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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生思量 ...

  •   恰是第三日,宁九漓来到了康城。
      与三青城的靡靡之风,韶耀之光,自命风流相比,
      康城只是一座其貌不扬的城郭,平凡而普通着。
      康城的清风客栈就如他所在的土地般那样平实。
      清风客栈的房间没有天地人之分,二十个房间,不多不少,标着统一的价格。
      清风客栈的酒菜永远一尘不变,小二甚至不需要询问,就知道谁今天要点什么。
      它就像它所在的土地一般,从骨子里渗透着朴素。
      康城的人,自是习惯了这种朴素,也享受着这种朴素,他们有他们自命不凡的地方,他们古朴,他们关系融洽,他们对三青城不屑一顾,那不过是文人墨客堆砌起来的浮华。他们的标榜是桃源式的简单生活。
      然而当他们看见重新变得满脸泥泞,衣衫褴褛的宁九漓踏进清风客栈时,红光满面的脸悄悄爬上了青色,本是白皙的脸更添苍白。
      他们简单朴素着,他们也干净整洁着。
      他们摈弃奢华,并不代表他们接受肮脏。
      肮脏,他们的城镇里怎会有这两个字,又怎么允许有这两个字。
      最先反应过来得是正在清风客栈蹭吃午饭的里长,在这清风客栈里,以他备受推崇的身份地位,他觉得他有责任要化解康城民众的不安。
      然当他站起身,挺着圆滚滚的肚子,一摆一摆地走到宁九漓的面前,却开始斟酌起来,到底是用驱逐的语气,还是用商量的口吻。若是来硬的,不能显示他以德服人的美好品质;若是来软的,这小乞丐要是不服软,那他的老脸又该如何下台?
      在他犹豫不绝的时候,宁九漓已经率先开口道:“给我来一壶好酒,一盘牛肉,记得了,酒要够烈,肉要够劲。”
      他松动的脸皮,陡然之间紧绷了起来,这小乞丐,莫不是把他当成了店小二?隐隐的黑气开始上泛,天底下,有长得像他这么福气的店小二?
      宁九漓从怀里掏出被解剖过的死蛇和兔子,另一手持着针,仔细研究起来,丝毫没有注意到旁边站立之人的神情变化。人说环境可以改变一个人,生死攸关的时候最能激发人的潜能,这个放在她身上再合适不过,想当初,她挖兔子的内脏都要扭过头去,而今对着两具无比丑陋的尸体,却已能够面无惧色地坦然摆弄起来。
      里长的脸却变了,一条若有似无的黑线,悄然扩散开来,恶心之感渐渐涌上喉头,原本前倾的身子渐渐地后退,一步,一步,哪里还顾得上他里长的面子,刚跑出客栈,便哇地一下吐了开来。
      那桌子上的两具尸体,已不能简单地被称为尸体,皮皱缩成一团,内脏被抽剥开来,上面凝固着黑血和肠液,一眼看去,只觉得如散发着阵阵恶臭的两团腐物,臭味瞬间弥漫了整个大堂。
      上文说了,康城的人都很古朴,所以他们大抵是不愿争吵的,当他们闻到臭味时,大堂里面十八个人,有十五个捏着鼻子,把银子一放,拍拍屁股走了,店小二也趁乱跑到了后院。
      剩下的三个人,两个人是想走的,但一个才夹了一口菜,一个也才吃了一口面条,摸摸口袋里并不太鼓的腰包,便一手捏着鼻子,一手捏着筷子,开始埋下头,风卷残云地吞食着。
      另外一个人更想走,他面前既没有面条,也没有菜,但他却更不能走,他若是走了,那吃菜吃面条的人便都吃白食了。他是做了十年生意的人,也不是没见过场面的,岂能让一个区区的小乞丐在他的客栈里耀武扬威。
      于是,他取了个夹子往自己的鼻子上一夹,来到小乞丐面前。
      “这位客官,本小店打开门做生意也不容易,你看……”掌柜的遵循他历来的战略,先礼后兵,遇人见事,先带三分笑颜。
      “我不会赖账的。”宁九漓仍旧把心思贯注在对面前的尸体研究上,头也不抬地从怀里取出一锭银子。这是她原来那身锦衣去当铺当了后,换得来的银子。
      掌柜用嘴巴呼了两口气,略带苍凉地道:“客官,这一锭银子的确是够付您的酒钱了,可您看,我小本经营,不能只做您一个人的生意。”
      若换作平时,掌柜的这么低声下气,宁九漓就算不走,也会把她的那堆臭东西收起来,可是今天不同,这堆东西攸关着她的性命,所以,她仍旧垂着头,当作没听见。
      掌柜的说尽好话,陪尽笑脸,见软的没用,终于扳下脸来,沉声说道:“客官,你可不要给脸不要脸,我请你走你不走,到时候别怪我叫衙门里的人把你拖走。”
      宁九漓不语,因为此时她看到了一个人,一个她一直在等的人,一个面容普通的蓝衣男子,也是个用毒高手。

      一个青年男子从楼梯上下来,本是件再普通不过的事情,但若是在这样的一个场景下就不得不诡异了,两个人在狼吞虎咽地吃东西,两个人在静静地对峙,而青年男子却是气定神闲地从楼梯上下来。
      这个青年的出现,引起了客栈里仅剩的四个人的注意,掌柜的看到青年男子下来犹为激动,甚至声音发颤地唤了声:“云先生。”
      这个青年男子正是云中君。
      云中君顺着掌柜的眼光,缓缓地迎了上来。
      掌柜更为激动:“云先生,这点小事秦某会搞定的,不必劳您大驾了。”
      但云中君却开口了,他对着宁九漓沉声道:“小丫头,你倒是有本事把自己越搞越臭。”
      转而从怀里掏出些银子,交给掌柜的道:“云某的小徒不懂事,云某替她向你赔礼了。”
      掌柜的愣住,许久才幡然醒悟,皱着眉头道:“云先生,别的没什么,可您弟子手里那两团东西,实在是……”
      “小丫头,听见没,还不赶紧把你手中的东西处理掉。”云中君大声地道,见宁九漓没有动静,又在她耳边小声地道,“你想要知道解毒之法,何不跟着我好好学,单对着两具腐化的尸体,你以为就能研究出解药吗?”
      见到宁九漓的脸色黯了下来,云中君冰冷的脸上有一丝松动。
      “处理完这些东西后,到楼上来找我。”云中君说完,扭头就走。
      宁九漓看着手里仍然在发臭的东西,不置可否地一笑。

      宁九漓觉得她注定是个劳碌命,自出回风谷以来,她就一直疲于奔波着,这几天的时间一半是花在赶路上。
      正如现在,她和云中君便是走在前往幽都的路上。
      幽都,汔国之都,地处大陆的西南。
      云中君在给了她一粒暂时性的解药后,第二天一早便雇了驾马车,向西而行,直往幽都。云中君没有说为什么要去幽都,宁九漓自然也没有问。
      而偏偏事情就是这么倒霉,他们所雇的马车才行出没多少路,马就双腿一蹬,死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再好的车夫也不可能驾着一驾无马的马车赶路。
      所以,云中君和宁九漓不得不从车上下来,拖着双腿,慢走在郊外。
      九月的阳光,绝无一点纤尘,因此显得特别的明亮。
      树林里的绯色深深浅浅,重重叠叠,诱惑着人们的视野。
      但显然,路上行走的两个人看似把视线投注在花花草草间,实际上却俱是空洞而没有焦距,所谓貌合神离,大抵如此。
      “丫头,你的钱袋呢?”云中君忽然开口问道。
      “还给哥哥了。”宁九漓顺手圆谎道,提起钱袋,想起公子羽,不由得又是一寒。
      “你的哥哥真不是你编派出来的?”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秋阳温暖的缘故,云中君的话语也少了原有的几分戾气,多了些调侃的味道。
      “师父不相信弟子?那个钱袋是爹留下的遗物,若不是还给了哥哥,现在又不在我身上,我能这么放心吗?”宁九漓辩驳道。她虽然不识得紫澜锦,但却隐隐感觉到了这个钱袋来历非凡,看云中君到现在还时不时提起它就知道了。
      云中君原本不会轻易相信她,但考虑到那紫澜锦的珍贵,又对小丫头的话无懈可击,这样的东西丢了,再大方的人也不会这么若无其事。
      于是,这个话题便暂且搁置了下来。

      夙行夜寐,这一日傍晚,两人已到了幽都。
      幽都,作为四国最大的京城,给人的第一感觉即井然有序。无论是深宅大院,还是普通民宅,墙体都是由黑白色系构成。街道纵横分布,横竖分明,幽都便被隔成一个个方块,就好像那下棋的棋盘,而房屋正好成了盘上的棋子。
      进了城门,云中君并没有像往常一样找客栈投宿,而是踏入了一家药铺,其上一黑色牌匾,镶着金字,其名曰:银福药铺。
      药铺的掌柜一见到云中君,又是提行李,又是倒水地把他们迎了进去。毫不掩饰自己激动的神情,就像那旱苗遇到了甘霖,孤雁找到了群巢。
      “公子,这位……是?”待掌柜激动之情稍稍平复,方看到云中君旁边尚站着个一脸陌生的少女。
      “我见其根骨不错,新收的弟子。”云中君神情坦然地道。
      掌柜的若有所思地打量了下眼前的少女,方回转头,向云中君道:“我已叫人把房间打扫好,公子随我这边来。”
      “有劳福伯了。”云中君真诚地道。
      宁九漓看着一应一答的两人,仿佛有种感觉,云中君是离家数年,至今方回的少爷,而福伯是,殷殷而盼,执帚以待的管家。

      夜晚,月光皑皑,疏影横斜。
      宁九漓坐在床上,拿出针来,顺着自己的穴道扎了一遍,直到嘴角又有黑血吐出。她无法确定药物的毒性,便用金针过穴的方法,把毒一点一点地往外逼。今日,已经是她行针的第九日,若一切成功的话,她就算脱离了云中君给的解药,也不会毒发。于是,她的手里依旧捏着云中君给的白色药丸,而并没有吞服下去。
      走针是极耗心力的,自己给自己走针犹胜。所以当她拿抹布擦完了嘴角的黑血,便一古脑儿趴在了床上。她在赌,赌得是她的命,若是她赢了,她便彻底摆脱了云中君的控制,若是她输了,她便如那条蛇和那只兔一般,全身泛黑地死去。
      她知道输赢之数五五,但她还是忍不住要赌,自由的诱惑太大。
      于是,这一夜便分外的漫长,宁九漓不敢睡,她怕她这么一睡,便再也醒不过来了,所以虽然已是劳累至极,她仍然把眼睛睁了一夜。
      当她看到黎明初起,霞光微染的时候,她才泛着轻松的笑容,阖上眼睛,沉沉入睡。

      云中君当然不知道他下在宁九漓身上的毒,已经被一点一点的解去,但他亦是一夜无眠。他以为凭着紫澜锦,少女就算不是汔国的皇亲国戚,也是汔国阀门大户之女,可调查得结果却是这个人从来没有在汔国出现过,他想了半宿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而剩下的另外半宿,他则是在想他的计划。
      好不容易等他意识到他该睡了,天便也快亮了。而他入睡之时,正好鸡鸣三声。

      于是,翌日,当宁九漓伸伸懒腰,顶着大太阳,从房间里走出的时候,也正好看见云中君从隔壁的房间里出来。
      宁九漓立刻把上升成倒八字型的手臂放了下来,恭恭敬敬地叫了声:“师父,早上好。”
      现在当然已算不得早上,浮云翻移,阳光万里,绯光照耀,翠色与褐色,金黄与赭红,互相交叠,互相变幻,生机勃勃。正是太阳开得最烈之时。
      但云中君却点了点头,默认了这实已中午的早上。

      这样一个已近中午的早上,没有毒药的负累,宁九漓本是轻快的。
      然而,当她走到药堂的时候,她轻快的心顿时沉了下来。
      她终于明白了一个词,叫阴魂不散。
      所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但夜有所梦,日就必然有所遇吗?
      她不过是昨晚做了个恶梦,眼下却已看到了恶梦中的主人公。
      公子羽,他何时竟也来了幽都,来到了银福药铺?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生思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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