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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一章 交易 (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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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已经停了。沿途破旧的街灯零零落落地亮起来。成扬将手插在裤兜里,默默走着。两条街外是红灯区,喧哗和笑语远远传来,吵得人心烦。他长吁出一口气,开始盘算接下来的行动。
海河市的自由佣兵并非只有一个,但夜鹰是最合适的人选。不仅因为他口碑好,更重要的,是跟当地的帮派没有任何关系。自从出道以来,他的活动范围一向在外地。就连第一次踏上海河市的时间,也在叶宇晴出事之后。
成扬正需要这样一个别无瓜葛的人,来帮他洗清嫌疑,调查真相。
可这人偏偏脑子有病。
但无论如何,大半天的功夫算是白费了。成扬饥肠辘辘,随便在街边找了一家店吃饭,并发短信给好友姚景行,谢谢他帮忙换班打掩护。
姚景行回复道:“成了?”
成扬输入:“没。”
姚景行安慰他:“你不用太心急,夜鹰不接,也有其他人。总会找到解决方法的。”
成扬苦笑:“我怀疑自己在什么时候得罪过夜鹰。”
姚景行问:“你们之前认识?”
他再次仔仔细细搜刮了一边自己的记忆,确认里头并没有这个人,才给姚景行回了个“不”字。
但根据对方的表现,宁飞不仅认识他,而且看上去把他记恨了很久。
烦心的事情已经够多了。成扬三两下狼吞虎咽地吃完饭,最后对姚景行回道:“不管了,我这就回公会。”
公会的任务向来是两人一组。他们称之为哨向搭配,干活不累。但无论什么时候,人手总是缺乏的。所以偶尔有哨兵或者向导失去搭档,也只能获得一个月的心理调整假期,结束后马上认识新人,开始工作。
成扬的假期虽然已经结束,但因为还有嫌疑在身,只被分到一些巡视、守岗、整理文书,甚至打扫卫生之类不重要的闲活。
五号档案室的灯是黑的,看上去空无一人。成扬啪地打开开关,书架深处立刻有个“哇呜”的鬼叫声传出来。
他的哨兵朋友姚景行捂着脸愤愤控诉:“我的眼睛!要瞎了要瞎了。”
“抱歉。”成扬说,“我来晚了。你去休息吧,剩下的工作交给我就好了。”
“剩下最后四个书架。”姚景行揉着眼睛说,“明天你负责临江广场周边的巡视,地方比较远。今天记得早点休息,不能迟到。”
所谓巡视,不过是在那片地方逛逛街吹吹风,顺便看看繁华商铺和匆匆行人。成扬低声“嗯”了一嗓子,就往书架里走。
姚景行跟在他身后说:“他们调查进度拖得这么慢,肯定是故意的,就是想让你背这个锅。”
“所以我必须查出来。”
成扬一边说着,一边伸手去拿最顶上的档案盒。他身高腿长,这种动作做来半点不费力,就连脚都用不着踮。奈何对面的档案摆得歪歪扭扭,一碰之下,就磕倒了一大片。几张印着一寸照片的纸晃悠悠飘到脚下。
“小心点。”姚景行说,便想弯腰去捡。
成扬抢先一步拾起资料,摞在一起,胡乱地塞回架子上。他的心跳得有点快——仅仅一眼,便足以让他看到照片旁边的人名。
是宁飞。
姚景行脸上带着诧异:“怎么了?”
这间档案室收录的都是叛逃五年以上的哨兵的资料。
成扬定了定神,说:“没什么。”
姚景行神色有些狐疑,但还是受成扬的信息素所惑,转身走了出去。等他离开后,成扬再次取下档案盒,找出宁飞的资料页。
长相看起来差不多——成扬不太信任自己的认脸能力,但名字是一样的。
资料夹最下面还盖了个戳,有人在戳旁边手写了一句话:“三年内信息素识别次数为零,可被宣告死亡。”
夜鹰竟然是个叛逃的哨兵。
难怪那人的打斗动作比自己快这么多!成扬对着资料,惊骇得说不出话来。
他在公会内部的处境已经相当微妙,如果突然又被人发现与叛逃哨兵私下见面——
不,还有其他更严重的问题。他难以想象宁飞是用了什么方式来隐瞒自己的身份。成扬的感知能力在公会里已是数一数二的,和宁飞面对面谈了近一个小时,竟然没发现一点信息素的气息。
在变相停职之前,成扬从未在公会里见过这样的案例。
2117年哨兵天赋觉醒,进入海河市的哨向公会。
2123年执行任务时击伤同行向导,致其昏迷,并趁机潜逃。
2125年信息素痕迹从各地监控系统中消失。
2125年作为佣兵出道,外号夜鹰。
今年是2130年,成扬咬着笔,对着宁飞的资料,画下一条时间轴。
一开始,他考虑过把自己的发现报告给公会高层——如果有其他嗜杀成性的哨兵也掌握了这种方法呢?他们可以隐藏自己的踪迹,四处为非作歹;而普通人就像待宰的羔羊,完全没有任何抵抗能力。
但成扬还是装作什么也没发生,照常回到自己的宿舍,准备休息。
反正夜鹰出道已经五年,在这五年里,还没有任何一起这样的恶性事件浮出水面。
——反正目前内鬼仍在,他不敢信公会,公会也不相信他。
退一万步而言,他也可以用这些资料来胁迫宁飞合作。
他拉开抽屉,翻找出打火机,连按两三次,终于打出火。成扬捏住这张写满年份和思路的草稿纸,凑到火焰边缘将它点燃。伴随着焦味,白纸因受热而蜷曲成一团,最后化作一堆落在地上的灰。
※ ※ ※
宁飞睁开眼时,侧脸正好贴着成扬笑成小半轮新月的眼眸。
他带着倦意伸直双腿,才发现自己竟然在沙发上眯了一觉。连夜印出的资料和找来的旧报纸洒在沙发上、茶几上和地上,全是成扬。
成扬在表彰大会上领取先进向导奖章,成扬背对镜头押着犯罪嫌疑人上车,成扬拿着扬声器对想跳楼寻死的中年男性喊话,成扬昏迷不醒地被抬上救护车……
在梦里,成扬对他说:“我好像有点印象,是你。”
仅仅是“好像有点印象”,不是“想起来”也不是“一直记得你”,就足以让他眼眶发热,满足得差点哭出来,仿佛长久以来的思慕与渴求都得到了解脱。
一觉醒来,又被打回原型。原来,他于成扬,无非是个擦肩而过的路人。
全世界七十万人里,成扬是他的唯一。
宁飞翻了个身,把脸埋在沙发深处,全身缩成一团。他的手捏住自己,力度大得近乎惩罚,喉咙里发出类似于野兽受伤的呜声。
他像感受不到痛一样,脑海里想着成扬最后的眼神——愠怒,鄙夷,难以置信。他知道自己的表现有多卑劣,这种眼神把他从皮囊灼烧到灵魂深处,几乎溃不成军。
至少这样做了之后,成扬会从此记住他。
满室腥膻,他麻木地从沙发上站起来,去卫生间洗手。这天天气晴好,阳光被隔窗切成一道一道,投射在洗脸台前的玻璃镜上。镜子里的人脸色苍白,眼眶下两抹乌青,面颊上还沾着铅灰色的污迹,看起来不像个活人。
宁飞伸手想去擦去污迹,动作又顿住了。
污迹中有两个字,依稀能认出是反着写的“成扬”。也许是昨晚睡的时候出了汗,又压得太近,把旧报纸上的字迹印在了脸上。
他看着那个两字,最终虚弱地将前额贴在镜子上,伸出食指小心翼翼地用指尖描。
镜子里的宁飞与他亲密地触碰在一起,像脸蹭着脸来安慰同伴的小动物。“成扬。”他轻声说,“成扬。成扬。成扬。”
这个名字像一个魔咒,宁飞开始后悔,自己为什么要回到海河市。
至少,他想,他可以帮上成扬的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