端,若落英带你出了去,你又要反悔,落英该如何是好?”
“落英大可放心,既是交易,我必然守约。”
“有师姐这句话,落英放心多了。可是做买卖的,总要先给个定金什么的不是?”
“那落英想要什么当定金?”
“我这瓶子里,有颗药丸,名字叫归期。师姐吃下,便当作是付了定金了。”
“归期?”
“师姐放心,落英断不会害师姐,只不过,需要师姐每月此日,来落英这里报个到,说明一下拆解图纸的进展罢了。”
呵,这人算盘打的还真是牢靠。可当下,大婚迫在眉睫,却也没有其他的法子了。那云山洞府图被破解之前,林珑还有些可用之处,想着这人也不会要了自己性命去。“这买卖,可以做。”说罢,便将那瓷瓶里的药丸取出,吃了下去。
“好,师姐还是原来那样爽快的脾性。落英甚是喜欢。明日这个时候,落英来接师姐出城。”
林珑自是知道,这是与虎谋皮,可眼下,不是计算这些的时候。
林珑说,汉人女子,向来有用香粉的习惯,特别是新婚新房,屋里要有新婚的气息,便上了街来,找香粉铺子。身旁除了这天天伺候林珑日常的丫鬟,大大小小丫鬟侍卫,一共十五人,也不知耶律天齐是怕太子把林珑又怎么样了,还是怕林珑跑了。昨天宴席上,便觉着那太子和耶律天齐之间隔阂颇深,不像是一般亲兄弟的架势,也不知是否王族的兄弟们都处不好,比如我朝的成王和七王爷,不也是一个阿爹生的,关系也就那么个样子。
战乱多时,城里的店铺多数都关了门,白夜也不算大城,丫鬟说,正经街道上的铺子都没开着。唯有开着的,便是这花楼旁边的楚香阁。丫鬟说着的时候,林珑也没留心之间的联系。到了楚香阁才知道,对面这花楼便是妓院。战事吃紧,唯有这妓院生意仍然火热,因此这楚香阁,才能仰仗这花楼的生意,依然开着,卖些香粉胭脂给这楼子里的姑娘装扮。不稍说,如今赤金占领白夜城,来这花楼的,都是赤金的将领和臣子,寻些乐子,聊以慰藉战场上无形的压力和畏惧生死之苦。林珑见到,眼前就有一个,那人面无神色,见着林珑还来打了个招呼,“原来是三弟的九王妃,怎的,也来这花楼找乐子不成?”
林珑自学着昨日落英的样子,行了个赤金的礼仪,“回太子的话,阿九这是来找些香料,装点新房之用。”
那人笑道,“我听说九王妃不过一介农妇女子,不想要用香料?”
“我家乡穷苦,成亲礼仪虽简,可需采集九种鲜花,摆在新房,取意长长久久。如今春日还未到,没有鲜花,便想以香粉代之。”
“哼,好一个长长久久。”那人说着,便从身上摘下一把细长的匕首来,“出征在外,我也没准备什么贺礼,如今,就以这把匕首赠与九王妃,当作新婚的贺礼吧。”
林珑心想,怎的赤金结婚都喜欢送利器不成,这贺礼,还这是特别。林珑接过那匕首,“多谢太子美意。”
“那九王妃自便,本王便不打扰了。”
林珑自行了一个长长的礼,等那人进了花楼,方才起身。
那人方走,身边的丫鬟便给林珑解释起来,“自太子妃走了之后,太子就终日流连烟花之地。”
“太子妃?”林珑奇怪,这冷血的人,居然还娶过亲。细细问了那丫鬟,方才知道,原来这太子妃一事还是赤金的一桩丑事。当年太子还不是太子,不过是大王子。赤金不似我朝,没有嫡幼之说,众王子之中,当选最优秀的来继承王位。原本这三王子便是赤金太子的最佳人选。可就在赤金国王要立三王子为太子之时,大王子便要成亲。这大王子选中的女人,却是三王子心怡已久的人。三王子自小从未有过得不到的东西,成亲当日,竟然抢了太子妃来,关在王府中要养做自己的妃子。谁知这女子一心只想嫁给大王子,没两天,便自尽了。自此兄弟两人关系便不好了。三王子消沉了许久,连太子册封的大典都没有去,国王一怒之下,将太子之位传给了大王子。不然如今这赤金的太子,必是耶律天齐莫属。
听了些八卦,买了自己要的九味香料,从那楚香阁里出来,便听得那城墙上,吹起了号角。这街道上一队队的兵士,脚步急促,正往南城门处赶,林珑不知出了什么事,丫鬟也是一脸的无知。一侍卫从远处冲着林珑跑过来,“九王妃,城外沈墨正在宣战,三王子吩咐带你回去你的屋子,此处不安全。”
本想着在屋子里睡个好觉,夜里才有气力逃走。可听着屋外的练兵和号角声,辗转难眠。也不知沈墨如今到底是出的什么计,五日前,他被耶律天齐重伤,如今也不知调理好了没有,此时宣战更是难得胜算。反正睡不着,林珑便起来,调起方才买来的香料来。这其中有两味,曼陀罗与金棘草,林珑特地挑选的。早前在师傅的书屋里读过一本花草纲要,正提到这两味花草,混在一起,便是一道不错的药物,若能进入人的血液中,便能致人全身麻痹,不得动弹。却正是林珑所需要的药物。
入了夜,也不知落英何时会过来,林珑等的几分焦急,便在屋子里踱着步子,思绪怎么也停不下来。却听得哐的一声,林珑回神一看,见那耶律天齐风尘仆仆从门外进来,身上的气焰来着不善,林珑站在原地,惊慌未定。耶律天齐将门一关,明媚眼里的怒气似要喷发出来,“你到底是谁?”这许多日,这人从未怀疑过自己,怎的今日忽地问起这个问题来了。林珑自是不能漏了破绽,“我是阿九啊。”
“还要再装下去么,沈夫人?”这“沈夫人”三个字那人说的额外的重,林珑自是知道,这回是逃不掉了。
“王子是如何知道的?”
“哼,沈夫人还问我么?你可知,沈墨如今在城外宣战,正是因为沈夫人你。”
林珑本就在纳闷沈墨这回宣战太过草率仓促,从未想过是因为自己,现下也不知是该欢喜,还是该担忧的好。没等林珑接上话来,耶律天齐竟一步步逼近过来,“你告诉我,我该如何处置你,女人?”那山一般的身影冲着林珑压了过来,林珑不觉往后退,退到床边,也没了退路,沈墨啊沈墨,你这是要我的命去,“既然三王子知道了,我也不必再躲了。三王子想要我的性命,拿去便罢。”
那人径直走过来床边,揽上林珑的腰来,“要你的性命,未免太便宜你了。”
“你想干什么?”
林珑心惊,这人若真想要干些什么,林珑是绝无还手之力的。林珑想起白日里太子给的匕首来,正在枕边。可那人忽地停住了,拉住林珑便往外走。屋外的疾风,带着黄沙,吹的林珑睁不开眼来,那人宽大的手掌,牢牢握在林珑手腕上,牵引着一路向城中央的茶楼走去。那茶楼林珑记得没错,早就荒废下来了,赤金驻城以后,便成了众臣们商议战事对策的地方。那耶律天齐牵着林珑,直接上了茶楼的三层,推开房门便领着林珑进去。
屋子里有主位,有客位,桌上的茶水似是还没凉,屋里的烛火也正旺,炭火在旁边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那屋子中央沙砌的版图,十分打眼。那人将林珑拉到那版图面前,“我赤金的国土,与你们朝廷本就不相上下,不过朝廷地居中原,四季气候温和,适合谷物生长。我赤金四季分明,平原广阔,水草茂盛,适合游牧而生。我祖父一统北部平原上数十支部落,至今已经百年。我臣民游牧为生,唯在这白夜风驰一带,总受朝军驱赶,这里的五支游牧部落,终是不肯臣服,如今却投靠朝军,矛头直指我赤金。”
“你与我说这些,做什么?”
那人没回答,又拉着林珑,走到南面的窗前,推开那窗子,指着南城门外的火光,“朝军,掳掠我赤金牛羊,抢劫我子民财产妻儿,已经数年,是我父王的心头刺,也是我耶律天齐的心头刺。原本取暮仁之后,我军单刀直下,直取谷仓,便能为我臣民多谋一方圣土。就是这城外的沈墨,还有你,阻我大业,如今让我里外难以自处。”
“两国交战,多因为利益冲突,如今你我各为其主,与我说这些,又有何用?”
那人逼近过来,“又有何用?沈墨如今在城外问我要人,你说,我是该还给他一个什么样的沈夫人?”
“如今我已是刀俎上的鱼肉,不敢参详王子的意思。”
“阻我耶律天齐的大业不说,你是暮仁之战失利的战犯,我若交你出去,赤金臣民不服。”
“王子可拿我做筹码,与沈墨商议能换几座城池。”
“我耶律天齐从不拿女人当筹码。”那人话峰一转,“阿九,你就没有半分留念之情?”
留恋,林珑有些懵,不过数日的时光,怎么谈得上留恋。不想这王子还是痴情人。可再痴情,也取了八个老婆了,“我与王子相识不过数日,对王子只有敬畏之意,并无其他。”
那人山一样的身影,摇晃着往后退了两步,“哼,并无其他。”
大风从窗外吹进来,吹的烛火有些摇曳,林珑走过去关了窗户,想去安抚一下那人,方才伸出的手却被那人一把抓住。那人眼里几番迷蒙,“我若就此退兵,你可愿跟我回赤金,我赤金也是繁盛之国,不比你朝廷差。你若在我身边,我必定好好对你,此生不负。”
这条件开的林珑有些哑口,望向那人眼里,将手从那人手里挣扎处出来,“多谢王子美意,可如若让王子随阿九回朝,阿九也不负王子。王子可愿意?”林珑觉得自己甚是有把话说死的能耐。
那人垂下眼去,思虑片刻方道,“那年,我抢她回来,她也似你那般求我,放她回去与大哥团聚。我不信,以我耶律天齐的能力和身份,竟然还有征服不了的女子。”
“我朝男子,多擅诡谋,不似王子,确是一等一的英雄。”
“哼,什么英雄。当年,我留不住她,如今我也没能耐留住你。”
林珑半晌没有接上话来。那人手里拿着一块黑色的牌子,递给林珑,“你走吧,拿着这块令牌,从北城门出去,绕开白夜城,向东北而行,绕过阿布尔山脚下的小丘,便能回到暮仁。今夜,我会对外宣称九王妃逃婚。”
林珑看向那人,接过那牌子,那人低着头,看不清面上的神色,林珑只道,“多谢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