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邻居》田家兔

9、第九章

　　韩乐池回到水景园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进家门之前他习惯性地看了一眼门口的摄像头，却发现它不再工作了。黎泽宇刚才向他传达了相应的要求，听得他整个人都是迷茫的，直到现在看到这个停止工作的摄像头，韩乐池的脑袋才开始重新运转。
　　在这六年时间里，韩乐池一直会思考到底为什么自己会沦落到这个地步，他反思一直以来自己走的每一步，企图从当中找到蛛丝马迹来解释为什么是他而不是别人遭遇到这一切，有哪里是他做的不对的，什么地方是他的错。这些想法曾经无数次地在深夜啃噬他的心，让他走在崩溃的边缘，直到因为自杀未遂被黎泽宇关进黑屋折磨到崩溃后，他却突然像重生一样想通了，他没有错，他只是一个无辜的受害者。
　　但是，今天黎泽宇要求他做的事，动摇了韩乐池的这个想法。
　　被当做性贿赂的工具、被当做□□、被人虐待、蹂躏，这固然令人痛苦，但韩乐池扪心自问他没有错，他只是个无辜的受害者，然而故意去引诱一个人，入侵别人的生活、欺骗别人的感情以达到某些目的，这并不无辜，这是有意的加害，如果这个加害对象还是一个正直的、甚至帮助过自己的人，这就更加令人觉得不耻了。
　　韩乐池的自我意识说不能伤害俞峤。
　　韩乐池被塑造的服从却说不能反抗黎泽宇。
　　在摄像头下站了一会儿，直到六楼邻居上楼的脚步惊醒了他，韩乐池才走进了自己的房子。这两天一夜好像是一部不停狂奔的列车，呼啸着从他的头上碾过去，他现在觉得头痛欲裂，比他习惯的那种痛法剧烈很多倍，他想去做饭然后吃止疼片，可事实上他什么都没做，只是摊在沙发上。
　　黎泽宇在小楼里跟他说的话被他无意识地在心里反复播放，他用尽力气去研究黎泽宇语气中的每一个起伏、每一处停顿，去回忆黎泽宇脸上最细微的表情，只是想弄清楚这个人的目的，可是完全无迹可寻，他只是简单地下了一道命令。
　　“你需要让你那位正直的邻居做到能够为你不顾一切，”黎泽宇说，“你最后的工作。”
　　韩乐池在想，这一切到底是起源于他而波及了俞峤还是说起源于俞峤，他只是一个工具呢？他不知道，这件事没有逻辑，毫无道理，但阴险卑鄙。
　　它看起来完全不像一个惩罚，却微妙地踏在了韩乐池的底线上；它看起来很无害，但是韩乐池却总觉得这背后隐藏刀锋。
　　黎泽宇在让他走之前照例把清单给了他，那数字在缓慢增长，离他还清借款的日子确实不远了，离开的希望有时候比小楼严厉的惩罚更能约束韩乐池的行为，这无疑是一种下作的手段，可即使明白，韩乐池还是无可奈何地屈服在这唯一的出路面前，越是到了这种时候他越害怕旁生枝节。
　　到底该怎么办？韩乐池坐在客厅里想心事，直到被隔壁的开门声拉回注意力，一抬头发现天已经黑了。他按了按依旧在痛的脑袋，站了起来走进厨房给自己做饭吃，他饿了，但没什么胃口，做饭只是因为想到最开始，如果那天记得吃饭就好了……
　　在面对不能解决的问题时，韩乐池不比任何人更强大，他下意识地拖延处置，每天按时上下班，不在不必要的时候和任何人交谈，这个作息和之前一样，也能完美避开所有和俞峤的碰面，做到隔壁邻居也不见面的完美隔离。
　　他唯一用来安慰自己的想法就是黎泽宇并没有给他一个确切的时间表，可是很快黎泽宇就用实际行动让韩乐池知道了“进度”的迫切。
　　韩乐池是在下班的路上收到短信的，号码被屏蔽，只有四个字：抱头团身。
　　他一愣，反应不过来这是什么意思，持续地看着屏幕在思考，就在这个时候，韩乐池觉得腰上突然被重击，他失去平衡一个踉跄摔倒在地，随即拳脚如同雨点一样落在身上，叫他明白了短信的意思……他果然双手护住颈椎，团身保护柔软的腰腹，然后在持续半个小时的殴打中失去了意识。
　　再醒过来人就在医院了，一转头看到陪床的人是俞峤，韩乐池的心突然抢跳了两拍，慢慢的都是紧张。
　　“怎么是你？”他问。
　　警察先生当着他的面翻了个白眼，口气不太好：“你可真会说话，难怪人缘好，被人抢劫打进了医院，也没人关心。别说朋友，连同事都没来。”
　　韩乐池抿了抿唇，他本意绝非质问，只是也无法像俞峤说明他的担忧，于是只能受了这句嘲讽，转而问：“我的手机呢？”
　　“‘抢劫’两个字哪个字你不懂？”俞峤又翻了个白眼，“钱包手机都不见了，医药费还是我垫的呢。”
　　“为什么是你？”韩乐池很疑惑。
　　俞峤虽然说话一直口气不好，不过有什么答什么，告诉他说：“辖区啊，你被打的地方是我单位辖区，接警去就看到你被打得跟个破布口袋似的，没钱没手机，联系不到你亲友，那只能留我管你一下，不然怎么办？”
　　韩乐池听完这话不出声了，眼睛瞪着天花板，心里都是无可奈何。虽然只有一条短信，但是这十有八九出自黎泽宇的手笔，一点操作就能推着他不得不和俞峤面对面，把俞峤卷进来……这毫不留情又滴水不漏的风格，太熟悉了。
　　他太习惯独处，想心事时就兀自陷入了自己的情绪里，却忘了病房里还站着个坏脾气的警察，俞峤见他一醒过来就没头没脑地问问题，上次好歹还知道道谢，这回只会说话讨嫌，说了三句还把自己晾在那里了，当时就不乐意了，等了一会儿见人没反应，突然提高了声音问：“韩乐池，你这个人怎么回事？”
　　大约是上一次同样场景里俞峤强硬的姿态给韩乐池留下了很深刻的影响，他被俞峤吼得心一抖，再抬眼看人时就露出了点怯弱的表情，下意识地放低了声音：“我怎么了？”
　　俞峤并不知道，韩乐池面对强大的个体时展现的表情和体态绝大部分都是被设计好后训练出来的，连韩乐池自己都已经忘记了正常的反馈该是什么样的，只是习惯性地流露这些被反复调/教的姿态，而这种精心设计的示弱，由一个男人，一个漂亮的男人所展露，效果是惊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