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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伪装与假面(1) ...

  •   达摩大师说:“无妄想时,一心即是佛国;有妄想时,一心即是地狱。众生造作妄想,以心生心,故常在地狱;菩萨观察妄想,不以心生心,故常在佛国。”

      清晨醒来,满眼红色,不禁有些恍惚,一时半刻竟想不起自己身在何处了。不过稍稍片刻,我也就想起了昨日的种种。

      其实我昨天并未与魏东城说实话。那幅画,我是见过的。
      是我十一岁生辰的时候,慧仁师叔亲手为我画的画像。记得当时,师父还说,这幅画倒是真真不错,将珞儿比作牡丹,又将牡丹比作珞儿,也应了古人说的“名花倾国两相欢”,不如这幅画就名为“璎珞牡丹”,简简单单,又别有用意。
      只是这幅画没过多久就在福山寺里面消失了,不知是谁偷偷拿走了。那时候我们还以为是不小心被哪个烧饭的弟子拿去点了柴火,更是惋惜了许久。只是不曾想,如今却在司令府里见到了。

      我突然想到了慧净师伯。
      记得在那幅画丢失后不久,师伯曾经和师父争吵过,两个人在后山吵得很凶。我很少见慧净师伯情绪那么激动过,所以对这件事情我多少都存了些记忆。只是当时我离得太远,又害怕,所以并没有听清他们到底在争吵些什么。但我记得,我的名字不断被提起。
      这让我联想到昨日在书房里魏东城给我看的画像。

      “咚咚咚”
      “珞儿,起床了吗?”
      是澜姨。
      “嗯,澜姨,我起了。”
      “起了就快点下楼吃早饭吧。”
      “好。”
      我的思路被澜姨打断,也只好暂时放弃。

      早饭的时候,魏司令已经不在了,我不由长叹一口气。我实在是没有力气再面对那位司令大人了。
      “母亲,珞珞,早。”
      魏东城穿着一身军装从楼梯那里走过来,身姿挺拔,俊朗非凡。掀去了昨日里的伪装,露出了他本来的霸气。变得真实起来,却让我不敢直视。
      “东城,今个儿咱们这儿来了贵客,你父亲既然让你去作陪,你就要好好做事,莫要让你父亲丢了脸面。”
      “母亲放心,我自是知道该怎么做。”
      “好了,多余的话,母亲也不宜多说。坐下来吃了早饭再走吧。”
      “是。”

      大约是没了魏司令在家里,魏东城少了些规矩,竟坐在了我的旁边。我有些不好意思,但是细想下去,又没有做过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当然也就没有什么好不好意思的了。兀自吃着早饭,倒是魏东城不停的给我夹菜,告诉我哪个比较好吃,比较清淡。
      早饭虽然与我往日里吃的有些许不同,但有魏东城做讲解,我也就少了些许的不适。只是我又想起了早上起床时想到的事情。可如果真的按我当时想的思考下去,那么……这个结论将会让我难以接受。

      如果真的是慧净师伯偷了那幅画,还把寄给了魏司令,那么……他们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这样说来师伯是不是也认识我的母亲?那么这些人之间,又有着怎样的联系……
      师伯刚支走了师父,然后澜姨就来了;而澜姨给我准备的房间,也并不像是一天两天就可以布置好的,尤其是那些旗袍;还有魏司令看见我的时候,也没有任何见到陌生人该有的友好或是漠视,而是打量,像是在评估一件商品的价值;魏东城也说那个送信的人与魏司令和澜姨都是认识的故友,而师伯在见到澜姨的时候,照例说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师伯是不会轻易把人请进他的禅房的,但澜姨进去了,两个人还聊了好久;还有福山寺在扬州,而我又被人抛弃在福山寺门口,可我的家人却在苏州,如果当年真的发生过灭族惨案的话,把我送走的人不是应该把我送到澜姨这里吗?毕竟澜姨才是娘亲的闺友,可为什么我却被人丢在了福山寺?
      但如果师伯真的认识魏司令的话……那么这一切就都有了答案。
      想到这里,我再也吃不下饭了。索性放下碗筷,起身告退。

      “珞儿怎么吃得这么少,可是身体不适?”
      澜姨和魏东城都有些惊讶,很关心似地的问我。
      我咬了咬下唇,摇摇头。
      澜姨只是对我笑了笑:“是不是饭菜不合口?”
      “澜姨您多心了,珞儿只是吃得少而已。如果澜姨没什么事的话,珞儿想去后院走走。”
      “珞儿还是别去了。让李妈跟你去楼上挑件得体的衣裳,再打扮一下,一会儿就和澜姨去见个先生。”
      我心里有些烦乱,并不是很想再去见别的什么人。如果可以,我更愿意回一趟福山寺,我很想念师父,昨天离开的时候没有与他道别,今日想起来却是万分后悔,而且我也很想问问师伯……是不是认识我的娘亲……
      不过很可惜,澜姨这次没有给我拒绝的机会,直接吩咐了李妈带我上楼更衣,我也只好从命了。

      和澜姨出门的时候,是魏东城送的我们。
      坐在车上,看着和昨日相似的琼花,却再也没有了那种温婉怡然的美意,只觉得这花太过于伪装,把自己装裱的那么白皙无暇,却团簇成一大捧,像是怕人看不到她的娇媚。

      魏东城把我们送到了教堂,就离开了。

      澜姨带我来见的,是一位教父。
      教父名叫约翰,是英国人,又在中国多年,所以汉语和英语都是很在行的。澜姨带我来见他,是想让我随着约翰教父学习英语。
      约翰教父是位很和蔼可亲的老先生,总是捧着他的圣经,在胸前画着十字,向他的上帝祷告。虽然西方的基督与东方的佛教不太一样,但都是一种让人有所期盼的信仰,他们的感觉相似,那种平和和寂静,只有体会过的人才能理解。
      所以,我接受了澜姨给我的这个安排。
      与约翰教父约好了每天学习的时间,澜姨就带着我离开了。
      我们又去了集市里的制衣店,让店里的人给我量好尺寸,订做了好些礼服和各种场合需要的衣服;接着去了珠宝店,选购和定制了一些美丽的首饰,多数以我爱的牡丹样式为主;还去了很多别的地方闲逛,买了杂七杂八的好多东西。
      其实我不太能明白澜姨为什么对我这么用心,或者真的只是为了魏司令的一些谋划,想让我做为一枚棋子嫁到哪里吗?可是,他们又怎么知道我会不会好好配合他们呢?难道他们就不怕我和夫家串通起来,反咬他们一口吗?我百思不得其解。

      “珞儿可还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
      澜姨挽着我的手,温柔的问着我。
      我咬着下唇,不知道自己想去的地方该不该提。
      “珞儿可是想去福山寺?”
      澜姨看我的表情那么纠结,一下子就猜到了我的心里话。我猛地抬起头看着澜姨,眼里的惊讶与渴望是怎么也遮掩不住的。
      “澜姨……珞儿,很想念师父。”
      澜姨却没再说话,只是一味的看着我的眼睛。
      过了许久,她突然抬起手来,摸着我的眼睛,说:“珞儿,有没有人说过,你的眼睛和你的师父很像。”
      我愣住了。回过神来的时候,澜姨已经带我上了车,却是回司令府的方向。
      我看着车窗上自己的倒影,尤其是那双眼睛。我突然很想笑,很想很大声很大声的笑出来。
      车窗外除了过往的行人,还有那美丽的洁白琼花。
      我昨日里想的是对的,澜姨怎么可能会像牡丹呢,自是该与这扬州城里的琼花一样——伪装自己,欺骗世人。

      澜姨给我安排了很多课程。除了英语,还有马术、跳舞、西方礼仪……
      偶尔我会遇见魏东城接送我上下课。他似乎变得忙碌起来,每天都有做不完的工作,有时候也会喝得烂醉。但他不忙的时候也会陪我练习口语或是别的什么,我这才知道原来魏东城以前曾在英国留学,难怪他做事总有一些西化的感觉。

      五月的时候,天气变得稍稍有些热了。不过我还是坚持每天都去约翰教父那里上课。

      今天有些阴雨,小雨细濛濛的,虽然不大,却是极密的,像是把人与人之间罩上了幕帘。
      我坐在约翰教父的身边,看着他的上帝。
      我问约翰教父,上帝如何知道我们的痛苦。
      约翰教父说,因为他经历过同样的苦难,所以他明白我们的软弱。
      我笑了笑:“佛说人生在世如身处荆棘之中,心不动,人不妄动,不动则不伤;如心动则人妄动,伤其身痛其骨,于是体会到世间诸般痛苦。
      教父,你的上帝是否也会劝我无欲无求,才可免去这一身苦痛。”
      约翰教父摩挲着他的圣经,久久不语。
      我们一直坐在那里,听着门外淅沥沥的雨声,各自想着心中的事情,直到司令府派人来接我,教父才拉住我,和我说了一句话。
      他说,God will never abandon you, don’t let your eyes be shielded.

      这天晚上,我一直在思考约翰教父所说的话。

      我捧了一杯热茶,坐在满是红色的房间里,聆听着窗外的雨声。我的心里有了片刻的安静,恍惚回到了福山寺的佛堂里,鸣响不断木鱼声,渐渐敲进了我的心里。
      如佛言,不谋期前,不虑其后,不念当今。
      行也安然,坐也安然;穷也安然,富也安然;宠辱不惊,看庭前花开花落;得失无意,看天际云卷云舒。
      这才是真正的解脱。
      我从不求功名,更不求利禄。我所求的不过是一隅的寂静,没有世事纷扰,没有宠辱惊变,有的只是我心中的自在得意,安然于世。我一直以为我做到了,而如今我才明白我的稚嫩。
      我放不下。

      若懂佛,便该明白,看破,放下,自在。
      而如今,我看不破,更放不下。
      师父常告诉我,我们该抛弃的是一切的执着,淡薄明心放下贪嗔痴,不绝望于人生的苦,也不执着于人生之乐;人生是苦的,充满烦恼,如果放下执着,苦当下就是空,烦恼就是菩提,人生就是解脱,当下就放下,无分别,凡夫就是佛,婆娑世界就是净土,在繁忙的人生中就能实现最大的自在。
      可如今的我再也没有了曾经的洒脱。

      约翰教父让我别遮蔽了自己的双眼。
      他说我的眼睛是扇美丽的心门,她的里面都是纯净。没有人可以从这双美丽的眼睛里挣脱自己,她是人们的向往。
      遮蔽我的双眼,就无疑变得与这丑陋的世界一般。没有了纯净的灵魂,丢失了洁白的内心。
      他所说的,就是佛说的安然。

      但谁又明白现在的我,哪里还能保护住自己的安然?
      我被这个人世的纷扰扯进了苦痛的深渊。我不知道该怎么救赎我自己,我渴求回到那最初的曾经。
      但人生从不能如初见。

      滴答的眼泪落进我的茶杯。我喝了一口,只觉倍增苦涩。

      “咚!”
      “少爷!少爷您没事吧?”
      “少爷,您快回房休息吧。”
      “少爷您慢点,我扶您。”

      我有些愣神。
      其实魏东城的房间和我的房间在两个方向,我不太明白他怎么会在我的门口出现。
      我虽然好奇心不强,但魏东城一直很照顾我,而且他的笑容总让我想起师父,所以我对他的好感,比这里的一草一木加起来还要多上几分。
      于是我披上外衣,想去看看他的情况。

      我走到魏东城门前的时候,李妈刚把魏东城扶进房里。下人端着一杯醒酒茶,但是任谁哄,魏东城都躺在床上,一手遮着脸,毫不理会。
      李妈看见我,虽然有些惊疑,但还是很恭敬的给我问好。
      “李妈,魏先生怎么了?”
      “表小姐,少爷只是喝醉了而已。刚刚不小心走错了房间,是不是惊扰到了您的休息?”
      我摇摇头。
      “我还没睡,只是听到一声巨响,想过来看看魏先生是不是受伤。看起来倒真只是喝醉了酒。你们赶紧喂他喝下醒酒茶吧。”
      李妈点点头,说是。
      可是任李妈怎么搬弄魏东城,他都极不配合。李妈臃肿的身躯显出了疲态,满头都是大汗。可魏东城就像是个坏脾气的小孩,一把抓过醒酒茶,砰的一下扔在了地上,然后扯过被子盖住了自己的头。
      李妈脸色变得难看起来。
      我让下人再去端一杯醒酒茶来,还顺手捡起了地上的碎瓷片。
      李妈看我亲自动手收拾,倒有些过意不去了,忙拉起我,一边收拾着碎片,一边念叨着碎碎平安的话,然后拿着碎瓷片出了门。

      屋里一时间除了我和魏东城没了别的人。
      我本以为魏东城已经睡熟了,想帮他盖好被子。却在拉下他盖在头上的被子时,看见了他凝视着我的眼神。
      他眼中的深情再没有醒时的自制,那满满的爱意和悲伤,像是一场暴风雨,瞬间将我淹没。
      我站起身来要走,假装不曾见过他悲戚的爱慕。
      魏东城却突然坐起身来,猛地拉住我,拖进他的怀里,狠狠地抱住,如生命中难以割舍的珍贵。
      我忘记了挣扎。他怀里的热度,有着我幼时的记忆,温暖着我渐渐冰冷的内心,像是那年师父最怕我离去时的拥紧。

      魏东城靠在我的发顶,一遍遍轻声的唤我。
      珞珞……
      珞珞……
      珞珞……
      我无言以对,唯有看着窗外的小雨发呆。
      他却又在说,珞珞,我可……能带走你?你又……可愿和我走?
      他说,珞珞,我是醉了才会觉得你在我怀里,而不是在我梦里。
      他说,珞珞……我爱你,在很早很早很早的以前……在你还不认识我的岁月。
      他说,珞珞,我该怎么办,才能留住你,才能保护你……
      他说,珞珞……
      珞珞……
      珞珞……
      ……

      李妈端着新煮好的醒酒茶回来的时候,我正好要出门,而魏东城则坐在床边,痴望着我刚刚看着的细雨静静发呆。我没有在与李妈多说些什么,牵强的笑了笑,然后离开了这里。

      佛说一切皆是虚无。
      那么,
      我该怎么面对,与魏东城的这一场“虚无”。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伪装与假面(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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