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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疾病侵人酒兴疏 ...

  •   李陌当日便发起了热。
      并不是饮酒后常见的体温上升,而是一种几乎要整个人都烧成灰烬一般的滚烫,她的皮肤在极度的高温之下泛起病态的潮红,嘴角泄出的呼吸急促而虚弱,似乎已经被这样的高热折磨得奄奄一息。
      请郎中诊断过后,花满楼和陆小凤被人好一通训斥。
      “什么风寒风热,这分明是伤后发热!重伤未愈便四处奔波,哪怕是铁打的此刻也该躺下了,何况还喝了那么多的酒!你们哪个是她的亲属,怎么能由着她这么折腾自己!”
      这位老大夫在扬州也算是个小有名气的人了,他训起人来的气势很足,至少陆小凤听了之后,实在是没有回嘴的勇气。
      他觉得自己心虚得很。
      因为解决了大通钱庄的假银票事件,又觉得自己猜到了好友的出身来历——况且是这么离奇、这么不可思议的事情,他脑子一热就去找人喝酒去了,然后……然后李陌还居然真就答应他跑出来喝酒了!
      这一刻看到李陌躺在床上的身形他就差给人跪了——我的小姑奶奶啊,你身体没好到处跑什么跑!和我拼什么酒!
      特别是郎中诊断完她身上两处刀伤未愈、右眼的伤口虽然几乎愈合却有些发炎之后,陆小凤只觉得夜里他们灌下的不是酒,而是一坛一坛的黄连水。
      真是苦得他连话都说不出来。
      “都是我不好。”送走了郎中之后,陆小凤叹道,“我早该想到的,苦瓜大师说捡到她有月余,哪怕是算两个月,可听他形容的伤势,也不可能是这么快就好的。”
      当时苦瓜大师的形容是“有一刀穿过她的胸膛、另一刀几乎要将她拦腰斩断”——这种听起来就觉得惊心动魄的伤,能捡回一条命来就是奇迹,可她不仅自言痊愈,还跟着他们到处跑着查案,查完了案子还跑出来喝酒,这不是想自杀了,就是想自杀了!
      一结合李陌的背景来历,陆小凤越想越觉得这个可能性很大!
      陆小凤说这话的时候本来没打算听到什么回应,但说完之后他却觉得身边太安静了些——花满楼明明就在旁边,怎么听了这样的诊断结果之后也一言不发?
      于是他忍不住回头,道:“你不打算说点什么?”
      一旁的花满楼面色淡淡,也不知究竟是在发呆还是在思考,手指无意识地拂过桌面上放置的鳞甲,面色沉静得看不出喜怒。
      那身鳞甲是李陌的。
      陆小凤倒是很佩服李陌即使入眠也穿着这么一身的本事,不过眼下她在养病,肯定不能让她就这么躺下——当然,为李陌换衣服的不是他和花满楼这两个汉子,而是郎中随行的女儿。
      那一身鳞甲他试过重量,少说也有一二十斤,不是受过训练的人绝对撑不起来,更枉论穿着它行动如常。
      不愧是从军之人。
      听到陆小凤的询问,花满楼终于有了反应,他仿佛忽然间从什么大梦中惊醒一般,将手从那冰凉的鳞甲上移开,道:“我没什么好说的。”
      他的语气沉静如昔,但陆小凤听了之后,却仿佛见到了什么稀奇的新事物一般,反反复复打量他许久,惊讶道:“你在生气?”
      花满楼反问道:“我为什么要生气?”
      我怎么知道你为什么要生气!
      陆小凤差点就这么说,不过在话出口之前他停住了,因为他忽然想到了一件事情,这件事很可能就和花满楼此刻的状态不佳有关。
      ——诊断过后,郎中特别说过关于李陌那只受伤的眼睛的事情。
      他这么想着,却被客房里忽然传来的什么声音打断了思路。陆小凤愣了一下,然后去看花满楼:  “你有没有听见什么?”
      花满楼当然听见了。
      他的“闻声辨位”一向是连陆小凤都不得不佩服的绝技,所以他在听到的第一时间就意识到,那是李陌所在的房间发出的声音。
      但根据郎中的诊断,她可能至少要昏迷道下午甚至晚上,可现在不过过了一个时辰左右,那房间里发出声音的是什么人?
      可别是这次案子的什么漏网之鱼来寻仇来了!
      两个人吓了一跳,匆匆忙忙地赶过去,结果他们惊讶地看到本应该躺在床上高热的病人,此刻正歪在椅子上喝茶。
      她穿着的依然是一身暗色的红衣,平日里被发冠高束的白发此刻却披散在肩头,让她显示出了一种迥异于一贯飒爽的温婉来;那只握着茶杯的手修长有力,上面有些许交错的伤痕,但骨节利落得如同雕塑。
      看着这样的一幕,陆小凤忽然意识到,李陌也是个美人。
      因为从见面开始她展露的就是英姿逼人的刚硬一面,相处的时候简直同男子无异,反而是大病的此刻更像一个女子,她拆开绷带的右眼也同左眼一般狭长而气势十足,上有一道切过上下眼睑的疤痕,让人看了便下意识地想要捂住眼睛。
      ——那一下,几乎就毁了她的右眼。
      见到人进来,李陌放下茶杯扯出一个笑。
      或许是因为高热退下,但状态仍不甚好,她的脸上露出一种病重之人的苍白,被身上红色的外衣一衬,更显得缺少生机和活力,甚至连她出口的声音,都较之平日弱了许多。
      不过听她说话的措辞,陆小凤心道她大约是好得差不多了。

      李陌说的第一句话是:“你们两个,肯定都没照顾过人。”

      实在不能怪李陌这么认为。
      她醒过来的时候,还没睁眼便觉得不对——脑子里像是有一柄刀在狠狠地搅,搅得她连脑仁都在疼。
      耳边有嗡嗡的声音,像是谁把马蜂窝扔到了她的房间里,又像是周围有三千人在敲鼓,偏偏敲得还不成调子,最后只剩下一片哐啷哐啷,听得她十分想要给对方来上那么一下。
      吵什么吵!
      脑子突突地跳着疼,那一刻她只想这样吼出来。但在张嘴的那一刻才发觉不对,她的嗓子干涩得像是被人扔进大漠里断了三天的水,别说是发声,哪怕张嘴时都觉得双唇涩得要命。
      她按住太阳穴揉了许久,感觉周围似乎并不那样吵了才睁开眼睛,但出乎意料的是房间里什么人都没有,便连窗户都是紧闭不开的,更别提什么蜂窝锣鼓。
      所以,问题大概是出在她自己身上。
      李陌撑着床榻准备坐起来,结果这个动作差点要了她半条命去——起身的过程中她只觉得全身上下无处不疼,没有一个关节不响,走路时的双腿几乎都要不听使唤。
      拖着半残的身体走到桌边,李陌倒了一杯热茶给自己灌下去,这才觉得自己有点活过来了——幸亏把她搬到这里的人还有点良心,人虽然不在,但没让水壶直接是空的。又连接着为自己到了两杯水之后,她才晃晃依然不甚清醒的脑子,仔细地回忆自己睡觉前发生了什么。
      她好像在和陆小凤拼酒。
      酒是好酒,现在回忆起来也觉得那味道甘醇甜美,是和烧酒的热辣完全不同的另一种滋味,问题是那酒喝着没什么感觉,但似乎带着点后劲,再加上陆小凤说了一些让她觉得很是伤感的话题,所以她给自己多灌了几坛,然后……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因为她完全不记得了。
      不过梳理完这段回忆,李陌对自己当前的状态恍然大悟——这种脑子叮当作响身上酸痛乏力的状态,估计就是传说中的宿醉。
      原谅她的无知吧,因为这是她长这么大第一次喝醉。
      她深吸一口气,感觉肺腑里吸入的都是清净的花草清芬,所以这里是哪儿也基本无需担心,现在她唯一需要担忧的就是自己喝醉之后都做了什么——可是她能怎么问?
      李陌不知道陆小凤和花满楼到底是怎么想的,反正她自己觉得挺丢人的。
      身为一个天策,剑南烧春好几坛子灌下去还能战斗呢,可是她居然被竹叶青给放倒了!这简直不能更糟糕!
      正当她纠结得恨不能捂脸遁走的时候,房门忽然之间就被人推开,看着门口的那两个人,李陌拎着茶杯愣了一下,下意识地就想谴责对方的专业不精——
      “你们两个,肯定都没照顾过人。”
      哪有把宿醉的人扔到床上就不管的!想喝水还得自己爬下床来倒,哪怕是天策军里面的那一群糙汉子,在队友醉了之后还懂得给人家脑子上浇一盆凉水呢!……哦,好像这一种状况更没人性。
      谁知陆小凤瞪着眼睛看了半晌,最后不是反驳,而是惊道:“你退烧了?”
      李陌觉得自己比他还惊讶:“我发烧了吗?”
      两个人相互瞪了半天眼睛,然后都发觉对方和自己脑子里装的东西大约不大一样。
      最后还是花满楼走上来,又为她添了一杯茶,才道:“你烧得很重。郎中说你是伤势未愈,而又大量饮酒,故而引发内患。”说到这里他皱了皱眉,道,“你既然身带重伤,自己怎么不多小心一些?”
      对于花满楼而言,这几乎已经是难得的重话,可李陌听了之后的感觉已不是惊讶而是震惊,她抚上自己刀伤所在的位置,喃喃道:“……原来还没好啊。”
      陆小凤这一刻是真的无言以对,他哽了半天,终于找到了舌头:“既然知道自己伤着还喝什么酒?你这人怎么一点都不注意自己的身体?”
      ……就这么点小伤,犯得着这么大惊小怪吗?
      李陌觉得自己真心很冤枉。
      身为一只天策的狼崽子,带伤上阵是常有的事,只要不影响行动,一般好个七七八八就可以裹着绷带揍人了,她只有在万花谷的时候才能把伤养得好全了再上阵——那还是因为裴元不许她带伤离开。
      一般都是万花谷大师兄堵在门口,脸上的阴影都要突破天际,手里拎着的笔尖散发出一点墨意,让被没收了长枪只能养病的李陌十分不甘。
      “这世上从来就只有我不医人,还没有哪个病人敢在我面前自寻死路的。”
      然后对方封了李陌的全身经脉,把她按回去继续灌药。
      因为那一幕给李陌留下的印象太过深刻,从此之后除了拔毒她死活都不去万花谷治伤。
      ——每天都在床上躺着,那也是一件无比痛苦的事情。
      思及如此,她又想到了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李陌的手下意识地停在腰间,问道:“我的笛子呢?”
      陆小凤心道这话题转得也实在是太过生硬了些,然后便听到花满楼道:“无须担心。你的笛子鳞甲和行囊都在这百花楼里,你若想见,我为你去取。”
      然后他便转身走了。
      李陌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怔了半晌,压低了声音问旁边的陆小凤道:“他是不是在生气?”
      恭喜你,你总算也注意到了!
      陆小凤咳了一声,道:“我怎么知道,你为何不去问他?”
      “……”我要是问他了,那还要你作甚!李陌翻了个白眼,又问道:“刚才他说行囊……为什么我的行囊会在这里?”
      “你在这里养伤,还在客栈花什么冤枉钱。”陆小凤理所当然地道,“不用担心,给你收拾行囊的是个信得过的姑娘家,我们都没随便进你的屋子。”
      李陌觉得后面半句话都是浮云,她被前半句震得整个人都懵了。
      她不禁问道:“什么叫在这里养伤?”
      “郎中说你这伤要完全养好,怎么也要再过一个多月。”陆小凤道,然后想起她要找大通大智的事,怕她为此分心,于是安慰道,“大通大智在那里也不会消失,一个半月之后我再来带你过去,你只需要安心静养便是。”
      李陌觉得,现在的谈话正向着一个她完全无法理解的方向滑了过去。
      “再躺一个半月?!……还有,什么叫‘再来’带我过去……”
      这家伙想表达的难道是她在床上挺尸,自己要到外面的大千世界乱逛是吗?
      陆小凤表示她想得一点都没错:“有花满楼一个人照顾你足矣,我在这里实在是很多余。”可能是觉得这样说显得诚意不够,他又补充道,“你放心,若是有什么事情花满楼自然能联系到我,他功夫也很好,足以护得你的周全。”
      李陌直勾勾地看着他,非常想要撬开他的脑子看看,那里面装的都是些什么东西。
      “……你真的觉得一点都没问题吗?你都不怕我对他做点什么?”
      这问题让陆小凤内心顿生“大唐民风实在开放”之感,然后用一种“兄弟你是不是问反了”的表情看过去,幽幽道:“我觉得以你眼下的状态,这事儿你可能是想多了。”
      “……”你个畜生。
      最后陆小凤监督着李陌在床上躺好,他才心满意足地摸着胡子从窗户跳了出去。
      因为现在状态不佳,两人武力值相差悬殊,李陌只能不甘心地躺在床上咬着被角——让你跟我炫耀轻功!总有一天把你拔光了毛下锅炖了!
      她这边还没想好菜谱,那边的房间门忽然被人打开,去取笛子的花满楼站在门口,手里还端着一碗药。
      隔着老远都能闻到那碗中的药味,李陌僵着脖子恨不能从楼上跳下去,她看着对方那副君子端方温文如玉的样子,脑子里面几乎只剩下一个念头。
      ——裴元,你丫是不是收过徒弟?!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疾病侵人酒兴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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