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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第一部·4帝统之争·高郢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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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朝之后,韦航没有告诉我他与高锐见面的情形。
本能的我觉察到他有些心不在焉,似乎在考虑某件足让他反复考量的大事。
沉不住气的人这回成了我。
“高锐和你说了什么?”
韦航象是忽然从沉思中回过神,他笑笑。
“没说什么,他只说他是被迫如此,朝廷对他有何处置,绝无怨言。”
“只是这样吗?打算怎么处置他?”
“这事,你不必知道,也不必多问。”韦航态度冷淡,我越发觉得不安了。
所幸宫中流言飞语总是流传的又快又广,没几日,很快的我又知道了一条消息。
高锐已被移出大理寺,软禁于别处。
而今天左卫大将军陈护忽然进宫探视惠文皇太后,当日太后鸾驾便至弘法寺礼佛,回来的时候据说太后心情十分的好。
宫人内侍们说,从没见过惠文皇太后这样激动过,竟然面对庄帝灵位喜极而泣。
这些看似诡异的事情背后,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我无从得知,有如困兽。
吴先生劝我去见阿姊。
“公主那方面,也许可以打探点消息回来……”
我想也是,这段时间韦航没限制我的行动,便打算去拜会阿姊,到了韦府,吴先生忽然没头没脑的对我说了一句话。
“陛下,公主性情仁慈,就象佛经里所说的那些保护也许会是佛经故事中所云的那些保护无辜生灵的菩萨。”
这话有些莫名其妙,迎驾的人听得高兴,在一边偷偷的笑。
阿姊臊红了脸。
韦航不在家,问阿姊,说是与宰相们召开会议,不到晚上回不来。
这也好。
我问阿姊最近皇太后的心情为何反常的好。
阿姊一愣,似乎她并不知道此事,瞧见我们紧张的神色,她当即让她身边的随人下去,又询问几名常常入宫的老宫人。
那几名老奴婢都忙说不知情,态度也十分紧张。吴先生向阿姊行了一礼,问他是否可以说话,阿姊同意之后,先生又说。
“这几日雅正在宫中听到不少传言,据说与汉嗣王有关。此事关系到陛下安危,只好来拜会公主。”
阿姊蹙眉,想了想便拉起我的袖子。
“阿姊?”
“来,我们一起入宫。我去见母亲打听消息,知道了以后立刻告诉你,阿弟莫慌。”
焦急的在寝殿里等待的时候,先生为我冲茶,一边在我耳边小声说。
“陛下要记得,现在可以帮得上陛下忙的,只有公主。要牢牢抓住救命稻草……”
“事情不至于严重到这地步吧!”我还有心情说笑,先生却是一脸笑不出来的神色。“这情形不对劲啊……”
傍晚时分阿姊来找我,她的神色沉重,在我面前坐下好一会,还是欲言又止。
“阿弟,你愿意改嗣继承父皇的血脉吗?”
“阿姊,别说笑啊!我爹娘是谁,你又不是不知道!”
阿姊沉默了半晌,说自己要回去了。
我问她可打探出了什么消息,她又不开口,见她神情疲惫,我也不好继续追问,便让人送阿姊回去。
临走前阿姊抓着我的手,不住的叮嘱我这段时日每天都要去侍奉惠文皇太后,不要顶撞韦航,尽量顺从他的意思。
我觉得奇怪,问她她还是不说。
阿姊走后先生的脸色顿时阴沉下来,他对我说。
“也许这回的事,连公主都靠不住了。”
“可是现在没人知道发生了何事,怎么应对?”
我只是一只笼中鸟。
先生看了我一眼,垂下眼帘,说他要去宫外采买东西,要向我告假。
我以为先生是烦心得够了,便答应他的要求。
先生第二天便出去了,黄昏时分才回来。
这天没朝会,我便看了一天的书打发时间。
先生回来之后便不停的在殿外的回廊上踱步,从这头走到那头,又从那头走到这头,看得我头晕眼花。
未等我开口询问,先生拉着我走到一个四下无人的地方。
“陛下,我联系了尚书令,他已探得消息。”
先生找谁不行要找韦明儒,我不悦。
“先生为何要找他?”
先生摆摆手示意我听他说。
“汉嗣王过几日便要搬入东宫!”
这消息委实匪夷所思,难道要立高锐为储君?我瞪大眼,拉着先生的袖子,忍不住笑出声。
“先生,莫说笑,这怎么可能?”
“非是说笑,汉嗣王将由太后出面认为义子,继庄皇帝血脉以承帝位。”
我的脑际一片空白。
阿姊那日问我愿意不愿意继承伯父血脉,难道就是指这件事?现在,连阿姊也要背叛我吗?
素来视我为子的皇太后要背弃我,阿姊也是。
这一刻,我连她也恨上了。
“他们应该已经打算好怎么处置我了吧!”我的语气是自己也不能相信的冷静。
“也许要重行废立。”先生不敢看我的眼睛。
“先生可知这是谁出的主意?”我问,手指紧握成拳。
“汉嗣王。”
原来他早已把后路都想好了,难怪态度如此镇定,陈护也愿意帮助他。
至于惠文皇太后那边,她会同意的理由很简单,庄帝无子,我尊他为皇伯父,继承的是父亲的血脉,高锐愿意舍弃自己的父母继嗣于庄帝,惠文皇太后自然会心动。
惠文皇太后、阿姊、韦航,没有一个人肯站出来为我说话,够狠。
我霍的一下起身。
“他在哪里?”
“已在东宫……”
“好,朕去看看这位本事甚大的汉嗣王,有什么话要对朕说!”
高锐见我,没有一丝一毫的慌乱,还是从容淡定的招呼我,礼数上也没有差错。
我让周围的人下去。
“这是我的地方,你不要打主意!”
瞟了我一眼,高锐微笑。
“我不想死,以往的登基,或者是投降,或者与权臣合作,都是为了活下去。”
他悠然的说话,一边和我下棋,一边说。
“皇帝只能有一个,废帝的下场,无论你我,都只有死之一字。我不想死,只好你死了。”
“你真有这么大把握,韦航不好对付!”
高锐又笑。
“总比明知危险又去触怒他来得好,陛下该知道,如今韦相对您相当不满。”
他似乎是十拿九稳。
但是那盘棋,还是我赢了。
这时候我怎么能慌,就算他已经做了很多事,我未必就也没有一点机会。
这朝里十分乐意扯韦航后腿的人不是没有。
至少我知道,并且可以利用他来帮我解决危机的人就有一个。
都以为我年轻不解事,可事到临头,总是要搏一搏,我怎能不为自己想办法度过危机。
高锐你不想死,我也不想。
你不认命,我也一样。
你想对付我,我也会去对付你。
先生尚未提出意见的时候,我说我想见阿姊。
我对阿姊有怨,而那日阿姊离去时的眼神异常愧疚。
阿姊于韦航意义特殊,只要阿姊保我,韦航一时间也无法拿我怎么样。
一边想一边调整情绪,经过皇后所居椒云殿,忽然我看到了另一件让我无法置信的事。
窗子里我竟看到韦茂贞伏在杨崇武怀中,殿内四下无人,两人深吻。
韦家人个个都不知廉耻为何物,我咬住下唇,将那一闪而过的场景深深记在脑海里。
先生似乎发现我神态有异,便问我,被我搪塞过去。
一派内侍去韦府找阿姊,阿姊不肯来,我便告诉回报的内侍,如若阿姊不来,她永远也不要再想见她的阿弟。
如何对付心软的阿姊,我心里明白。
这一回,阿姊立刻便进宫来了。
韦航送她进宫,还要作陪,他依然是不赞成的神色,我没理会他。
我现在能指望上的只有阿姊。
“朕,想一个人和阿姊说会话。”
韦航欲拒绝,阿姊朝他摇头,他握了一下阿姊的手,有些无奈。
阿姊微笑安抚她的丈夫。
“没事的,放心。”
我看着韦航有些难看的神色,顺便告诉他。
“听说皇后病了,韦相不去探视?”
方才派出内侍询问皇后宫中的侍人,说是杨崇武依然没离开椒云殿,现在韦航过去可以看到的,也许会是让他永生难忘的场景。
他丝毫不顾及情面,自然我也没必要为他留什么情面。
韦航不疑有它,匆匆离去。
阿姊惴惴难安的看着我,我不理会她,越是这样,阿姊越发内疚,便越对我有利。
那些所谓大人们会玩的东西,这些年耳濡目染,我多少总是知道一些人情世故。
阿姊无奈的走近我,握起我的手。
“阿弟,不要这样对阿姊……你这样,阿姊很难过。”
我哼了一声。
“阿姊还顾及阿弟死活!真是好阿姊!”
阿姊疑惑的看着我,有些焦急。
“阿弟,为何这么说,发生什么事了吗?”
我冷笑告诉她。
“阿姊难道不知,寿春公主的驸马,我应该称为姐夫的人要杀我另立新帝?”
阿姊的脸色立时惨白一片。
“这,这怎么可能!阿弟哪里来的消息,驸马答应过我不伤害阿弟,他不会,他一定不会!阿弟一定是听错了。”
“阿姊,你在说笑话吗?当年楚王也曾经保证我的爹娘安全,可是结果呢?爹娘全部横死,你可以说不是楚王动手,可你能否认,他们亡故与楚王无关?阿姊,难道驸马不打算废我?你可以保证吗?”
阿姊无话可说,她的手绞着宽广的罗袖,一言不发。
我与她相对无言。
我知道她如今也忧心我的处境。
于是我笑了笑。
“阿姊,若是我死了,给我一个全尸,一个体面点的丧仪吧!”
阿姊猛的摇头,我的额头满是冷汗。
“不会的,不会的,阿弟不会死,阿姊保证……我绝对不会让驸马动你一根寒毛……”
我举起食指在她面前摇了摇。
“阿姊,说这些没有用。就算这次过去了,下次呢,你可以保得了我一次,难道可以保我一生?哪天若是驸马篡位,你怎么保我,前朝废帝下场,只有死……而且也许死得比现在更加悲惨。”
阿姊的身影摇摇欲坠,我扶着她。
她疲惫的在我怀中哭泣,芙蓉面上因泪水而化开的朱红胭脂晕染了我的衣袖,如鲜血般的颜色,花一样的开在我的衣袂。
有一天,也许我的血也会这样的染在我的衣上。
或许终有一天。
现在怀中女子娥眉紧锁,她口中不住喃喃,说驸马不会。
她连声问我,驸马不会这样对不对!
“他不会……”
一连十几声的询问,声声泣血。
这也许是阿姊心中最深处的忧虑,只是平时被她藏了起来,天真的阿姊其实背负的东西并不比我少。
此时看见阿姊被我逼成这样,忽然我又心软了下来。
脑海中浮现的,忆起的尽是阿姊的好,还有她盈盈微笑的样子,我还是喜欢她天真而美丽的微笑。
也许韦航要保护的也是这样的微笑。
让善良的阿姊哭成这样,我并没有一丝快慰,坏人是韦航,阿姊没有对不起我。
我扶起阿姊,找了面巾在铜盆里拧了一把,然后递给她。
“阿姊,对不起。”
我迭声道歉,阿姊盈满泪水的眼睛惊讶的看我,而后苦涩的朝我微笑。
“不关你的事,是阿姊没有保护好阿弟……”
她擦干眼泪,闭了闭眼睛,象是忽然下定了决心,她一个字一个字的告诉我。
“阿弟,阿姊在这里向你保证,如果是驸马威胁到你的性命和你的皇位,那么,我高初碧在此对天地发誓,当自尽以赎此罪。你放心,我一定会保护你,娘亲那里,我去说……”
忽然我感觉到一阵恐惧,阿姊为何忽然发此誓言,谁能保证将来的事。
如有万一,岂不是我害死阿姊。
“阿姊,收回誓言,我不要你发誓……”
阿姊抚抚我的肩膀,失笑。
“傻阿弟,在天地面前发过的誓言,怎好随意收回。你放宽心,看这段时日,你瘦了多少……”
在阿姊的善良面前,我显得多么卑鄙无耻。
我将头埋进阿姊的怀里,我现在才知道为何韦航这样珍惜我的阿姊。
她是好女子,我怎能这样伤害她。
“阿姊,我不要紧,我今天说的话,您不要当真……我对庄皇帝伯父后继血脉没异议……”
我犹犹豫豫,吞吞吐吐的想收回自己的话,阿姊又朝我微笑。
她又称我为傻孩子。
“傻孩子……若是父皇在世,也许不会同意他们这样做的。父皇只有我一个女儿,他说他从来不后悔。活着的人才是最重要的不是吗……娘亲会明白这个道理的,我会努力去说服她,你不要担心。”
这天晚上韦航来接阿姊,他的脸色铁青,我怀疑他是否撞见了……但此事无从得知。
这对夫妻走时,我唤住了韦航。
他没好气。
“何事?”
“阿姊是好人,你说得对……”
韦航的神色一瞬间柔和了下来,而后象是想到了什么,他苦笑。
“知道了,那就对翠翠好一些……”
这对夫妻离去以后,先生对我说,我做得不错,至少太后和韦航那边阿姊会有所牵制。
我转向先生。
“先生,我不觉得快活!”他不言语,仅仅拍拍我的肩,这是无声的安慰,我很感激,示意先生不必介怀。
先生笑笑。
“接下去要做的,就是如何对付那个人!”
这个人是谁,先生与我心知肚明。
“先生,这件事,你有腹案了吗!”
“尚无好主意……”先生皱眉。
“不除他,朕始终觉得如芒刺在背。”我很少对先生用“朕”的自称,现在提朕,是想告诉先生我对此事的重视程度。
先生沉默无语。
“先生……”
还是沉默。
“先生,可有对策?”
再度询问,先生长叹息。
“可相助陛下之人,只有韦尚书令……”不知是否是我的错觉,先生虽然说出了他的想法,可听这语气,却不是很情愿。
“以前先生总说,可利用的人或事,不要错过。现在先生为何改变想法?”
“此一时,彼一时。”
“何解?”
“若是尚书令也插手,此事会演变成何种局面难说。”
“他若不死,我心难安。”
“当真如此?”
“是,先生为朕安排!”
情绪激荡有如惊涛骇浪般的一天过去后,好几日风平浪静。
唯一不平静的是韦府里出了事,阿姊病了。
因为阿姊的病,韦航在宫中出现不多,来去匆匆,朝会一毕便回府去了。
对我的管制难得宽松了许多。
高锐依然居住于东宫,但没有人提出他的身份该如何界定。
听说那与我一般年纪的男子成日礼佛。
不知他祈求的是什么!
然而这几日我焦虑而不安,阿姊之病心中有愧,我晓得那与我脱不了关系,另一方面也担心自己的处境。
如今我对未来已没有多少幻想。
如今我求的也只是如何才能够活下去。
仅仅是这样。
韦尚书令那边并无消息,一日复一日的等待,心情渐渐沉重,这天先生终于传来韦尚书令的意思,说若是韦航在朝,他无法动手。
“那,就是没有机会了?”我凝视烛火,看着一只扑火的蛾子在光晕中化为焦黑。
“尚书令说现在没有机会,但他可以制造机会给陛下,至于怎么处置……由陛下来决定。”
我看不清先生的脸,看不清他的神色,亦不明白先生的声音为何如此抑郁。
然而我现在也不想看先生的脸。
我知道他定是要劝说我的。
“陛下……”
果然先生忍不住开口,我竖起食指,“嘘”了一声。
先生蓦然沉默。
“我已经是大人了,先生,有的事情我知道该怎么做!”我笑了,看着先生静默的神情。“既然韦尚书令这么说,他想怎么办?”
半晌以后先生才说了一句话。
“尚书令传来的消息是,内乱必招外侮。”
我蹙眉。
先生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眉间的愁郁更加深浓。
那天晚上,我听到先生不经意喃喃出口。
“到底只是书生,百无一用是书生……该下定决心,总是下不了……”
不知道他说给谁听,似乎是他失神时的自语。
第二天韦航进宫来拜见太后,我与他的肩舆交错而过,那时瞧见韦航的神色,竟是盛怒到铁青,又有一丝连我在他身边都未发觉的迷惘。
回到宫里,内侍们私下窃窃私语,说韦航与皇后韦氏发生争执。
莫非是那事韦航已得知了,想是如此,我不由有些幸灾乐祸。
兵燹方消,没几日边陲又传来紧急军报,说敌国吴诸进犯。
这回韦航竟亲自出征平叛。
大军出发后,我看着沙尘远去,方抬头,看到韦尚书令正站在我的身边。
“时机已至,如何做看陛下了。”
“为何吴诸忽然进犯?”
我忽然想起那句内乱必招外侮。
“总是要搏一搏的,如今生死由命,机缘由天……”
韦尚书令没看我,丢下一句不知什么意思的话便离去了。
我出宫了一趟,前去看望阿姊。
阿姊的病好多了,看到我她依然温婉,依然和气,可到底是有些不一样了。
在她面前我再无自在可言。
总觉得隔了一层纱。
出府时我看到一个熟悉的影子。
是韦谅。
依然带着我所熟悉的恶意的微笑,他看着我。
“你又想做什么?”
“我想单独和陛下谈一谈。”
先生朝我微微摇头,但鬼使神差的我竟点头答应,然后他费力的在两人的搀抱下坐进我的御辇。
“东宫方面已打点稳妥,下午陛下心愿即可达成。”他难得正色。
“你想做什么?”内容不会这么简单。
“没什么,陛下您要亲临才可确保万无一失,当然陛下也可以临时改变主意……但是陛下也请记得,今天您没有出现在东宫,您一直在寝宫里。”他神秘的冲我笑了笑,那笑容十分让人厌恶。
我不觉背后有些生凉,总是觉得这个人,似乎想利用我。
和前次一样,但是后悔也晚了。
“为何你总是要与他作对?”
韦谅摇头。“只是让他的生活多一些消遣和乐趣,何必说得这样严重,我就喜欢看到他发现结果与他的想法背道而驰时铁青的脸色,我就是喜欢看他栽跟头……人活在这世上十分如意,总是要栽点跟头才知道怎么珍惜……陛下你说是不是?”
“你不担心自己的下场?”我讥讽。
他一愣,漫不经心的弹了弹袖子上沾到的灰尘。
“那也得韦航能够活着回来……”
他的笑脸益发灿烂了。
“陛下可知前线可有几只毒箭在等着他……拉弓的人称号为‘竹叶青’,只要被其盯上的人,逃不了他的毒箭。竹叶青咬人见血封喉……我担心什么?”
这,原来是一个阴谋吗?
可到底谁在局中,谁又在局外?
韦航会出事吗?
莫名其妙的有些担心。
下午我派吴先生出外办事,在韦谅派来的两小内侍的引路下去往东宫。
阿泉却紧紧跟随。
“父亲让我跟着陛下。”
我苦笑。
“别跟着朕,朕要去琼华院。”
“琼华院”是当初幽禁我父母的所在,我不想任何人跟着我也在情理之中。
阿泉欲言又止,还是退了下去,我松了一口气。
韦尚书令和韦谅打算怎么对付高锐,我心里没底。
远远的便嗅到东宫的侧殿里不断飘出檀香的气味,优雅清幽的芬芳为深广的宫苑带来几分安心的味道。
而后我听到高锐的声音,那清亮的声音正在念着佛经。
透过殿门我看到里面供奉了一尊观世音菩萨。
忽然我想起母亲的话,观世音菩萨与大势至菩萨共侍阿弥陀如来,以观天下四方之音,以救苦难而著称。
其实菩萨也保佑不了苦难的众生。
不管是我,还是里面念佛的人。
一队禁军守在殿外,为首的人交给我一封蜡丸。揉开蜡丸,发现里有纸条,看了内容,我忽然觉得遍体生寒。
这世上的肮脏,竟远出我的意料。
“陛下,动手还是不动手?”
有人询问。
我沉默的点点头,看着那些人进去,我又看了一次纸条,而后要小内侍点火,将纸条烧了。
我沉默地等在外边。
殿内发出了一声惨烈的惊叫。
“你们不能这么做……”
但一切都是徒劳无功,我知道有人死了。
但那不是高锐,死的是保护他的人,他的近侍,一直跟在他身边的忠心耿耿保护他的人。
那两个人将成肉泥。
我没有看殿内发生的事情,我只是知道,韦谅写得十分清楚明白。
他在纸条里写道,高锐以衷顺稳健而讨好天下,那就把他给人的这份好印象给破灭了。
在外面我听到骨肉与刀刃相遇的声音。
那是一种沉闷的声音。
一点也不好听
与我不同,高锐在里面亲眼看着自己想要保护的人远走。
而且死的这样凄惨。
我不知道他此时是什么心情。
声音一点点传出殿外,隔着一扇门,声音渐渐的低了下去,四周的空气寂静的让人毛骨悚然,象是连针尖落地之声都可以听得十分清晰。
然而我还是听到那个声音,象是很近,又似乎距离的非常遥远。
如影随形的肉刃相交的声音。
我忽然发现我竟也能够安静的聆听,我知道这不对,这十分残忍。
如果有的选择,我也不想这么做。
但是我没有选择的余地,我不想死。
那么,只有另一个人死了。
不管他是什么个死法,我知道他死就行,至于谁采取什么样的手段,那不重要。
只要不能威胁到我的地位,就好。
也许那个人也是这么想的,那么,只是看谁的手段来得高明而已。
我这么想,希望自己可以心安理得。
这时我忽然听到抽气的声音。
转过身忽然我发现阿泉站在身后,他震惊的看着我,没有说一句话,在我要阻止他之前,阿泉跑上前去推开了殿门。
一切尽入眼底。
血泥遍布的修罗场,高锐已瘫倒在地,他的眼神如同死水,一点波澜也没有。
在他面前,观世音菩萨凝视众生,唇边带着安然慈祥的微笑。
一串玉石佛珠在他的脚下,闪烁着剔透的光芒。
阿泉还是一句话也没说。
他已无机会再也没有机会说出任何一句话了,在他推门的刹那,凛冽刀风袭过他的面前,划过他的颈项。
阿泉倒在地上。
眼睛还大睁着看着前面的一切,疑惑不解,而又震惊,那目光似乎在问。
为什么?
我想紧紧的抱住他,我想找人救他,然而身边的人拉着我,不许我上前。
他们说,我的衣服不能脏。
他们说,我来这里是个秘密。
他们说,已无用了,阿泉已死……
这天我不知道,我是怎么回去的,我呆呆的坐在床上许久,我不许任何人靠近我,然而不知过了多久,还是有人点起了灯。
先生慈祥的面孔出现在我面前。
然而我觉得害怕。
“先生,我不想看到你……您离开吧,这里不适合你。”
我一个字一个字告诉先生,先生茫然的看着我。
那眼神就象他的儿子那样的迷惑那样的无辜。
阿泉的眼睛似乎就在我面前。
忽然冰冷的窒息的感觉围绕着我。
我大叫了一声,而后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醒来时才发现自己病了,惠文皇太后坐在我的床边上,她说我中邪了。
昏迷了好几日,然而睡梦中也不安稳,尽做恶梦。
太后递给我一个削好的水果。
我无言的接过,一口一口,然而什么味道也尝不出来。
我没有看到先生,以为他走了。
可太后离开,我看到先生。
“先生为何不走!”
先生有些无奈。“离开这里,我还能去哪里?”
我放下苹果,想说些话安慰先生,又什么也说不出口。
先生此时却说。
高锐欲死,未成,白绫卷住他的脖子,人救了回来,然而损伤到声音,话已是说不出来了。
高锐杀了他身边的侍卫之后便自缢了。
“也许是知道自己处境堪危吧!又何必采用这样残忍的手段呢?”先生甚是不解,我只能沉默。
先生见我半晌不答话,忽然欲言又止。
我顿时提心吊胆。
先生,千万不要问起阿泉。
“还有一件事,关于韦相他……”
先生没有提阿泉,我松了口气。
“他出了什么事?”
“遭人行刺,中了毒箭,据说性命垂危……没想到他也会有这样一天吧,陛下,可以对我笑一下吗?”
温暖的感觉透过那双压在我额头的手心传了过来。
可我的心是冷的。
我最害怕的事情还是来了。
“陛下这几日可有看到阿泉这孩子吗?好几天都没看到他,哪里也找不到,不晓得去哪里了……”
我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那双到死依然充满疑惑的眼睛又出现在我面前。
如影随形。
(第四章完,第五章待续,这章写得太累,下章名字还没起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