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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第 18 章 ...

  •   上京城中,一辆马车正以极快的速度驶向城东一座深宅。
      车夫熟悉路道,走的是高官贵胄才允驾车疾驰的御道,是以马车像是奔跑于旷野,通行无阻。
      林叔忠坐在车内,单手支着额头,眉心紧皱,嘴唇死死抿成一条线。他觉得自己的太阳穴疼得厉害,活像养了一尾鱼在里头翻滚扑腾。
      心头躁郁难安,他猛地直起身子推开车门,朝外头吩咐道:“再快些。”
      “是。”暗自叫苦,车夫又扬起马鞭用力甩下,换来马匹一声嘶鸣。明知不十分妥当,可尚书大人今日尤为不对劲,周身气息阴郁得像要杀人,车夫可不敢多嘴什么。
      车帘飘荡,马车快得要飞起来。
      有病吧,沈棠是有病吧。
      原先只当他是热血难凉的忠果耿介之士,纵是浸淫官场多年,也保有赤子之心。可官场之上,再如何耿介,总归有个限度……这人难道真一点规矩不懂,一点情面不讲?
      他可知自己这一封奏章呈上去,会牵连多少人?
      其实这当官的,哪有不贪的呢……
      古来以清廉留名的倒也有那么几个,可他们之所以流芳,不正是因为是官场上的异数么。
      所以沈棠为何就不能睁只眼闭只眼,非要弄得这么难看?这于他有何好处?
      马车方停稳,不待车夫恭敬禀告,林叔忠已迫不及待地推开车门,跳了下去。这一连串矫健迅疾的动作看得车夫暗暗称奇,心道自己给大人驭车多年,可从未见他这般有失风度。
      这座宅子的主人是方赫,如今不过是个光领俸禄不必上朝的清闲富贵人。致仕之前,方赫官居工部尚书,恰恰是林叔忠的上司,后因年纪大了才退位让贤。皇上感念他劳苦多年,加封其为太保,品级虽高,实则不过就是个不管事的荣衔。
      然再不管事,他也在工部尚书这个位置上待了这么多年。
      这官场之下肉眼看不见的地方,盘根错节、复杂微妙……有些老树已经成了精……
      林叔忠敛了两分愁容和怒气,也顾不得仪态了,抬起手便砰砰敲着方宅大门。
      来应门的管家认得他,疑惑道:“大人您……”
      “我有要事找方大人,”林叔忠开门见山道:“我知晓我没提前递拜帖,可我实在着急,还请管家替我通传一声……”
      迟疑了片刻,对方才道了声稍候,回身进去禀报了。
      不多时,林叔忠被请进方宅会客书房。
      绕过影壁,穿过前厅,走过花园,一路上,他深深吸吐了几口气,又尽力让自己的心情平和几分,面上也勉力扯出抹笑意来。
      “方大人……”待终于见到了方赫,林叔忠拱手行礼,如从前那般。
      “别……”方赫连连摆手,摇摇头笑道:“老夫远离朝堂多年,可担不起大人二字了……”
      有调教良好的丫鬟奉上热茶,退下的时候不忘带上门,一时书房内只剩林叔忠与方赫二人。
      林叔忠其人,毕竟做不到全然不形于色。方赫瞧着他那一脸欲盖弥彰的强颜欢笑,联想起管家来通传时说的“要事”,便善解人意地问道:“尚书大人今日来我这儿,所为何事啊?”
      林叔忠一惊:“大人可别这么称呼下官,下官惶恐……”他称呼方赫称呼了近十年的大人,如今反被他这么称呼,怎么听怎么不自在。
      何况他今日登门是有事相求,姿态理应放低。
      方赫开怀一笑,也不再勉强,依照旧称唤他叔忠,又问了一遍:“常言道无事不登三宝殿,我一早已退位的老叟不知能帮到叔忠什么?”
      林叔忠扯了下唇,一脸难言之苦,半晌,他从怀中掏出一封奏章,放在桌上递过去。
      方赫翻开折子,放眼扫去,渐渐的,面上神色冷了下来。
      他年纪是真大了,须发皆白,满脸沟壑,只是精神矍铄,显得年轻了不少。
      林叔忠抬眼不动声色地观察着方赫,见他眉头狠狠抖了一下,随后微眯了眼,眸中竟透出一抹阴冷之色。
      他今日为何会专程来找方赫呢?
      一则是因他在方赫手下多年,深知他在官场上八面玲珑的手段与人情;二则是因在沈棠上书弹劾的名单中,除了有他自己,方赫也赫然在列。
      共事多年,曾有福同享,如今该有难同当了……也是讽刺。
      所以说呢,当官的有几个不贪的,有几个没贪过?
      工部尚书这个职位又是多么的好捞油水啊……
      朝廷向来重视河防。大梁幅员辽阔、人口众多,境内又多河川,一旦决堤发洪,便是劳民伤财的头疼事,先皇在时就曾遇上两回大的。是以那时为了防患未然便颁了律令,每两年由户部拨银,由工部层层下拨,修固河堤。
      头几年或许好些,到了后来,固堤银便由层层下拨变成了层层剥削……由工部接手过来,已先少了一部分;工部交由地方转运使,又少了一部分;转运使再运到各地,又怎可能是分文不少……至于地方上的官员最终到手的银子是多少,又将其中的多少用在了固堤上,上头的人便不得而知了。
      这十几年来河伯给面子,未出过乱子,众人的胆子也随之增肥……可哪知这回一出事便碰上了沈棠,还让他顺藤摸瓜地瞧出了端倪……不,不仅是端倪,人家连证据都收集好了。
      方赫不知何时已阅罢奏折,轻轻巧巧地将它扔在了桌上,面上看不出喜怒。但想来,这个时候喜得起来,才是有鬼呢。
      林叔忠朝他苦笑一声,试探道:“不知大人有何应对之策?”
      方赫不答反问,原话奉还:“不知叔忠有何应对之策?”
      ………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都指着对方出主意呢,最好是能把事情给解决了又不殃及自己。
      林叔忠笑得勉强:“下官无计可施。”
      “怎么会……这不,”方赫淡淡一笑,示意桌面:“你连沈大人的奏折都能拦下来。”
      这是走的狗屎运,亏得有林熙在寿州啊。
      林叔忠是真着急,连装也装不出淡定了,“可一旦沈棠回京,定会知晓自己的奏折未能上达天听,以他的性子,不会轻易作罢的……”
      沉默半晌,方赫倏然道:“若是他回不了京呢?”
      他说这话时的语气、神态,林叔忠几乎是一瞬间便听明白了,也因此背脊冒出了一片冷汗。
      “您、您是想……”他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怔了片刻,手忙脚乱地捧起手边已凉透的茶水灌了两大口。
      林叔忠算不得是多干净的官员,他干好本职工作,也会趁空捞些好处,有时因一己私利而罔顾其他,却从来不曾想过置人于死地。即便与沈棠再不对付,他也只是明里暗里使绊子,至于杀人这种事……
      他有些艰难地开口道:“非、非得下杀手么……就无再回旋的余地了?”
      方赫颇觉好笑地长叹了口气,定定地看着游移不定的林叔忠:“沈棠是个怎样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死心眼,你该比我更清楚吧?虽说他当上尚书之时我已不在位,可有关他的事迹,我还是听过几件……那还是前几年吧,圣上迷上了佛教,一时间大梁佛寺涌现、出家者众多,可也因此多了许多借遁入空门逃避徭役赋税的无赖。就为这,沈棠能硬逼着圣上封了上百间寺庙、逐了数千和尚。”
      说来也怪,沈棠当上户部尚书前寂寂无闻,如今想来或许是在韬光养晦,一旦身居高位,朝堂上下立时注意到他了。
      一般只要不伤国事根本的事,圣上喜欢,由得他便是了。可沈棠简直刚直得令人头疼,他所干的与圣上叫板的事也不止这一件了……
      方赫道:“沈棠就像一匹狼,他到口的猎物,绝无再松嘴的道理……你如今对他心软,等他回京后,我们怕是都得落个依法办理的下场。”
      贪了这么多银子,依法办理,能有什么好下场?
      良久,林叔忠低低道:“我明白了……”
      也不要怪我心狠,这是你咎由自取,你为何非得多管闲事呢……
      你要当清官,这没什么,自己当去便是,何苦见不得别人好……
      如今闹得水火不容,没办法了,谁死都好过自己死。
      离开方宅,林叔忠回到自己府上,给寿州那方写了一封信。
      接下来几日,沈棠那封奏折上提到的名字,与自己交好的,他也去信提醒了几句。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8章 第 1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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