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人多半有病》二雅左卫门

8、第八章

　　屋檐上摇摇欲坠的冰柱，在午后的阳光中，愈显清瘦。
　　一行车队自城门而入，马蹄踏在尚未扫清的薄雪上，留下一串浅浅的印痕，一直通向城西的白虹镖局。

　　镖局虽是开门做生意的地方，但内有重兵冷器，隔着门就能察觉到那股肃杀之气。
　　寻常人若是无事，轻易不会来镖局的门前乱晃。
　　然而今天，也不知道是哪个小毛孩胆大包天，竟趁着无人察觉的时候，在镖局的大门两旁各堆了个雪人。雪人堆得又胖又圆，脑袋比身子甚至还大上了一圈，幸好雪人的身子堆得扎实，稳稳托住了头，没有在镖局门前发生身首异处的惨案。

　　沈无音骑在马上，一路风尘仆仆地赶回镖局，乍然见到这雪人，不由愣了愣。
　　回过神来，她调转马头，对跟在身后的一群镖师吩咐道：“今日是除夕，等下把东西卸了放回院里，你们和大当家报备好，就回家休息吧。”
　　镖师们翻身下马，难掩喜色，齐刷刷地抱拳大声道：“谢总镖头！”

　　沈无音从怀中拿出镖单交给身旁的镖师，“报备时顺便把这个交给大当家。”
　　那个镖师挠挠头，为难道：“总，总镖头，这个我交过去不大合适吧？”
　　沈无音不说话，只是瞥了他一眼。
　　镖师抱住镖单，哭丧着脸，“我知道了。”
　　总镖头不愿意同大当家讲话，怎么还得掺和上他啊？

　　沈无音将马交给镖师带了进去，趁他们忙忙碌碌往镖局里搬东西的时候，假装不经意地走到雪人前，面无表情地瞧着。
　　这两个雪人虽然奇怪了些，但可以看出做出它们的人，态度十分认真。
　　绿色的鹅卵石贴在雪人纯白的脑袋上充当着眼睛，两块鹅卵石大小类似，眉间还残留轻痕，似乎是那人在堆得时候，特意用手比对了角度。
　　而放在右边的雪人，不知那人是不是觉得眼睛周边光秃秃的不够好看，还特地用细小的树杈插了半圈当作睫毛。然而树杈生长得太过肆意，张牙舞爪地露出分枝，衬得那雪人活像个白毛老怪。

　　沈无音微弯下腰，端详着一左一右，两个门神脸上被画出的笑脸，心里想道：“真丑。”
　　拿着镖单的小镖师见她盯着雪人瞧了许久，也跟着看了一会儿，觉得这雪人着实丑到了自己，赶忙招呼道：“来两个人把雪人给推了，谁家孩子这么不懂事，这不影响生意么……”
　　沈无音打断他，平淡道：“不用了，留着吧。”
　　小镖师滞了滞，小心翼翼道：“留着这东西有什么用啊？”
　　沈无音想了想，一本正经道：“吓‘夕’。”

　　小镖师想了好一会儿才反应了过来，看沈无音头也不回就进门的背影，纳闷道：“哪有拿雪人吓的，不都是用鞭炮么？”
　　而且别说吓了，要是夕兽真来，估计得把这俩雪人当兄弟，痛哭认亲。
　　他怎么看怎么觉得丑，想往雪人上戳两个洞，又怕总镖头发现了说他，怂不啦叽地收回手，扯着旁边路过的弟兄，求证道：“你说他俩是不是丑？”

　　那人颇为无语地看他，“你干嘛和两个雪人较劲？”
　　小镖师撑着头，愁眉苦脸，“要我说总镖头留下这俩东西就是因为喜欢。这么丑还喜欢，是不是品味有问题啊？要真是这样，那确实不太可能喜欢玉树临风的大当家。”
　　那人拉住他的耳朵，不顾他呼痛，强行将他扯了起来，皱着眉头道：“多读了两年书，不代表可以乱说话。扈叔是怎么教你的？想在镖局干下去，就少说话多做事。”
　　小镖师揉着耳朵，臊眉耷眼地“嗯”了一声，便不言语了。

　　浑然不知自己的品味被人质疑的沈无音走进镖局，绕过大厅，毫不关心镖局里有什么人，或是该来什么生意，只想回到房间休息一会儿。
　　虽然她平日习武，身体强健，但一年到头这样匆忙赶路，即便是铁打的身体也吃不消。
　　她揉了揉额头，眉眼透出几分疲态，刚走到演武厅，就听有人在背后温和唤她：“阿音。”

　　阿音。
　　镖局中只有一人会这样叫她。

　　沈无音的动作顿了顿，随即装作什么都没听见一般，继续向着目的地走去。
　　身后那人轻叹一声，语气依旧温和，直入主题道：“爷爷在书房等你。”
　　沈无音不由停了下来，揉开眉心的疲惫，换上平日那张看不出情绪的脸，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才转过身来，不发一语地朝着邱子承口中的书房走去。

　　邱子承跟随在沈无音的身边，就像从未见过她一般，眷恋地瞧了又瞧。
　　想要说她瘦了，又想要劝她注意身体，关怀的话语在他的喉咙中转了几圈，最后合着叹息，只化作一句嘱托：“爷爷刚喝下药，脾气有些暴躁，你多顺着他说。哪件事不愿答了，旁边还有我在。”
　　说完，他轻敲房门，在得到门内人的应允后，才推开了门，让沈无音先进去。

　　书房内还残留着药味的苦涩，闻得人心里发堵。
　　蛇头拐敲在青瓦上，发出“笃笃”声响，一位年逾古稀的老人从书房内室缓缓走出。
　　邱子承忙迎了上去，低眉顺眼道：“爷爷。”
　　那老人精神矍铄，目光炯炯，后背虽有微驼，却仍在极力挺直着腰板。然而他腿脚确实不似从前那般轻便，只能依靠着手中的拐杖行走。他抬手拒绝了邱子承的搀扶，扭过身来，向小辈的沈无音颤颤巍巍地行了个礼。

　　沈无音的厌烦之情一闪而过，忍不住道：“您不必如此……”
　　邱斌白的手颤颤地摆了摆，坚持道：“礼数不能废。”
　　说完，他拉过一旁的圆凳，摆在沈无音身边，又用袖子用力地擦了擦凳面，仿佛是在扫去上面的尘灰。他偏执地擦了又擦，终于舒了口气，对沈无音道：“坐下吧。”
　　圆凳正对面的墙上，两个木钩被钉成架子，摆着一把银鞘的长剑。
　　沈无音只能依他所言，坐在圆凳上，半垂着头，漫不经心地应和着老人的寒暄。

　　邱斌白握着蛇头杖，神色和煦地说道：“这几个月也不必向外跑了，就留在京都吧。”
　　“可是，”沈无音皱了皱眉，“镖局不是还压着些生意……”
　　“镖局难道还缺镖师不成？离了你就跑不了镖了？”邱斌白原本和煦的神色倏地冷了下来，蛇头拐猛敲地面，“你当初说要走镖，我才把总镖头的位置给你，让你当作消遣用。你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别忘了主次。”
　　沈无音握紧了拳，胸口平白生出一团火气，张张口本欲反驳，脑海中却忽然响起有人在哀哀恳求的声音，反反复复，一遍又一遍地吵个不停。
　　那股火气便顺势而走，只留下一片空茫。

　　邱斌白见沈无音不言语，当她是听了自己的话，脸色和缓下来，和风细雨般说道：“说起来，过了年你便二十了。等大事一了，就和子承成婚吧。”
　　这件事并不是第一次被提起，倒不如说是年年都要提上一次。
　　沈无音不说话，旁边的邱子承站出来替她回复道：“爷爷，这事不急。她从荆州一路赶回来，也累了，让她回去休息吧。”
　　邱斌白显然听说过他们之间有了矛盾，呵呵冷笑：“你是不急，我怕我没命等。”
　　邱子承退至一边，不言不语。

　　两只手交握在蛇头杖上，手指挥了挥，邱斌白似是厌倦，“行了，回去休息吧。”
　　沈无音早就不想呆在这里，站起身来，不走心地祝了一句身体康健，便想赶紧离开。然而房门还未打开，邱斌白那苍老的声音，就像他头上那把长剑一般，钉住了沈无音的脚步。
　　“陵安王府的那位二公子，最近流言正盛，都传到老夫耳朵里了。你走南闯北，奇遇也多，不知你认不认识这位二公子，他当真如流言所说那般？”
　　十足十的试探。

　　沈无音推开门，冷漠回道：“我不认得那是谁。”

---

作者有话要说：　　啊啊啊啊！事情齁多！这几天都在外面，第九章要换的还没写完！
估计要半夜了！要是换完会在后面标上修的！和明天双更一起看也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