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许诺（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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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雪花飘落，落在已积了雪的屋檐地面上，谁说雪是轻盈无声的？夜晚岑寂的山里，一片片透明冰晶相互触碰的声响仿佛叩在我的心上，夜夜伴着这细微却不断的声响入眠，不记得南京几时下过这样绵长的雪，细细小小，白天化一些，晚上冻住再覆盖上一些。屋外的山脊早就一片白茫茫，偶尔有一次，望向南京城的方向，只有来的路上两条黑线，是车辙压过的痕迹。南京城与背景融为茫茫的一片。
雪是从那天晚上他抱着我的时候开始下的。“有你，有孩子，我觉得从来没有现在过得这样好过。”捧着我的脸，吻吻我的额头，“一切都会好起来，给我点时间。”今天是醒着的时候说的，我醒着，他没有喝酒。
“给你点时间，你要？”既然是最好的日子，你还要做什么呢？
他眉间的阴郁似乎从知道这个孩子开始，就没有消减过，每次看着都让人心寒。他抚了抚我的头发，凑在我的耳边，“先让我稳一稳，给你们最好的生活。”于是那句“现在对我来说每天都比明天时机好”这样的话便咽回去，他的主意是早就盘算好的，说什么大概都是徒劳。
他新官上任的第一天，一早开始就马不停蹄的在南京城四周巡视，将营防的一个个排检视过去，晚上已经疲惫不堪。说了这么会儿话，似乎伤了他许多神，都是因为从前那个妻子。“妻子”二字一想起，就直戳胸口。
我等着他回对面的院子里歇息，他累了反倒耍赖起来，“我就在这儿睡下。”见我拧了拧眉，“你要是不让我上床，我就在地上睡。”他一手叉腰，一手指指地板，“里面或者这儿。”见我还在发愣，直接拉着我就进了里间，倒头就变得迷迷糊糊的。
他从背后抱着我，只听见嘴里嘟囔了几句，“陪着我，陪着我。”之后就只有低沉的呼吸声，顷刻就睡着了。在呼吸的间隙里，我听见外面轻微的雪声。于是后面几夜，听见这雪声，就想起他凑近的呼吸声，然而他在南京城里，自己却在这儿辗转反侧。
“幸亏你搬来这儿，家里太吵。”他来的一两次也不避讳谈起颐和路口大宅子里的夜夜笙歌。我的心里泛着阵阵的凉意，那夜里辉煌的舞会，多半是和英国人有关，剩下的也是这个将军那个书记，拖着妻儿的家庭宴会。有时候我在想，幸亏你搬到这儿，真正的下半句也许是，不然别人会看到你，不清不楚的。莫名的心惊，勒令自己不去想这样险恶的人心。
他说要我陪着他，定然是因为喜欢我才让我陪，没人会要个看着厌烦的人相伴。然而一人独坐的时候，莫名想起前一年的夏天，我俩对坐在西湖上的一艘小舟，清清楚楚记得，他那一句“你为了他可以做妾，他又能为你做什么呢？”那一句话点醒了我，让我下定决心和张家撇清关系，然而，撇清了这边，那边又陷入一片泥淖。他能为我做什么？给我们最好的生活？什么是最好的生活？
对我而言，院子里淅沥沥的小雨，我，冷琮，娘和舅舅四人坐在屋檐，西瓜刚从井水里捞起来，翠绿欲滴，一刀下去，瓜瓤发出轻裂的声响，那是最好的生活了，再也回不去的日子。
眼下，我住在程家，小腹一日日地隆起，是程昊霖的孩子，夫人知道，汤小姐知道，下人们知道，还有那时时来出诊的医生也知道，被承认才是迫在眉睫的吧？然而，他曾经就是个庶子，其间的苦楚他知道得最清楚，他还要让我等，让我等一个什么样的似锦前程呢？
再过几天，听说程虹雨要回来了，却不是和李睿盛一齐。李睿盛的父亲上个月携了一家老小去了香港，是想在那个和暖的地方过整个冬天，他也就犯不着往家赶，苦了程虹雨独自一人动身。
他俩去年六月订婚，婚期定在一年后的今年六月，这还有半年的时间，听说南京城里各家店铺都有些按耐不住，不断托人打听这场万众瞩目的婚礼想要怎么办，去哪儿办，都想在这婚礼上让自己的铺子露个脸。然而听说程昊霖这边始终没给人家透一丁点讯息，不知是李睿盛程虹雨那边还没有想好，还是他这边有了点异议没能商定下来，总之但凡有人问起，他总是一副漫不经心“还早，再说”的神色，让那些跃跃欲试的人都扫兴而归。
于是也有些风言风语，说订婚之后二人在香港生了许多嫌隙，不然怎么订完婚头一次过年都不在一处？嫌隙归嫌隙，凡是在香港亲眼见着程虹雨的，或是有认识的人说见着她的，都说她和从前又不一样了，圆润娇艳不少，浑身上下珠光宝气的，从前也是富贵千金的模样，但还带点学生气，这半年来，和李睿盛在一起出席各种场合多了，举手投足日渐成熟，眼看着就有阔太太的风范了。每每听到这些，程昊霖就一脸笑而不语的神色，以为他是得意，眼神里却有一丝不屑，叫人难以捉摸，他亲自挑的妹夫，这会儿却好像不大乐意听说他俩的事情，很让人费解。许是李家那层关系利用完了？身上又是一阵寒意，他们兄妹二人本就同父异母，面上看起来长兄照顾小妹，实际上却还透着点生疏。
程虹雨都要回来了，冷琮却不知道在哪里东躲西藏。留在那屋子门上的字条，下人去看过，除了字迹有些模糊，换了张新的，再也看不出有什么异样，冷琮大概是没有回来过。
转眼，除夕就只剩下几天，那个医生来过，说胎相勉强平稳，过了年最好还是回南京城去住，倘若有个万一，提前了或是别的什么的，他也没说下去，去医院更快些。
程昊霖想了想，“家里也闹腾过了，现在清净不少，正好虹雨也快到了，小年夜之前接你回去住，一家子也热热闹闹过个年。”
一家子，我心理暗暗念了一遍。
作者有话说
第202章 许诺（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