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黑暗的河流上》森林唱游

227、总第二百二十六章

　　（二百二十六）
　　“长得很像樱子呢。”千叶笑着说。
　　“没错。阿树，你真厉害，也看出来了……”山田千代微微一笑，“女儿长得像妈妈是好事，这样，将来就会漂亮。”

　　千叶笑着点了点头：“是啊，我想她长大以后，一定也很漂亮。”
　　她记得叶山樱子曾说过，希望生一个男孩……但女孩有什么不好呢？至少，她这个做大姨的，就觉得很好。甚至于只要一想像这个小女孩将来一步步的成长，她就会觉得心中满是欢欣和快乐。她不由想，或许，所有的新生命来到这个世上时，大概都会给人以这样的喜悦和期望。

　　“没想到生孩子是这么麻烦、这么痛苦的一件事……早知道就不生了。”叶山樱子笑了笑，“不过，趁着年轻，我还想再生个男孩……这样，将来我就会有一个颠倒众生的儿子了。”
　　千叶听了，不由笑了：“真是个奇怪的妈妈，心里就只是想着要生一个万人迷的儿子……”她一边说一边在床前的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

　　“树，难道你不觉得，身为一个生了个帅气的儿子的妈妈很酷吗？就比如……比如多田信或者岩田守的妈妈。”叶山樱子笑着说。

　　千叶知道她起初想说的是上原阳一，然而话到嘴边，却改口成了多田信和岩田守。她淡淡地笑了笑：“身为一个生了个漂亮的女儿的妈妈有什么不好？樱子，你自己也是女人，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呢？”

　　叶山樱子沉默了片刻：“因为我知道，女人真正想要的，还是自己喜欢的那个男人，可要得到那样的男人，总是会令女人觉得很辛苦……当然，或许也是因为，我不想她将来和我一样，明明非常非常喜欢某个男生，却不敢去追……如果是个男生的话，就不会有这样的痛苦了。”

　　千叶不由一怔：“怎么会呢？就连科学家都说，直到今天，也并没有确凿的证据表明，男人就一定是一场爱情之中，占据着主动权的那一方……”
　　“但事实上，一个女人一旦太过主动了……”叶山樱子咬了咬嘴唇，“就算真正赢得了对方，将来也肯定会有苦头吃；相反，男人却可以因为自己的勇敢而获得尊重……这个社会就是这么的不公平。”

　　“你怎么知道男人就没有这样的痛苦？既然大家都是人，就总会有一样的喜怒哀乐……”山田千代不以为然地看着自己的女儿，“在这个世上，有不敢主动去追自己喜欢的男人的女人，自然也就有不敢主动去追自己喜欢的女人的男人。”
　　“当然是有的，不过……”叶山樱子笑了笑，“我才不相信我的儿子会是这么差劲的男人。”

　　千叶笑看着她：“拜托……樱子，你的儿子，都还没生出来呢。”
　　“反正我就是知道。”叶山樱子固执地说。
　　“樱子！”山田千代不高兴地看着她，“你要记住……你已经是个做了妈妈的人了，在我和阿树面前，你还可以说这样的话……在南和他的家人面前，你最好小心一点。”

　　“是，妈，我知道了……”叶山樱子突然想到了什么，“树，我现在是不是很难看？为了生这个孩子，我至少胖了十五斤……不过，我会很快就又漂亮起来的。”
　　“你还是先养好身体再说吧。漂亮又不能当饭吃。”山田千代转向千叶，“阿树，你在札幌生活得还习惯吗？”

　　千叶点了点头：“还好。”
　　“树，你现在住在什么地方？”叶山樱子问。
　　“离札幌医大不远的一幢公寓里。那里的环境还可以。”

　　“工作怎么样呢？”叶山樱子笑看着千叶，“树，你一定是一到了那里，就一鸣惊人了吧？”
　　“什么呀……”千叶苦笑了一下，“在我的同事之中，我的学历是最低的……就目前来说，若能胜任工作，我就已经觉得很好了。”
　　山田千代有些不相信地看着她：“不会吧？阿树，你可是东大毕业的。”

　　“的确是这样。我有好几位同事都是留过学的博士，获得过两三个硕士学位的也不少……学历最低的，也已经是硕士研究生快毕业了；只有我，才刚刚开始读研究生课程……”千叶微微一笑，“不过，你们放心吧，我会努力的。”

　　“真不知道呆在大学的研究所里的，都是些什么人……我本来以为，只有结婚的路上才挤满了人；没想到，做学问的路上也一样……”叶山樱子笑了笑，“不过，我想，再过一段时间，树，你就肯定会脱颖而出……毕竟，你一直都这么棒，不是吗？”

　　千叶摇了摇头：“工作和学习是不一样的，再说了，这世上厉害的人多着去了……现在，我只想尽我自己最大的努力，至于将来会是怎样的结果，我还不想考虑太多。”
　　“阿树，同事里，有没有中意的男生？”山田千代突然问。

　　千叶脸上一红：“小姨，你说什么呀，好像只要有年轻的男人，我就一定会和他对上眼似的……何况，我现在还在读书，没有必要这么急的。”
　　“话是这么说……”山田千代沉吟了片刻，“你一个人在札幌，如果有男朋友的话，我们也会放心一点……你妈妈也是这么说的。”

　　“我没那么娇弱，也不需要依靠什么人……”千叶沉默了一会儿，“小姨，以后我妈要是再这么说的话，你就跟她说，我不喜欢她总是这样瞎操心。”
　　“她也不是瞎操心，你一个人在札幌，她担心你，那也是很自然的一件事，虽然说，三年之后，你就会回来了……”山田千代顿了一下，“阿树，你一定要照顾好自己……知不知道？”

　　“我会的。”千叶笑了笑，“其实，吉川教授一家对我都很好，我有时也会去他家里做客……我并不是只有我一个人。”
　　“但不管怎么说，他也只是你的老师……”

　　山田千代正要再说什么，这时，一个护士推着药车走了进来：“该吃药了。”她把药留下后，就离开了。
　　“树，你倒一杯水过来。”叶山樱子说。

　　“好的。”千叶倒了一杯温开水，递给了她。叶山樱子皱着眉头，颇有些困难地把药喝了。山田千代则在一边给婴儿喂药。千叶走到婴儿床前，看那个婴儿闭着眼睛艰难地吞药，不由觉得很有趣：“小姨，她真的喝得下去吗？”
　　“只能喝一点点。”山田千代说。

　　千叶轻轻叹了口气：“真是难以想像……原来最早的时候，每个人都是这么小的。”
　　“是啊，你和樱子刚出生时，也是只有这么一点，现在都长大了……”山田千代笑看着那个婴儿，“而她，当然也一样，有一天，肯定也会长大成人。”

　　“叶山家的人，也有来照顾樱子吗？”千叶问。
　　“南很忙，要上班，所以，每天只有等下班后才能过来……到了下午的时候，樱子的婆婆也会过来看一下。当然，再怎么说，樱子也只不过是她的媳妇，所以，她对樱子当然不可能会像我这么尽心。”山田千代说。

　　“所以，有妈妈真好。”叶山樱子在一边笑着说。
　　千叶这时想到了自己远在伦敦的母亲。虽然说，结婚生子对于她来说，是非常遥远的一件事，但她还是忍不住会想，如果哪一天她也生孩子时，她的妈妈也会这样照顾她吗？当然，就是不会，也没什么可埋怨的，毕竟，照顾已经长大成人了的女儿这种事，并不是一个身为母亲者的应尽义务。那不过是额外奉上的溺爱。

　　“阿树，你别担心……你生孩子时，如果你妈妈不能回来，我也会照顾你的。”山田千代爱怜地看着她，“你啊，别想得太多了。”
　　千叶忙说：“我没有……”

　　“你有！”叶山樱子凝视着她，“在我们面前，你就别再掩饰了。树，你总是特别爱想得太多……大姨也就只有你一个女儿，到时，她怎么可能会不回来照顾你？”
　　“这话说得太早了……”千叶笑了笑，“谁知道我会在什么时候结婚。”

　　“但你总会结婚的吧？”山田千代说。
　　“是啊。”叶山樱子咐和道。
　　千叶心想，那还真是很难说呢……谁规定了人一定要结婚呢？我们又不是为了结婚才来到这个世上的。

　　呆到快中午的时候，千叶起身告辞：“小姨，樱子，我该走了……下午，我还要去舅舅家一趟。”
　　“好的。”山田千代也站起身来，看着她，“树，你是明天回札幌吧？”
　　“是啊。后天我还要上班。”千叶说。

　　“树，你自己小心一点。”叶山樱子有些不舍地看着她，“我现在没办法送你。”
　　“不用送了。你自己把身体养好才是正经，健康比什么都重要……”千叶走到婴儿床前认真地看了那个婴儿好一会儿，心想，下次再回来时，她一定会长大许多吧？她转身笑着拍了拍叶山樱子的肩膀，“樱子，你啊，别太任性了，要好好听小姨的话……下次回来时，我希望自己看到的，是一个健康漂亮的你。”

　　叶山樱子笑着点了点头：“你放心吧，我绝对不会让你失望的。”
　　“好啊……”千叶走到门边，回过头去，朝山田千代和叶山樱子挥了挥手，“我走了。”然后拉开门走了出去。
　　----------------------------
　　沿着病房大楼长长的走廊往前走时，一种从未有过的疲乏倦怠之感，由远及近地向千叶袭了过来，令她渐觉脚步沉重，甚至于举步维艰。她想，或许是因为昨晚乘了太久的车，隔了一夜之后，终于觉察到累了……

　　进了电梯之后，她站在有些拥挤的人群里，但不知为什么，却突然觉得有点孤单。她仰头看着闪烁的楼层指示灯，心想，倘若人的一生不是一条没有方向的路，而是一部垂直上下的电梯，那该有多好……只要伸手轻轻一按，就可以轻松地等待着到达目的地的时刻。

　　出了电梯，离开医院，沐浴在东京九月正午的阳光里时，之前的那种疲倦感渐渐消失了。不过，千叶还是在自己最先看到的街边的一条长椅上坐了下来，静静地看着车来人往的东京街路。虽然不过是离开了三四个月，她突然觉得，这座城市好像已经不属于她了。

　　虽然新千年的第一年的春天和夏天，并没有按她希望的那样开始和行进，但不管怎么说，生活总还是在正常地继续，而且，也很难说有什么不好……但此时此刻，她为什么会觉得这么不安，这么茫然呢？难道说，仅仅只是因为看到自己的表妹都做母亲了，她就开始怀疑自己选择的人生路了吗？倘若真是如此，那么，她的理想，岂不是太不堪一击了？

　　不……一直以来，她的人生，都有自己的方向，或者说，她一直都知道，自己要去的，是什么地方，因此，绝对不需要像一个盲人一样，由别人牵引着，去到一个所有人都说好，但她自己却并不觉得有多好的地方……毕竟，她的人生是她自己的。
　　但她想，不管是谁，只要还活着，在某些时刻，总应该有觉得自己累的自由和权利。

　　她坐了一会儿，站起身来，继续朝前走。就在这时，她无意中看到一个穿得很休闲的长身玉立的青年，正沿着对面的街路快步往前走着。
　　不知为什么，千叶总觉得对方看来有点眼熟……她不由想，莫非是从前认识的什么人？比如小学或国中时的同学？不过，很快地，那个青年就消失在了人海里。而千叶，也收回了自己的目光，继续前行。
　　---------------------------
　　晚上，千叶在及川家吃过晚饭后，又和及川一家在客厅里聊了一会儿，然后站起身来：“舅舅，舅妈，我该回去了。”
　　“阿树，我送你吧。”坐在一边的及川秀一说。

　　千叶笑着摇了摇头：“不用了。我自己乘地铁回去。”
　　“我刚买了新车……”及川秀一笑着站起身来，“阿树，你就当给我一个载你去兜风的机会吧。将来，等你有了男朋友，就轮不到我这个表弟出场了。”
　　“那好吧。”

　　及川夫妇一直把他们送到了大门外。在及川家门前，及川明美看着千叶：“阿树，你一个人在札幌，要自己小心……有什么事，要记得及时打电话回来。”

　　“是啊，阿树，所谓天上雷公，地上舅公……也就是说，对于你，这世上再大的人，也大不过你舅舅我……所以，若有什么事，你一定要告诉我，就是再难办，我都一定会想办法为你摆平。毕竟，这是身为舅舅的我应尽的责任。”及川胜也笑着说。

　　微弱的路灯光线下，千叶望着及川胜也日渐衰老的面容。不知怎么的，她突然想到了自己小的时候，还年轻英俊的他，抱着自己去公园里玩时的情景……时光成风，岁月如流，时至今日，她已经长大了；而他，也不可避免地老了。她心中不由一酸，当下朝及川胜也微微鞠了个躬：“我知道了。舅舅，你以后也少喝一点酒吧……别把自己的身体喝坏了。”

　　及川明美横了丈夫一眼：“你舅舅要是能少喝一点就好了……不过，那恐怕会要他的命。”
　　“我也就只有这么一点爱好而已……你们就饶了我吧。”及川胜也好脾气地笑着说。

　　“少喝一点总是好的……酒喝多了伤身。”及川胜也这时说的话，令千叶不由自主地想到了以抽烟为人生唯一嗜好的浅野翔……现在，他是戒了，还是抽得更凶了？为什么男人都不想为关心自己的人，好好爱护自己的身体呢？还是说，对于他们而言，满足自己的嗜好，远比令关心自己的人放心更为重要？她沉默了片刻，“我爸爸也一样……唉。”

　　“总之，男人一旦上了点年纪，就是不可救药了。”及川明美恨铁不成钢地说。
　　及川胜也苦笑了一下：“真是的……居然这样说自己的丈夫。”
　　这时，及川秀一在一边大声笑了起来：“妈，你也别把男人都一竿子打死了……你儿子我，也是个男人，而且，将来也是会老的。”

　　“老实说，你将来比你爸爸也好不到哪去……”及川明美颇有些心灰意冷地摇了摇头，“算了，我不说了……说了也没用，反正，你们父子俩都听不进去，还总是嫌我罗嗦。”
　　“阿树，我们走吧。”及川秀一扯了扯千叶的袖子，“再听他们两位老人家说下去……天都要亮了。”

　　“秀一，你别胡说了……”千叶笑着推了他一下，“舅舅，舅妈，那么，我们走了。”
　　“嗯。秀一，开车小心一点。”及川明美说。
　　“知道了，妈。”及川秀一边说边拥着千叶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