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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临安茶陵事【九】 ...

  •   现妖
      许行荇的耳根子到现在还是红的,还有些小别扭。
      闫衍枳察觉到她行走间略微僵硬的不自在,轻笑着捏了捏宽大衣袖下两人相握在一起的手:“怎么了?”
      许行荇只觉得那只手都出了一层细细的汗,耳根也红的益发鲜艳欲滴,嗫嚅道:“没什么。就是…..有点觉得不习惯。”
      宋仪恒当背景墙当了好久,闻言立刻笑嘻嘻的插嘴:“娘,是不是觉得仪恒的手比爹的软,娘别拉爹的手了罢,拉仪恒的手。”他立刻殷勤地伸出一只手横在二人面前。
      闫衍枳伸出一只中指抵在他额头,把他重新抵回自己身侧,淡淡道:“别闹。”
      宋仪恒还想凑过来,闫衍枳再次开口:“明天带你猎兔子去。”
      宋仪恒登时乖乖的不再说话,瞥见周家的小儿子周东林扛着一篓子野味面朝他们走来,看样子是要去西菜市贩卖,立刻颠颠地跟着人走了。

      此时二人已经抄小路从小镇外围走至茶陵下,隔着长长的垄坡,已经能看见自家宅子的黛瓦飞檐。地里的早稻郁郁葱葱,微风拂过,翻起阵阵稻浪。一眼望去,是一片碧色。除了鸟鸣,四下一片寂静。
      闫衍枳停下脚步,面对着她:“行荇,慢慢来。你会习惯的。”却是应答她方才那句不习惯的。
      许行荇咬了咬下唇,红着脸问闫衍枳:“衍枳哥哥,你是真的不喜欢杜小姐,喜欢…….我吗?“
      闫衍枳无奈地揽她入怀,让她的脑袋靠在他的心口:“嗯”
      你喜欢的人同时也喜欢你。没有什么比这更高兴了。
      许行荇心里甜蜜蜜的,好奇道:“那衍枳哥哥是什么时候喜欢我的呢?”
      “你呢?”闫衍枳反问。
      许行荇笑笑不说话。是什么时候喜欢衍枳哥哥的呢,或许一开始是亲人般的依恋,是哥哥那样的存在,什么时候开始变成喜欢的,自己也不清楚,是因为杜漪兰,自己才明白自己是喜欢衍枳哥哥的。
      闫衍枳柔声道:“行荇,我喜欢你一定比你喜欢我早。”
      许行荇仰起脖子,惊讶道:“衍枳哥哥,你不是有恋童癖吧?难道你一开始就对我有非分之想了?”
      闫衍枳失笑,抬起头轻捏她的鼻子:“胡说什么的。你当时不过是个四岁的小童,长得好像软乎乎矮墩墩的胖冬瓜。我怎么会对这么小的一个小娃娃有男女之情?那个时候,我只把你当妹妹。”
      “那是什么时候?”许行荇缠着他非要问个清楚。
      是什么时候呢。或许是那年自己遭了天劫,十三岁的她以为自己要死了,抹着眼泪鼻涕拖着自己一步一跪的跪上大雄宝殿去求神佛的时候,又或许是十四岁那年她跟着隔壁的老太太学做针线,手上扎满了血泡也不喊痛乐滋滋的举着新做的针脚并不匀称的衣袍给自己的时候,也或许是十五岁那年她葵水初至什么都不懂,半夜哭着跑进自己房间说她快要死了要把所有的私房钱送给自己的时候,又或许……
      因为值得喜欢的地方太多,所以自己居然都不知道究竟是何时开始喜欢她的,以男人的名义。
      闫衍枳的心柔软地塌陷下一块:“行荇,我也不记得了。可是你只需记得,从始至终,我只喜欢过一个姑娘。”
      许行荇却忽的推开他,嘟着嘴:“骗人。衍枳哥哥不说老实话。你比我年长一千多岁,在遇到我之前,肯定喜欢过其他姑娘。说不定,喜欢过的姑娘都能从秣陵排到临安了。”
      这煞风景的丫头。
      “真的没有。在没有遇见你之前,我是孑然一人。”闫衍枳无奈失笑,干脆利落的俯身堵住她喋喋不休的嘴。
      嗯,确实安静乖巧多了。

      这厢胡卿夜陪着杜大人喝下了一坛子的西域酒,还兑上了两坛子北边来的二锅头,饶是酒量甚好,也有些醉意熏然了。胡卿夜脑子里尚存一丝清明,心知不好,怕再呆下去就要现出原形了,忙拱着手,大着舌头说话都有些不利索了:“杜...杜大人,小…小生…先…先告辞了。”
      他说着就踉踉跄跄地站起来,一摇三摆地往门口走去。杜大人尚有几分清醒,瞅见门口走过的丫鬟,忙喊住她:“珠儿,胡贤侄喝醉了,你遣几个人弄乘轿子送送罢。他的姑丈是你与漪兰的恩人,他也是我的座上宾,不可轻慢了。你也一同去吧。看着人平安到家了再回来复命。”
      “是。”
      胡卿夜闻言脑中似乎有什么不妥之处一闪而过,可惜酒意上头,却是怎么也想不起来。他睁着眼睛努力想看清她,终是抵不住沉沉醉意,合上眼睡得酣甜。

      闫衍枳听到敲门声开了门,看着四个家丁抬着一顶小轿站在门口,不由得挑了挑眉:“这是?”
      立在轿子侧边的丫头回道:“回闫公子,胡小公子与我家老爷饮酒,喝的有些多了。我家老爷命我将人送回来。”
      说话条理清楚,恭谨知礼,闫衍枳看了她一眼,也没在意,想到方才杜漪兰找行荇时也是这个丫鬟来传的话,大概是个挺得用的丫鬟。
      闫衍枳走上前挑开轿帘,果然看见胡卿夜歪着脑袋倚在骄壁上,嘴里还打着呼噜,整个人如一滩烂泥软在里头,两腿大大咧咧的敞着,一副舒适安然的模样。闫衍枳放下帘子,对那主事的丫鬟道:“烦请遣人帮我将这醉鬼抬进去。”
      珠儿遣了两个轿夫扛了胡卿夜进门,闫衍枳看见院子内有许行荇早上铺开晒干菜的竹席篾子,挑了挑眉:“就把他扔这吧。”
      “这…..”两个轿夫是个老实人,对视一眼,其中一个道,“闫公子,这怕是不好吧?这天气瞧着虽热,其实还夹着寒气的。扔这,小公子怕是要受风寒。”
      闫衍枳面不改色的撒谎:“无事。我们家向来是这样醒酒的。风吹吹,醒的快。”
      二人一听恍然,原来是闫家的传统啊,于是把胡卿夜放倒在竹篾子上自去告辞不提。

      于是宋仪恒跟着周东林贩卖野物回来,一进门就瞧见竹篾子上趴着一只火红的小狐狸,他以为这是闫衍枳给他从山上抓回来的,欢呼一声,乐滋滋地蹲在一边好奇的戳戳小狐狸的屁股,没想到这狐狸脾气还挺大,闭着眼睛边打呼噜边咧嘴巴,露出一排白森森的獠牙来,宋仪恒唬了一跳,再不敢乱动,只乖乖地蹲在那儿,专心致志地看着狐狸肚子随着呼吸一起一伏。
      好好地补了一觉的许行荇醒来推开房门见到的就是这番场景,一人一狐狸相对而卧,美美地睡在她辛辛苦苦晒了一个多月的干菜上。许行荇顿时气得肉疼,快步上前,拍醒宋仪恒,提起胡卿夜,把他俩扔到墙角好好的收拾了一番。
      闫衍枳难得做了回好人,对许行荇道:“算了。看在初犯,就放过他们吧。”
      宋仪恒委委屈屈地跟在许行荇后头进了屋子。醉酒后一天半日的变不了人形,胡卿夜仍是一副自己最嫌弃的没气势的小狐狸模样。
      小狐狸跳上闫衍枳肩头,讨好地拱了拱他的脖子,问他:“今天怎么那么好心,太阳打东边出来了?”
      闫衍枳明显心情不错,反手提着他的脖颈上的软皮把他放在自己眼睛平视的地方,闲闲的看着他扑腾着四只爪子,轻快答道:“是啊。”
      胡卿夜咧着牙一脸痛不欲生:“先把我放下来。臭榆木头。”
      闫衍枳没理他,自顾自地放出一个惊天响雷:“胡贤侄,从此以后,你真的得叫行荇闫娘子了。”
      “这么快!?她知道你的那点花花心思了?”
      闫衍枳看着胡卿夜果然怔愣在半空,伸着爪子一脸不可置信的祥子,满意地挑起嘴角,把他随手挂在了一边支牵牛花藤的竹竿上,还好心地将他的四个爪子掰了掰,掰成了环抱竹竿的模样。

      清水镇隔壁的秀山镇上。镇东头。
      郭家婆子放下筷子,提醒道:“明天棠娘回门,东西可都收拾了?”
      周棠娘点点头,笑道:“娘,都妥了。”
      郭婆子对这个儿媳妇真是越看越满意,心里暗道这亲事真是结对了,大牛娶了这么个勤快乖巧的媳妇真是好福气。郭婆子转头提醒自己儿子:“大牛,明天早些起。再去镇上给你丈人丈母娘买点东西去知道不。大牛,大牛你在想什么呢?”
      郭大牛却是一时有些愣怔,主人提醒过自己,这几日逢朔日,阳气最重,幻术最弱,最好不要出门。可棠娘回门,自己不去,也说不过去。棠娘也会不高兴的吧。
      郭大牛心里揣着侥幸道,不过是去另一个镇上罢了,也就小半天的功夫,能出什么问题。
      郭大牛忽然有些想笑,自己这是怎么了,在人界呆久了,居然有了牵绊顾人之心。能为了一个人间的姑娘的心情而拿自己的性命冒险。自己陷入了人间情爱,可是若是棠娘有一天知道自己不是她的大牛哥。她的大牛哥早死了,她是不是会恨自己?
      棠娘走过去轻扯了扯他的衣袖,低声道:“大牛哥,娘跟你说话呢。”
      郭大牛回过神来:“娘,我知道了。”
      郭婆子打趣道:“你这孩子,眼珠子别一直黏着你媳妇,你媳妇跑不了。”
      周棠娘顿时羞红了脸。
      郭大牛看着她的背影,眼神坚定。
      不会的,不会有人发现的。这儿这么偏,不会有道士和尚往这儿来的。就算来了,只要主人在,幻术在,他们这些凡人也永远不会知道这儿有妖。这一世,棠娘就是自己的娘子。她也永远不会发现的。

      可是世间,最不缺的,就是偶然发生的必然。所有的谎言假象,终究会有败露的一天。而这一天,来的如此迅疾如此猝不及防,郭大牛甚至来不及应对。

      晚间临睡前,许行荇翻了翻黄历,撕下一张,喃喃自语道:“哟,明日是四月初一。正是周姐姐回娘家的日子。我得去看看她。”

      第二日大早,许行荇便拉着闫衍枳往周家走去,凑热闹。临安附近的村落小镇上有个与其他地方不一样的习俗,三朝回门之时,出嫁姑娘的娘家会在姑娘和姑爷回娘家时在家附近抛用洒红纸包的严实的喜糖、红皮花生、红鸡蛋、夹肉馒头等喜庆之物,通过与邻里亲朋同乐,以求得出嫁女儿的姻缘美满,多子多福。所以此时,周家院落外站满了人。
      大壮媳妇看见她们一行三人走过来挪了块地给他们,笑着打了招呼:“闫娘子带着闫相公来啦。哎,今天怎么就来了三人,还有个侄子哪去啦?”
      许行荇笑着撒谎道:“我家那大侄子不耐烦看这个,去临安城玩去了。”
      大壮媳妇恍然道:“难怪。我就说呢,你家那大侄子也是个爱凑热闹的。没有其他事怎么能不来看热闹呢。”她眼珠子一转,忽然看见宋仪恒怀里抱着的一团东西动了动,最后露出一张小小的狐狸脸来,她惊讶道:“这狐狸还真好看。不知道是哪捕来的?啧啧,瞧瞧这一身火红油亮的皮毛,我还是头一遭见到呢。”她说着好奇伸手想摸一摸狐狸脑袋。没想到这狐狸看着温顺,实际却是只凶兽。她的手还举在半空没落下呢,这狐狸就伸着脖子抻着牙,全身的毛也竖起来,嘴里还低低的发出呜呜声,倒把大壮媳妇吓了一跳,讪讪的缩回手:“这狐狸还挺凶。”
      宋仪恒顺了顺它的毛,咧嘴笑:“这是狐狸哥……”
      许行荇立刻轻掐了一把他后腰,接上话茬:“这狐狸是我相公山上打来的。野物么,还没驯熟,见到生人难免会龇牙。”
      “你相公可真厉害,不但长得俊,做事也能干。我家那个,只知道闷头下地,连设陷阱都不会。”大壮媳妇话里满满的艳羡。
      许行荇下意识地回头看了闫衍枳一眼,不好意思的抿嘴笑笑,转移话题:“今儿天有些阴啊。莫不是要下雨?”
      大壮媳妇看了看暗沉的天色,笑道:“不会。昨晚上有星星,今天不会下雨。只不过是天色暗一些,没太阳罢了。不过看样子,待会会放晴也不一定。”

      镇口忽然传来一阵花炮声,噼里啪啦地不知道有多喜庆。人群开始骚动起来,“周家姑娘带着新姑爷回门了。”
      周家婆子带着一帮妯娌端了圆竹篾开始抛洒喜糖红鸡蛋等。众人纷纷哄抢着。宋仪恒见了手痒,把小狐狸往许行荇怀里一塞,自己也钻进人堆里抢起来。
      人群推搡着,不时有人从许行荇身侧往前冲去,有人力气大,横冲直撞,许行荇猝不及防身子晃了晃。
      “小心。”闫衍枳眼疾手快一把把她护在怀里,牢牢扣着她的腰。许行荇笑眯眯地抬头,慢条斯理地吐出几个字:“还是衍枳…..相公好。”
      闫衍枳笑着捏捏她的鼻子,毫不谦虚地应道:“那是。”
      许行荇在闫衍枳怀里舒舒服服地找了个位子靠好,往前头张望。郭大牛两手提着礼盒走在周棠娘身侧,时不时地帮她挡住因疯狂抢喜糖喜饼而不时冲撞过来的人,满满的二十四孝好女婿的样子。
      新姑爷要进院子了,这之后便没有热闹可看了,因为此后便是周家招待回门的姑娘和姑爷了。大家心满意足的抱着抢的彩头纷纷散去。许行荇也觉得没什么意思,在人群里搜寻着宋仪恒也想着把他喊回来就一道回家去。
      就在这时,天色突然放晴,原本乌云笼罩阴沉沉的天空中出现半轮太阳,和煦温暖的阳光从云层间直射下来,直直的照在那一对新夫妻身上。光霞逼人。许行荇不经意回头,忽然有些惊讶的站住了脚步。
      闫衍枳走了几步发现身后的人没有跟上来,转头:“行荇,怎么了?”
      许行荇拉住他,示意他往前看:“衍枳哥哥,你看那个郭大牛!”
      闫衍枳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看到了转进门内的一角簇新的衣袍,他揽住许行荇,拥着她往前走,不以为意道:“不就是换了身衣裳吗?怎么了?”
      许行荇道:“衍枳哥哥,你方才没看见郭大牛的样子吗?”
      闫衍枳道:“方才还真没注意。”
      许行荇沉默了一会儿,道:“衍枳哥哥,我方才看到了一双手。”
      闫衍枳知道她不会无缘无故说些乱七八糟的什么,于是停下脚步看着她。
      许行荇怀里的小狐狸也支起了耳朵。
      许行荇一字一顿道:“那双手。在郭大牛的肚子里。”
      闫衍枳闻言只顿了一顿,道:“此处人多,回去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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