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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酌色与染墨 ...

  •   “冥冥之中我们总要与一些人分离,然后遇见另一个人。
      只是那时候的我并不知道,遇见魏东城是我命中注定躲不开的劫。”

      在思念与哀伤中,魏东城的车终是带我来到了扬州城。
      我本无心去关注扬州城的模样,但无意之中的一瞥,却让我无法忽视心中的惊叹。她很美,那诗词歌赋里形容的琼花,便是这扬州城的代表。不经意间的迷恋,让人步却难返,忘了来时的归路。
      “弄玉轻盈,飞琼淡泞,袜尘步下迷楼。”
      “你识字?”
      我一时间有些迷茫,原来我刚刚竟把那首词念出了声。我却没有心思理会魏东城的话,依旧看着车窗外的扬州。
      那里的阳光有些刺眼,些许的琼花俏生生的绽放着,白白的一团,好似扯了天边的云彩做成了衣裳的姑娘,纯净柔美。只可惜我心中已有了所属,所以琼花再美也无用。
      突然忆起师父曾问过我的话,他说为什么珞儿不喜欢琼花只爱牡丹?那时候的我是怎么回答的,啊,对了,我说因为珞儿与牡丹一同长大,牡丹爱珞儿,所以珞儿也爱牡丹。师父听后笑了起来,说珞儿应是从未见过琼花的,若是见过,大抵也不会如此喜爱牡丹了。现在想起来,仍觉得自己才是对的,无论遇见过多少风景,我心中的最美也依旧是牡丹,她像我的师父一般,是我生命中不可割舍的记忆。

      想着这些有的没的,忘了身边还有魏东城,只心心念念着我的师父与牡丹。而魏东城看着我的侧脸,兀自沉思。我却看着车窗外的风景,只在一瞬间掠过的倒影上,看见了魏东城宠溺的笑颜,像极了我的师父……
      我突然有了一刻不可抑制的颤抖和心跳,痴傻傻的看着车窗上偶尔闪过的倒影,突然有些酸楚溢满了我的眼眶。
      如果师父……
      如果师父……真的在我身边,该多好……

      魏东城揉揉我的头发,说:“珞珞?我可以这么叫你吗?”
      魏东城的声音里带着丝丝笑意,我无法抗拒,只好我点了点头。

      “珞珞,难道你不知道说话的时候要看着对方的眼睛吗?”
      我有些尴尬,但是遇见魏东城,我却什么都不记得了。只好装作没有听到,继续窝在一边,傻乎乎的红了脸。
      突然伸过来的一只手握住了我的下巴,不算疼的力道把我的脸扭了回来。我诧异的睁大了双眼,不敢置信的看着这个俊朗的男人。他笑着张脸,那笑容好像外面的阳光一样耀眼,他凑近了些距离,一时间我的鼻腔里全是魏东城的气息,好闻的茶花香味,似乎他的身上有着许多的矛盾,明明是个英气的男子,却有着琼花的香气,只是当时的我完全被这股子香气迷住了心神,痴痴的望着眼前的男子,受了蛊惑般的说了句“好”。

      我再也没有了欣赏窗外琼花的心思,脸颊红彤彤的,那热度燃烧的我自己都快融化了。就这样一路煎熬着,终于来到了扬州城的司令府。

      从车里走出来的那一刻,抬头仰望着那个高高的城堡一样的司令府,随处可见的都是西方文明的印记。司令府白色的墙壁上爬满了瑰丽的蔷薇,阳光折射过来的光芒打在翠绿的叶子上,随风而动,好像一片绿海。
      有一瞬间的宁静在我心中回荡,那是曾经在佛前才会有的感动。这让我一时间竟有种错觉,让我以为自己真的可以有一个家了,一个有人疼有人爱却没有师父的家。
      身边的魏东城也没有打断我的出神,只是背手站在一旁,看着我如朝圣的信徒般仰望着这座城堡。只是我那时却忘了,在这乱世里,我只是一个无依无靠的小小孤女罢了,哪里还会有家……

      “珞儿!”
      我听到澜姨的声音笑了起来。那一刻的思绪里少了些许的彷徨,却多了更多的期待。我一心以为这会是一段最美好的开始,也许从此我会有一个家,有人疼,有人爱……

      “珞儿,真好,你愿意来澜姨家里与澜姨一起生活,澜姨真的是很开心。”
      澜姨眼中又有了点点泪光,拉着我的手不住的看我,问我累不累,饿不饿,要不要去看看自己的新房间新衣服。我有些措手不及,看着澜姨握着我的手,竟有一种自己才是澜姨女儿的错觉。只是我又忘了自己的身份,说到底,我只是个外人,哪里配做司令夫人的女儿……但这种错觉却让我开心不已,我也笑了起来,弯弯的笑眼看着温柔的澜姨说:“好啊,珞儿很想看呢。”
      澜姨也笑了起来,笑的这般温柔,让人移不开眼。我想我昨日大约是看错了,这般柔情的澜姨怎么会是牡丹呢?澜姨,自是该与这扬州城的琼花一般,纯净柔美,温婉怡然。

      澜姨拉着我的手带我进了司令府,一路上所有的人都恭恭敬敬的喊我表小姐,我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已被澜姨拉上了二楼,直到一间靠近走廊尽头的房间门口才停了下来。白白的门上雕刻着繁复的花纹,好像佛经里的梵文,是古老而神秘的启示。
      澜姨说:“珞儿,这是你的房间,来,打开它。”
      我听从澜姨的话,轻轻的扭开了这扇门。

      乳白色的墙面印着从窗外树叶间散落进来的斑驳阳光,也有一些调皮的跳跃在玫红色的床单上,好像福山寺盛开的牡丹带着清晨的露珠熠熠生彩。这似乎是一个梦幻中的地方,神圣的让我不敢轻易踏进,但是又那般的迷人让我忍不住的想要一再靠近。房间里都是红色的印记,浅粉色,粉红色,玫红色,紫红色……但是却美得令人窒息,如我记忆中的牡丹。
      我开心的笑了起来,如此真心的笑意,大约也只留在了这一刻的美好里。就像魏东城后来一再说起的那样,他说他是如此的怀念那时候的我,还带着不谙世事的美好笑颜。

      “喜欢吗,珞儿?”澜姨问我。
      “嗯!很喜欢!谢谢澜姨!”
      “喜欢就好,澜姨还怕你会嫌弃这红色太过艳丽了。”
      “怎么会!珞儿很喜欢这些红色。因为,她们好像福山寺的牡丹。澜姨,珞儿最喜欢福山寺的牡丹了!”
      澜姨大约也被我的快乐感染了,她走了到我身边,无比宠溺的看着我。我挽着澜姨,问她这是什么,那是什么。澜姨也不嫌弃我是山里的孩子,温柔的仔仔细细的跟我说着这些新鲜事物。

      “澜姨给珞儿做了好些新衣裳,珞儿要不要试试看?”
      澜姨拉着我走到一个大大的衣柜边上,一边拉开衣柜的门,一边跟我说着话。
      我忘了如何回答,只看着那满满一柜子的衣服耀了我的双眼。澜姨看我惊喜的不已,便高兴的拿出了一件旗袍给我看。
      可是我该怎么形容那一刻的震撼呢?似乎任何言语都无法比拟我那时的心情。
      那是一件我这一生中见过的最美的旗袍,银白色的绸缎在阳光下折射着丝丝星光,宝蓝色的丝线编织成一个个如云的盘扣,细细看去,那领口袖边又分明缀着颗颗透亮的蓝宝石,好似一幅绝美的夜色星光图,珠光宝气,熠熠生辉。但让我惊叹的却是那勾勒在下摆衣角里的胭脂牡丹,只有一朵而已,却蜿蜒向上,极尽绽放,如泼墨的画卷,直至腰际才堪堪收了势。

      “珞儿可喜欢?”
      澜姨看我如此反应,自是知道我已喜欢的不能言语,只是还要再问问清楚,让我亲口说出来才好。
      “娘,珞珞必是喜欢的,她看的口水都要流下来了。”
      “呀!”
      不知何时,魏东城竟然站在了我的身边,甚是新奇的看着我的表情。
      我被他吓了一跳不说,还被他骗的真去摸了摸自己的嘴角,自是不可能有什么口水。我有些生气,狠狠的瞪了他一眼,但是他却愣住了,看着我的眼神似乎有了些许的不同,而那时的我还分辨不出他眼中的深邃是不能自已的沉迷。还好澜姨问我是否要试试这件旗袍,然后赶着魏东城出去又关了门,才斩断了这一刻的尴尬。

      我在澜姨和李妈的帮助下穿上了这件旗袍,澜姨又亲手给我盘了个漂亮的发髻,只簪了一只牡丹花样的银簪,简简单单,落落大方。
      我还未来得及看镜子,便先被澜姨和李妈夸了个遍。我只觉得她们是在哄我开心,可是直到我看清了镜中的自己,才明白牡丹香浓该是怎样的美。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晓露华浓。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
      一瞬间脑海里回荡的都是师父曾经教给我的诗句。我看着镜子中的自己实在移不开眼,若是师父也能看见他的珞儿这般美丽该是多好。
      想到师父,我不禁又有了些难过,不自觉的皱起了眉头。不想却被细心的澜姨发现了,澜姨连声迭问我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还是衣服不合身,亦或是头发盘的太紧了。我这才惊觉自己的失态,有些羞涩的摇摇头,只说自己大约是有些饿了。澜姨和李妈听后都不禁笑了起来。澜姨只是吩咐李妈去厨房看看午膳可备妥了,若是妥了便叫上东城开饭了。

      澜姨拉着我下了楼,身上穿的还是那件银白色旗袍。
      魏东城倒是很自在的坐在客厅里看着报纸,似乎哪个新闻吸引了他,所以也并没有发现我和澜姨。我仔细看了下那个报纸,才发现竟然是《北平日报》。
      “东城!”
      魏东城听到澜姨喊他,也就顺势从报纸中间抬起了头。
      报纸挡住了他的半张脸,我只能看到他的眼睛。他的眼神有一瞬间的错愕,又不自觉的眯缝起双眼,细细将我打量。然后他放下报纸,叠好搁在一边,瞧着我羞红的双颊,轻轻笑了笑,说:“很好看。”
      我挽着澜姨的手,不敢看他,只低着头,道了声谢。

      “夫人,少爷!司令回来了!”
      听到下人的呼喊,澜姨极为高兴的拉着我走到大门口。没多久魏东城也走了过来,站在了澜姨的另一边。

      “司令好!”
      命运的辗转是佛说的注定。而我的注定,便从遇见魏延骋开始。

      没有见到魏延骋之前,我对他的印象只是隐约的敬重。他能保卫一方百姓,能在热病爆发的时候开仓济粮,怎么说都该是位为老百姓着想的英明将军。
      可真当我与这位枭雄相见时,又该怎么描述我的感受呢?恐惧太重,害怕又太轻,我只能说那一瞬间我不寒而栗。
      也许是常年与佛祖相伴,让我多多少少有了些灵性,得到了佛祖的启示,告诉着我这个人有着改变我一生的能力,足以让我痛不欲生,于是我本能的瑟瑟发抖。

      澜姨笑着拉着我的手,亲腻而不失端庄的挽着魏司令的臂膀,说这就是怡婳的女儿,延骋你看,是不是很像怡婳?
      魏司令一身军装,手里正脱着一只手套,听澜姨这么说便细细的打量起我来。他眯缝着眼,倒与魏东城如出一辙,只是里面是一层又一层的深渊,让我不敢细看,只好赶紧低下头乖乖的给魏司令行了礼,然后便再也不肯抬头与魏司令对视。但魏司令辣辣的视线一直射在我的身上,让我如沐寒冬。
      还是魏东城解了我的围。他突然站在了我和魏司令的中间,挡住了魏司令的视线,然后颇为严肃的对魏司令说起了实事。大约是刚刚他在看的《北平日报》上面的新闻,但我实在没有心思听下去,只觉得自己背脊发凉,衣服汗腻腻的贴在我的身上,怎么都不舒服,即使它是如此美丽的衣裳。

      饭桌上我坐在了澜姨的下首。
      在福山寺我养成了习惯,食不言,寝不语。所以还不太适应魏家人的习惯,不过除了澜姨总是给我夹菜外,倒也不需要我说些什么,只能听到魏家父子在那里聊着军情政治,这些我更是毫不关心。

      “我已决定把宴会的时间提前到下下个月。届时除了邀请西北张吴氏和西南邓军以及各家商会以外,还会邀请北平何军也来扬州一聚。阿澜,这件事你就好好准备一下,虽然时间紧迫,但到底是件大事,所以别的事情就都先放放,以这件事为要。”
      魏东城和澜姨似乎都知道这个事情,只是也略微惊讶。
      澜姨说:“不是定在十月份吗?怎么提前了这么多?”
      魏司令皱了下眉头,不耐烦的解释道:“十月份怕有些太晚,北平何家的大儿子马上从日本留学回来了,现在的何金荣怕是已经与日本人有了联系,我们最好是赶在这之前,不然让姓何的捷足先登……”
      说到这里,魏司令顿了顿,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突然盯着我,眯缝着眼似乎在思考着什么。他的这种表情令我的不安急剧增加。
      “阿澜,怡婳是你故去的闺友,她的孩子我们也有责任好生照顾。趁着这次宴会顺便把她介绍给友军认识,找个好人家,也算是告慰怡婳的在天之灵了。”魏司令说话的时候,嘴角微微吊起,充满了毫不掩饰的鄙夷和轻视,那双和魏东城一样的眼睛,却紧紧的盯着我,像是淬了毒的针,狠狠刺入我的身体。
      澜姨只是习惯性的笑了笑,说好。
      我却在心里掀起了汹涌波涛,手里的筷子无意识的握紧。我从未有过这样的感受,难捱却无法言语。可我只能静静坐在一边,任凭别人决定我的命运,像一个没有灵魂的布娃娃,任人摆布。

      “母亲,您既然认识珞珞的娘,是否也认识珞珞的父亲?他是否还健在?我想,珞珞也是想知道自己的身世吧,总不能外人来了,任他们胡乱说话。”
      片刻的沉寂被魏东城打破,他笑着看向我,像极师父的宠溺,这让我稍稍平静了一些。
      魏司令的表情有些怪异,他微微挑起了左边的眉毛,看着自己唯一的儿子,似乎对自己儿子的态度表示怀疑。不过澜姨倒觉得魏东城说的在理,所以用眼神询问着自己的丈夫,却看到了丈夫怀疑的眼神,澜姨有些心惊,于是轻咳一声,果然魏司令回过了头看着澜姨,魏司令也只是点点头,然后继续吃饭,再不理会旁的事情。
      澜姨于是笑着对我们说:“珞儿娘亲家的情况比较特殊,所以很多事情我们也并不知晓,其中也包括怡婳当年的婚事。我们还是很多年以后,在故人送来的一份书信中才知道怡婳在这个世上还有一个亲生女儿的存在,这才找到了璎珞。如果珞儿真想知道自己姓什么的话,倒不如随你母亲的姓氏,你母亲娘家姓梁,从此以后,珞儿便叫做梁璎珞吧。”
      我对澜姨笑了起来,点点头,说好。
      却在心里自嘲,其实姓什么有什么分别,璎珞依旧是个孤儿,没爹没娘,还是要在这里仰仗着魏司令和澜姨生存。
      我只是觉得对不起师父多年来的养育,他疼爱了这么多年的人到了别人那里,竟变得如此卑微,只能依靠别人的施舍而活。
      但我更加庆幸师父并没有看到此刻的我,不然我又该如何面对……

      下午的时候魏东城就和魏司令一道去了军政处,澜姨本来说带我去逛逛扬州城的,但财务部长的太太打来电话,说牌搭子三缺一,邀请澜姨一起。澜姨要带我一起去的,但我拒绝了。还好澜姨并不勉强我,只是让我好好休息,有什么需要的便吩咐李妈去做就是了。我乖巧的点点头。

      我素来喜静,在福山寺如是,在司令府亦如是。
      我独自走到了司令府的后花园。后花园这里有一大片的湖水,大约常有人来休憩,所以主人家便在这里修建了一个精致的湖中亭。小小的亭子竟建成了二楼。一楼四面开窗,里面摆了桌椅,大约是会客用的。楼外面设了旋梯,从这里就可以步上二楼。到了二楼才发现主人家的用心,真真是风景独好。

      二楼四周只是挂满了纱帐,风轻轻吹,却也飘逸。
      我随意坐在二楼的卧榻上,趴在栏杆上看着下面的风景。这里建的有些高,竟可以看见扬州城里的风光。
      极目远眺,正值花期,便到处开遍了琼花,一簇簇的白花球,映衬在绿绿的叶子中,极为素净,像极了福山寺里的白衣菩萨,仙姿卓越,慈悲天下。我想大约扬州城里的人都是爱这琼花的,就如他们常年坚持在福山寺烧香祈福一样。如果这样说起来,我倒与他们有了些相似。只是这雪白的琼花却怎么也让我喜欢不起来,也许是看惯了牡丹的媚,便再也瞧不上别的花的素净了。
      我看见远远的地方有一座小小的山,却无法辨识那是否是福山寺。突然有些责怪自己,以前的时候从不下山,到如今竟不认得了回家的路。想到这里不禁悲从中来,歪头趴在自己的胳膊上,看着那似乎与天相接了的远山,不由的念起了师父。不知道师父现在在做些什么,是否也和璎珞一样想着彼此。

      魏东城找到我的时候,我已经在湖中亭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才发现已经夕阳西下了,不禁有些懊恼,竟在想着师父的时候睡着了。起身的时候,右胳膊麻了,大约是下午睡觉的时候压到了,只是疼的我有些难受,我丝丝的抽着冷气,慢慢的抬起胳膊揉着。突然身后伸出一只手来,指掌清晰,手宽而修长,我一时竟忘了疼,愣愣的看着那只手,直到他握住了我的臂膀,极有经验帮我推揉起来,我才恍惚想起了疼痛。
      我知道的这不可能是我的师父,只是他与我师父有着一样的手掌,但也仅此而已。我默然低下头,颇有些委屈,也就无意去关心身后的人到底是谁了。
      身后的人倒并不打算随我的意。他的另一只手悄悄握住了我的左手,这样的姿势,倒像是把我拥进了他的怀里。我却只是傻乎乎的瞧着那双手发呆。

      “珞珞,我的手……有那么好看吗?”
      魏东城的声音突兀的在我耳边响起,我才惊觉他竟然把头枕在了我的颈窝里。我连忙站起来,躲得远远的,还好已是华灯初上,这里灯光微弱,倒也不能叫他看清我的羞涩。
      这次魏东城却并没有再笑话我,只是我也不知道,他在我的身后,眼眸深深,表情里是不自觉的迷醉。

      晚饭的时候魏司令和澜姨都没有回来。魏东城只是和我简单的解释了一下,说他们去了卓雅饭店,招待北方来的一个贵客。
      其实我也不太关心,我最关心的只是今晚的饭菜,但愿不是大鱼大肉。不过还好,并不像我想的那样痛苦,只有清粥小菜,极和我胃口。

      因为晚饭吃的很愉快,所以我心情好了些。等到魏东城邀我陪他去书房下棋的时候,我自是欣然同意。

      下棋并不是我的强项,只是为了消磨时光,胡乱学的而已,所以我下的每一步棋都很按部就班,以至于遇上魏东城这样的高手,只能等着一败涂地了。
      魏东城很快就摸清了我的棋路,从第三盘开始他并不急于赢我,只是先与我保持一样的进度,然后在最后快要和棋的时候,一口气吃掉我半壁江山,让我白白空欢喜一场。这样下了两局,便再也不想被他戏耍了。索性扔了棋子,转身想离开书房。

      “珞珞,你可想看看自己娘亲的模样?”
      我刚刚把门推开,魏东城就不急不慢的说了这句话,平淡的语气,就像是在说今晚的星星真美一样,但我却再也迈不开步子了。
      “虽然我不认识珞珞的父亲,但我确实了解珞珞的母亲,珞珞可想知道?”
      我微低着头,过了一会儿,我又把门轻轻的掩上,转过身看着他的眼睛,用很低很低的声音说着我想。
      魏东城听到了我的回答,也没再说些多余的话。他站起身来,从旁边的书架子里翻找出了一幅画,又寻出了一本书册子。拿着这两样东西放在书桌上,才向我招招手,让我过去。
      我虽然不是个好奇心极盛的人,但是娘这个字给了我太深刻的印记,让我每次想到都会徒增悲伤。可我毕竟还是个孩子,对于娘的向往是我从小到大的奢望,虽然我们已经阴阳两隔,但到底还是骨肉相连,我很想,了解她的过去……然后找到答案,她为什么抛弃我……
      魏东城把我按坐在椅子上,他先从书册子里找出了一张照片,我还来不及细看,他又打开了旁边的画卷。
      我一时错愕。

      桌上的画卷里是一个女子的画像,她独自站在牡丹丛中,手执一只嫣红牡丹,顾盼倩兮,丽颜媚兮,神色间却秉着渺渺仙气,笑颜里竟又是未沾尘世的纯净。而桌上的照片里,也是一个女子,和画中的女子似是一人,却又不太相像,而且年龄看起来也大了些,只是牡丹香浓,温润如烟,她短发齐耳,穿着厚厚的冬衣,却笑得很开朗,颇有些天不怕地不怕的意味。

      我之所以有些错愕,是因为画中的女子,就是我。

      “珞珞可知画中人是你?”
      我点点头说我知道。
      “那珞珞可认识这照片里的女子?”魏东城说罢,还用手指指那笑颜朗朗的女子。
      我没有说话。
      魏东城看我看得出神,倒并不在意我没有回答他,继续说道:“这照片背景里的,是北平的席德女子大学,而这人,就是苏州盛极一时的名门望族梁家的大小姐——梁怡婳。”说着,他又看向了我,说,“珞珞,也就是你的娘亲。”

      娘亲……

      “几年前,有一个自称是梁怡婳和我母亲旧友的人,托人送来一幅画像和一封书信给我母亲。当时我母亲就拿出了这张照片与之比对,然后看过信,才知道自己儿时的闺友竟留下了一个女儿尚在人世。”说到这里,魏东城不自觉的顿了顿,看向画中的女子,眼里是一闪而过的哀伤,他转过头却看到了刚刚在下的棋局。我没有移开过自己的视线,也就错过魏东城眼中泄露的秘密。
      过了一会他又说了起来,“珞珞,母亲觉得这些事情不该与你知晓,毕竟过去的事情再多说也无甚意义。只是我觉得这些到底是你的家事,谁也不该瞒你,所以我才想让你知道。
      苏州梁家世代经商,做的是丝绸苏绣,在清朝时也是皇家贡品。本是百年望族,却在南北战争中,北平何军攻陷苏州的时候,因不愿撤离,更不愿归顺,所以……被灭族了。”

      我之前的16年从来过的都是不惊不喜,除了奢望过自己也有娘亲,除了和师父不言不语,除了这些时候,我也从未有过一次的悲痛。
      而这一刻,胸中激起的阵阵抽搐,却似是将我推上了黄泉路,一路悲苦,股股钻心的痛楚刺在我身,及我所能,也无法拔除。

      我看着清冷的泪滴落在画卷上,与旧时的墨汁相溶,然后,染了画卷,毁了牡丹。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酌色与染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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