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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七章 ...

  •   丛驰飞是个雷厉风行的人。说了要回京,就半刻都耽误不得,披星戴月的领了一队亲兵,拖着一板车用白布草草覆盖的死士,出现在凉意阵阵的山林小路中。
      他胯/下那匹黑马,唤作“雷霆”,是同他驰骋沙场出生入死惯了的。到了傍晚不见倦意,反而高扬马头,驮着背上小山般壮实的人,恣意而又畅快地奔行。

      池九言不会骑马。
      丛驰飞依稀记得,那是在池九言七岁的时候,这位小少爷不知道是出于好玩还是什么原因,自己摸去了马厩,结果运气不好,摸出来了一匹没有被完全驯服的烈马。骑是骑了上去,却悲惨地摔了下来,晕在地上,隔了好一会儿才被家里的仆从发现,将军府闹了个人仰马翻。
      他那时随着将军从长洲回来复命,恰巧在京都,就顺路去瞧了瞧池九言。
      池九言被包得像个粽子似的,直挺挺躺在床上,神色郁郁,无论他怎么搭话都没有反应,他就猜池九言是被伤了自尊才会这样。

      小时候的池九言完全不似现在这般开朗热情,反而孤僻得很,一天到晚不一定会藏在哪里,找出他总是要费些功夫。丛驰飞便爱捉他,捉到他还要逗他讲话,可说上十句,他都不一定能回丛驰飞个眼神,总是爱答不理的,透着股死气沉沉。
      都说“三岁看大,七岁看老”。
      丛驰飞还以为池九言隔代继承了池老爷子的书香气,将军府未来要出个老学究。
      然而从垂髫小儿长到翩翩少年,才过了几年,池九言身上就没有半点幼时的影子了。

      丛驰飞不是没想过教池九言骑马,还拍着胸脯向将军保证,绝对不会让他再摔。
      然而当时的威武将军却只是看着手中的公文,头也不抬,冷淡地回他:“他不用会。”
      他觉得将军实在是保护过度,不够相信他,这事就不了了之了。

      池九言坐在丛驰飞安排的马车内,对他望着马车突然唏嘘起过往的事情,一无所知。
      袋口穿过的红绳挂在他的手指上,宝石蓝缎面缝制的钱袋吊在空中,随着马车的晃动,向左转了几圈,又向右转了转,红绳一时勒紧,一时放松,半死不活地挂着。
      言庭沾了池九言的光,也坐上了马车,表情却未见得有多愉快,同那钱袋一样半死不活。
      倒不是因为他忧心什么事,而是这车为了追上丛驰飞跑得太快太颠,显然那位能分出一点体贴来为他们准备马车已经是他为数不多的铁汉柔情了,言庭觉得就算这马脱缰跑了出去,车都能自己颠回京都。
      他被颠得左右摇晃,一个不小心脑袋还磕到了马车内壁。几次三番下来,他瞧着比头缠白布的池九言还要凄惨。

      倒是池九言,完全没有半点狼狈,四平八稳地坐在马车里,拿着那钱袋看了良久。
      言庭偏过头,觉得他家公子美滋滋的样子,怎么看怎么来气,“公子,这是你自己的钱袋,又不是沈姑娘送你的,你都看了一路了。原来也没见你这么宝贝过。”
      “是我的钱袋不假。”池九言托腮,将那钱袋晃了晃,“可是沈姑娘拿过了呀。”
      言庭没好气道:“那公子你是不是还要闻闻味道,珍藏起来啊?”
      池九言嫌弃他道:“噫,变态。”
      言庭:“……”
      盯着瞧就不变态了么!

      不过看池九言心情大好的样子,言庭放心的同时又有些纳闷。
      以他的角度来看,沈无音临别时说的那句话,虽然理智上他理解是正常的,但还是感觉到不近人情的冷漠。倘若他喜欢的女子这样拒绝他,言庭怕是会沮丧到连饭都吃不下。
      可预想中比他还要脆弱,玻璃心的池九言,却好似半点都没被影响。

      言庭抓耳挠腮,忍了好半天。
      问吧,怕公子是在强颜欢笑,虽然他觉得这种可能性非常低。但不问,他又实在摸不准他家公子的想法,只能欲言又止地望着他。
      还是池九言看不过去了,勉强从钱袋中施舍一点余光,闲散道:“有什么事就说。”

      “公子啊……”言庭想了想,还是先委婉地提出假设,“要是沈姑娘不喜欢你……”
      池九言奇道:“沈姑娘为什么要喜欢我?”
      言庭没想到他会这么问,一时愣在了那里,“啊?”
      池九言习惯性向后靠,却“咣”地撞在了马车内壁,吃痛地捂住头,见言庭还在发愣,只好皱着眉继续说道:“沈姑娘与我萍水相逢,我又没做过什么值得她喜欢的事。我不需要沈姑娘喜欢我,她只要像现在这样就好。”

      言庭没想到他家公子还有这种“奉献”精神,没心思嘲笑他,一时语塞,手指空茫地瞎比划着,“可是喜欢不就是希望对方也喜欢自己吗?哪有半点都不贪的。”
      池九言摆出比他还要茫然的神色,好似“两情相悦”这个词从未在他生命里出现过。
      皱了皱眉,池九言只回了句:“贪心总要遭报应的。”
      言庭觉得哪里不太对劲,但说实话,他自己也才十七,对情情爱爱的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比起爱情,更像是憧憬,然而言庭感觉到,池九言的感情远比憧憬要浓烈许多,却又好像什么都无所谓。

      末了,池九言嫌他烦了,摆摆手敷衍道:“你是不会理解我对沈姑娘复杂的感情的。”
      言庭没去吐槽他前脚才说他对沈姑娘是纯纯的心,撩开布帘看起窗外飞驰而过的景色。
      他不知为何,忽然想起郡王夫人曾经似愧似惋地同他说:“九言的心是空的。”
      郡王夫人信佛,时不时会说出这种让人摸不到头脑的话来。
      言庭参悟了半天,悟不明白是什么意思,在心里瞎猜道:“一定是说公子没心没肺的。”

      小郡王千里追爱的故事并没有引起波澜。
      郡王夫人带着小姐去庙中参拜,三天后才回来,见到池九言一如往常在府中迎接她们,自然不会想到他前两天曾跑到白城那里掺和了一堆事情。
      也就是吕君白知道了,骂他重色轻友,还罚他在旁边端茶倒水三日,并且借着这个由头,拐弯抹角地表达自己想塞个官给他当当的意愿,被池九言装傻充愣地搪塞了回去。

      吕君白还是太子时,池九言入宫做了太子的伴读。
      池九言自觉学习上并未帮上他什么忙,反倒添乱,带他溜出宫了好几次。
      吕君白喜欢看这人间的繁华,那是他雍国的江山,兴致起了,还不伦不类地学那些江湖人,同池九言说:“苟富贵,无相忘。”
      池九言每次听到这话,都牙疼一般回应着:“你还是薄情点忘了我吧。”

      先帝子嗣单薄,膝下只有四女一男。
      吕君白是先帝老来得子,从降生的那一刻起,就是板上钉钉的未来君主。
      先帝对这个唯一的儿子,并未有过一句温声软语,反而因为整个雍国的未来都将维系在吕君白一人身上,所以先帝常常行峻言厉,对待亲儿子还不如旁边他这个硬被扯过来的伴读。
      不过他带吕君白溜出宫去放松的那几次,每次都是顺顺利利出宫,平平安安回去。如今回想起来,皇宫守卫如此森严,他一个半大的孩子只会用些拙劣的伪装手段,怎么可能把当朝太子那么轻松得运出宫去。
      先帝每每的“不知情”,算是他那不苟言笑的面孔下,很难令人体会得出的零星父爱。

      与吕君白顺风顺水,尚能留存几分少年任性的人生相比,远在北方,同为一国之君的宣国国主,却是从继位起就一直处在焦头烂额的状态中。
      他的父皇得了急症猝然过世,他将宣国这个烂摊子接到手里,对外要与雍国抗争,对内还要压制外戚,以防他们野心过大吞了自己。
      这般兢兢业业,鞠躬尽瘁,与他本该同处一个阵营的国家重臣,却开始因为外戚占地,只处理了几个浮在台面上的人,未去触及根本,而质疑他惧怕外戚,过于懦弱。后来被国舅爷在朝堂上刺了几句,倍觉羞辱,怒而辞官,又不甘心自己毫无作为,硬是跑到了前线,煽动边界的暴民叛乱。
      结果被守城的军官当场抓获,一路押送到白城,没几天就转到了京都的天牢。
      估计宣国国主对吕君白实在是恨得慌,才会赶着在吕君白登基大典的那天,一边派人去白城的牢里捞人,一边派死士去恶心他,偏要他在登基大典上见见血。

      宣国这堆乱七八糟的事,池九言并不是从那位宣国重臣的口中听到的。
      这位重臣,棒槌归棒槌,但是个有骨气的棒槌。威逼利诱于他半点用都没有,自打入狱以来除了用鼻息“哼”人,就没张口说过一句话,一副老僧入定的模样,身体的每一寸都透出“生死看淡不服就干”得超然决绝。
      也不知道他是吃了什么,突然打通了任督二脉,这几天在小单间里坐累了还打起养生拳。

      吕君白登基之后要处理的事,如山般堆在案头。
      一边要派御史台的人去霍州查贪腐案,另一边又要接待周边小国派来的使臣,忙得跟陀螺似的,转个不停。
      偶尔召池九言进宫,见他那副不紧不慢,悠悠闲闲的姿态,吕君白嫉妒且羡慕,后来索性沉迷在政务之中,不给自己找罪受,随他在外面当他的小郡王。

      没有吕君白隔三差五的找茬,池九言的日子自在了许多。
      每日里无非就是和什么张公子、李公子之类的纨绔混在一起,喝喝茶,看看戏,想想沈姑娘,顺便再听听自己最近又新添了什么流言。有时觉得入耳的流言不够精彩,他还亲自添了几把火,瞬间“小郡王孤战黑山老妖竟被换魂”的玄幻故事就热气腾腾地出了炉。
      张鹤哲在旁边目瞪口呆地听着,啧啧称奇:“我们这些人都巴不得往自己脸上贴金镀银的,生怕家里的老爷子听了心里头不痛快。池公子你倒是专往自己身上泼墨,图什么呀?”
      池九言听着早已从玄幻故事变了滋味的流言,饮着茶平淡道:“闲的。”
      张鹤哲:“……”

      寒冬与凛冽的北风相随而来,毫不留情地催促着秋日离开的脚步,潇洒铺开江山长卷,降下皑皑白雪。时间如白驹过隙,转眼间,京都便迎来了热闹的除夕。
      池九言手里捧着个汤婆子,半靠在门边,抬头看言庭将那两串长长的红灯笼挂在门前。
      言庭从梯子上下来,兴致勃勃地问道:“夫人吩咐了,说老爷今天难得不忙,会在家中多呆些时间,除夕要过得比往日更喜庆点。少爷你看这灯笼怎么样?”
      池九言听到这消息脸上并无喜色,扯了扯嘴角,评价道:“丑。”
      谁家灯笼挂得跟小姑娘扎麻花辫似的,都快拖了地了,是怕这小院不起火么?

      言庭退后几步,摸着下巴端详了一番,“要不然换个花灯?之前府里置办了几个粉的。”
      池九言掀了掀眼皮,兴致缺缺,“一个大男人门前挂几串粉色的花灯?万一让沈姑娘见到,又误会了怎么办?扣你工钱能挽回我的沈姑娘么?”
      他一回想起自己在客栈中说的“赏景”,就恨不得回去掐死自己。
      也不知道那个误会算解开了还是没有。

      言庭觉得他家公子就是想太多。
      秋末,沈无音走完镖回来过一次,他们还恰好在路边遇到了返回的车队。然而不知道沈无音是真没看见他们,还是装作没看见,总之池九言的满腔热情就这么打了水漂。
      要让沈姑娘进郡王府,还来这个小院,言庭觉得自己七老八十都不一定能等到这天。
      不过池九言实在不喜欢过年,也不喜欢热闹。
      每逢除夕,他都要阴郁上好一阵子,口头上挑挑刺什么的,言庭也习惯了。
      爬上梯子,言庭一边摘下灯笼,一边闲不住地说道:“要是大公子能在年前回来就好了,公子你说不定还能开心些,可惜现在还在路上,听夫人说还得有段时间才能回来。年又躲不开,左右都是要过的,公子你就开心点嘛。”

      昨日下的雪才化掉薄薄的一层,今日估计又要有雪。
      池九言看着院内茫茫一片白雪,手中的汤婆子仍是热的,但他的指尖却有种冷到麻痹的感觉,怎么捂都热不透,就连身子也渐渐染上这份冷意,仿佛整个人都埋在了雪里。
      他若有似无地“嗯”了一声,抬手将狐裘裹紧,不愿再去回想。

      抬手扶了一把梯子,待言庭下来,他收回手,问道:“沈姑娘除夕会回京都吗?”
      沈无音与无所事事的池九言相比,显得十分忙碌。
      那次秋末回京都,休息了连两个时辰都没到,沈无音就带着一批镖师出门去走镖了。
      池九言着实猜不透这种劳动楷模的行为模式是怎样的,也不知道她能不能赶在雪化前看到自己摆在镖局前的礼物。

      还没等言庭回答,池九言摇摇头道:“我还是先钻研一下鹤哲昨天送我的书吧,等钻研透了我再去见沈姑娘。”
      言庭一听书,脸都皱在了一起,“张公子靠谱么……”
      池九言端着汤婆子,没理他这个质疑,探究道:“里面有一招,说是从东瀛那边传来的。就是把小姑娘往墙上一推,手‘啪’地撑在她耳边,再带点含情脉脉。你说这招对沈姑娘能起效果么?”
      言庭:“……”
      这都什么招数啊!他就知道张公子不靠谱!

      言庭深沉道:“沈姑娘练武的,就算公子你推得动她,我估摸着沈姑娘也会以为你是要暗算她,提前把你打死。”
      池九言:“……”
      池九言:“……我,我要不然也学武防防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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