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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一章 交易 (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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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扬认识叶宇晴的时间,和他获得向导天赋的时间一样长。
五岁那年,他被送入公会,战战兢兢不知道自己将会面临什么。公会的人把他带进一间小房子里。叶宇晴从椅子边上站起来,像个大人一样向他伸手:“他们说,以后你会是我的搭档。”
那年她七岁,手腕上还套着铅环。
那时成扬的反应是:“这样的话,我也需要戴这么重的东西在手腕上吗?”
事实证明他不用。
这也未必是什么幸事。向导和哨兵的训练是两种截然不同的体系。他免于繁重的体能训练和五感增强,取而代之的,是大量通感、共情、投射的练习,尝试各种方法,将一个人的心理防线击溃又重塑。
其中一次最艰难的测试,是要修复一个死囚的内心。那个不法分子被关在密闭的房间里,四壁和地板都是软垫,没有声,也没有光源。成扬站在门口,小心地向他探出精神力来感知。
他只坚持了五秒,就快吐了。
对方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大叫,狂笑,制造出高频率的无意义的噪音。他把软垫当场是内脏,血淋淋,蠕动着向内挤压。他踩破肝脏跳舞,在胃上撒尿,对着横膈膜破口大骂,最后啐出一口痰。
成扬摇摇晃晃后退一步,撤回自己的精神力。
“我办不到。”他低声说,不敢直视导师失望的眼神。
根据他的观察,叶宇晴的训练也一点不轻松。她有时满身伤痕,有时过度迷失于某一感里,从而看不见地上的障碍物或者眼前的墙。但她从没叫过苦,大抵是已经习惯了。
她是个天生的哨兵,刚出产房,就被送入公会抚养,连父母都没见过一面。
也许在另一个没有哨兵向导的世界里,公会将广遭诟病。他们不仅强行分离亲子,对幼儿进行斯巴达式教育,而且根据基因、年龄与教育、心理状态、智力水平将哨兵和向导进行区别对待。但他们至少有一点是正确的——将哨兵向导和普通人成功隔开,并对前者进行严格的监控。
这意味着安全感。自从公会成立后,很少再有失控的哨兵在街头乱砍滥杀,造成大面积伤亡;也不会有那么多向导带着探究性的眼神扫视过来,一瞬间就把心底不愿人知的隐私看得一干二净。
在《新哨兵向导法案》颁布的三年后,第一批经过培训的学员走出公会。这群拥有特殊能力的人终于扭转了往日的形象,从潜在的社会秩序破坏者变成了维护者。
自从进入公会以来,成扬只剩下一条路:学习,训练,认识搭档,执行任务;年龄差不多了,就与搭档组成家庭,然后继续执行任务;直到五十岁换岗,教导新人。
这是大多数向导的人生轨迹。也许其中会存在一些因人而异的小偏差——比如实际上他和叶宇晴的契合度只有73%,但由于没有别的合适的人选,公会还是将他们放到了一起。
而现在,他的轨迹卡在了结婚之前。
叶宇晴死了。
认识了二十多年的挚友,相知最深的搭档。
活生生死在自己眼前。
这种痛苦与爱情无关,更像是身体被一把钝刀连切带磨地割为左半边与右半边。等他终于走出来的时候,却发现公会里多数人看他的眼神变了。
作为叶宇晴的向导,他才是最大的嫌疑人。
※ ※ ※
佣兵给成扬到了一杯茶。
瓷杯磕在茶几上,造成一声清脆的响。成扬能感觉到对面的人的视线。那确实不算是什么友好的目光,像肉食动物盯着爪子下的猎物,危险而迫切。
他们之间的第一面也许是有些小小的不愉快,但这不能解释夜鹰微妙的态度——刻意地、谨慎地保持一定距离,身体却紧绷成一把蓄势待发的剑。
成扬不敢去读他的思维。
夜鹰明显是接受过特殊训练的人,能分辨信息素,可以将大脑放空,隐藏自己的真实想法。对待这种情况,向导很难毫无痕迹地入侵他们的思维。成扬需要一瓶酒,或者三天时间的睡眠剥夺,或者强行打破屏障,堂而皇之地闯进去。
但这样的话,他势必会被发现。成扬没必要让他们的关系变得更紧张。
所以他释放出亲和的信息素,带点安定的气息。这种方式曾经对叶宇晴很有用。每当她濒临失控的时候,总能成功地被成扬拉回理智的边缘。
宁飞猛地站起来。
他已经有许多年没跟任何一个向导有这么近的接触了,仅仅隔着一张茶几,而那个向导还是成扬。信息素顺着呼吸道进入他的肺里,渗透进血液,最后汇集在后脑的腺体。他甚至不能分辨出其中的潜台词,只知道自己心跳得很快,腺体里的化学反应噼里啪啦在脑海里炸出一连串烟花。
宁飞用力拉开窗户,恶狠狠吸了几口外面的空气,让自己平静下来。
“抱歉,”成扬说,“我的信息素——”
他急促地打断:“说正事吧。”
“事情发生在一个多月以前。”成扬沉默片刻,回忆道,“当时我和宇晴在执行一个任务。任务是机密的,级别很高,除了公会的最高机构,只有我、宇晴、我们的导师知道具体信息。”
“什么任务?”
“我不能说。”
宁飞发出短促的鼻音:“然后呢?”
“任务失败了。我们遭遇了伏击——这是不该有的情况,一定有人走漏了消息。最后敌人实在太多了,我让宇晴带着目标先走,我在后头保护她。”
成扬闭了闭眼,又睁开,语调变得苦涩:“我不该这么做的。她要是留在我的位置,顶多受一场重伤,在医院里躺一段时间。而我也不至于像这样,一出院,就正好赶上她的葬礼。”
宁飞没有说话,低着头走回沙发边上坐下,默默沉思。他面容英俊,鼻梁挺拔。垂首的姿势让鼻尖微微向下,弯成鹰喙的形状。
成扬又补充道:“任务在公会里的经手人并不多,我将尽量给你提供他们的资料。我知道这个活不轻松,你可以随便开价,只要最后能帮我找出是谁泄露了消息——我不能让宇晴白死。”
“这是什么任务?”宁飞再次问。
“委托人在军方,我不能透露太多细节,保密协议还在。”成扬说,“初步的调查结果已经下来,基本确定问题出现在公会这边。”
“嗯。”
两人都沉默下来。夜鹰调整了一下坐姿,将双肘撑在膝盖上,右手在茶几面上缓慢地画圈。大概半分钟后,他终于开口:“你没有把话说完。”
“什么?”
“你找我来处理这件事,而不是公会里的人。”他说,“公会体系庞大,能做到的事情比我这么个自由佣兵可多多了。你放弃最简便的途径,来找我谈生意,只能说明一件事情——他们不相信你。”
成扬说:“这并不是重点。”
“这是谈价钱的重点。”宁飞说,“你对整个任务一清二楚,你在现场,你让叶宇晴先走。他们完全有理由来怀疑你。”
“我不会害死宇晴。”
“你很爱她?”
成扬没有回答。
“你一定很爱她。”佣兵自言自语道,“再弱小的哨兵,战斗力也比向导高了许多倍。而你却把更安全的路留给她,选择自己为她殿后。你真是舍生忘死,想不到最终反而是她出了事。”
“够了,夜鹰!”
怒火在成扬胸膛里升腾,又被强行压制下去。他闭了闭眼,控制自己的情绪,终于勉强找回平和的腔调:“这都是些无关的事情,我不觉得有任何讨论的必要。”
“那就来谈点别的吧。”夜鹰说,“我的真名是宁飞,夜鹰只是个代号。”
宁飞已经坐直身体,凝视着成扬。他紧紧抿着嘴唇,仿佛在等待或者抗拒什么事情的发生。
成扬仔细回想了一下,确定自己对这张脸和这个名字都毫无印象,于是试探性地迎合:“宁先生?”
“是宁飞。”对面的人阴郁地笑了,“你会记住的。一旦我接下这单交易,我们将会迎来一段很长的合作时间。来谈谈价钱吧,看你能为叶宇晴付出到什么程度。”
这种措辞让成扬有些细微的不适,但他还是点头:“多少钱我都愿意出。”
“我偶尔也需要一些钱以外的东西。”
成扬安静地等他出价。
在一秒之后,宁飞的呼吸颤抖了一下。他用手紧紧捏着沙发垫的边缘,用力得让手背上青色的血管也凸起来。
“我要你和我上床。”他最终说,语气硬邦邦的。
成扬一开始以为自己耳朵出问题了。
“什么?”他问。
“和我上床。”宁飞说,“等我按照要求找出泄密的内鬼之后,我们去开个房。你上我,或者被我上一次。就这样,没了。”
成扬又惊又怒,顿时从沙发上站起来,一个词也不想多说,转身就往门口走去。他从未受过这般性骚扰——或者说是羞辱。但毕竟在公会里接受了二十多年遵纪守法的教育,就算是在这般怒气冲冲的情况下,他也没忘了回头带上铁门。
宁飞坐姿不变,只抬眼望他,手依然捏着沙发边缘,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成扬想骂几句,又觉得多看他一眼都是恶心,最终冷着脸拉起兜帽,愤愤朝来时路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