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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3、许诺(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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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昊霖最终定下来,小年夜的前一天接我回颐和路住,整个正月,他可以和程虹雨四处去拜访,至于程家的宅子,可以借口夫人要清净,闭起门来,既不打搅到我,又可以免去接待许多不速之客。
这栖霞山上的别院,宁静是宁静,可文竹一直说太过静了不好,容易让人瞎想,一听着要回去,我还没什么反应,这帮小丫头倒是高兴坏了,我觉得自己也是有些高兴的,只是这高兴像春水上的皱,一丝丝的,让人不安。
这一天的一大早,文竹和闻莺二人就早早帮我把东西都收拾好,我在旁笑笑,他说的是下午,这么一早就准备好了做什么。
书稿也收了起来,闻莺又端来一个干果盘子,我们三人围坐在厅里的暖炉旁。“昊霖最近好像很忙?”他来总是风尘仆仆,看得出来奔波了一天,或是劳神了大半日,两年前初见他的时候,只觉得是个年轻的武官,带着些冷意,现在再看,眉间似乎多了些细纹,一跨三十岁似乎立刻就不一样了,现在他看起来更有点算计权谋的文臣意味。
“听家里的人说,他忙得也不怎么着家。”闻莺兴致一好,说起话来总是很快的,文竹用胳膊肘抵了抵她,她没察觉,反倒是落了我的眼。文竹现在愈发不和我站在一边了,纵使她觉着是为了我好、让我安心,我却觉得很孤寂。
“都在军政部?”还未等她们接话,“哦不,现在是卫戍司令部了吧。”她俩却是懵懵懂懂的。
“应酬也多。”闻莺忙着在给我剥松子仁,文竹的几个眼神都错过了,我倒觉得自己是需要听些真话的。
“都去珞珈路三十五号了?”冷不丁这样一问,文竹吃惊地盯着我,闻莺也放下了手中的松子穰,有点心虚地抬头看我。
“也不总在那儿,要说和英国人在一起,大多数时候也和办正经事儿的人在一起,不是冷小姐想的——”
“那就是和莎莉小姐的父亲在一起了。”我低下头自己也剥起来,不能老等着她们伺候我,倘若有一天终究要靠我自己呢?
对面的二人面面相觑,“少爷和那小姐走得近,其实也是因为他们帮了少爷的忙。”闻莺“嘿嘿”笑了两声,底气却颇为不足,“都说呀,少爷这中将,有一半都是他们父女俩争来的。”
“怎么说?”我惊觉自己的双手抑制不住地颤抖,急忙收到桌子底下。
闻莺歪着头想了下,“说是我们这边和英国人谈援助的时候,说起前线的战况,英国人反倒是拿出了份比我们这儿还要详细的报告,里面还有我们少爷的照片,这么大场合露了脸,能不受重用吗?”
我点点头,“那确实是帮了大忙了,不走近些也说不过去。”我应该欣慰才是,那些卖了人情才拿到的照片,带夜辛辛苦苦改出来的报告,终究是在合适的时候公布于众,在需要的时候拉了他一把,我应该很高兴的,可是心里却全是苦涩,这就是为别人做嫁衣的感觉吧。
记得那些相片还有许多夹在了我的书本当中,我可以拿出来去找程昊霖,他帮着我进了对外事务部,我也在恰当的时候帮了他,那些出自一人之手的照片就是凭证,可以说是礼尚往来,也该让他明白,我对他是有用处的。侧过头,瞥了瞥靠在大厅门边的一个大皮箱,书籍文稿都在那里面,相片也在里面,等到晚上回去了,好好理出来和他谈谈。
觉得信心满满,却满心悲哀,这算是在争夺吗?争夺一个地位,争夺一份重视?在这大宅子里什么都要靠争的,这才是个开始,我怎么就觉得累了。
冬日的阳光本就是斜的,斜着从东面来,又斜着往西面去,难得今天不下雪,外头的路却大概很泥泞,到了晚上冰冻住更是难走,还不如一直下着雪。听说前几天还有人赶着牛车,在山边上走,一个打滑,连车带马都滑了下去,听的人一片唏嘘。这也就是为什么程昊霖说下午三四点来接我,天晚了反倒不安全。
一直坐到天黑,外头不点灯一点也看不见,他仍然没有来。
“我们是不是记错了?”文竹捅了捅闻莺,两人相互低语,不过是另一种安慰,他是对我说的,我记得自然清楚,说好今天来接我,一点没错。
因为知道今天要走,厨房里晚饭都没给我们备,到了六点钟才匆匆忙忙来问想吃什么。突然有点想念那甜甜的香香的味道,“晚上想吃芝麻汤圆。”刚巧厨房备了一些,也省了不少事。
一个空落落的大厅,许多物件都收拾起来,此刻更显空荡,没有人住的气息。一张圆桌上一碗汤圆盛在青花瓷碗里,圆润得很。闻莺和文竹都小心翼翼地站在边上,于她们其实也没什么好害怕的,多半是尴尬着我的尴尬,和新年前一晚的尴尬一模一样。
坐了一天,等着盼着,反倒比平时译稿子更累一些。“我先歇着去,明天再说。”吃了四个,觉得堵得慌,将碗向前推了推。
“你服侍小姐先躺下,我再去给少爷打个电话。”闻莺张罗起来。
“不打了,路上都结了冻,今晚走不成的。”我摇摇头,其实下午开始,她就背着我让人给颐和路大宅子打电话,半天都没能得到个说法,这会儿又有什么用。
刚倚到床头靠背,就觉得胸闷,后悔晚上要了汤圆,明明胃就不舒服,还要吃这么粘糯的吃食,可不是自讨苦吃。一靠在床头,就累得不想动,连再挪一挪好好躺下都不愿意,仿佛动一根指头都要耗了大半的体力似的。于是和文竹说,“我靠一会儿,等会儿再睡。”她就走出去掩了门。
再睁开眼的时候,文竹又立在我跟前,“二小姐,我帮您把衣裳脱了好好睡下吧,不等了。”外头很安静,大概这一个盹就是一两个钟头。
我吃力地点点头,由她扶着挪了挪,她“呀”地一声,我低头,床上一片鲜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