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第五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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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回说到薛蟠走错了路来到黛玉屋前，忙转身离去，黛玉的丫鬟雪雁推了窗子看到一男子背影儿，惊了一跳。林黛玉出来看她愣在那里，道：“雪雁，今晚的月亮变方了不成，怎看傻了，我叫了几声都不应。”雪雁回神关了窗子，道：“我刚看到一个公子从屋前过去了。”黛玉不免也一惊，道：“你竟胡说，这深闺内院的，哪来的什么公子。”雪雁细想想那身影倒有几分眼熟，寻思了一会儿，笑道：“我想起来了，看着竟像前儿住在府里的薛大爷。”“呸，人家前院儿里住着，哪会巴巴跑这儿来，该是你看花了眼罢。”黛玉不禁啐她，笑容未展随即又皱起眉来，“母亲好些了么？”雪雁道：“才去瞧了，我回来时太太已经吃了药睡下了，想是好些了。”
黛玉随手拿了本诗集坐在桌边，却片字也看不进眼，寻思道：自从弟弟没了，母亲如今身子越发弱了，请大夫吃药这么些年，从不见一点儿效，长此以往也不知该怎么样呢。恍惚间似是听见雪雁在说话，问道：“你刚才说什么？”雪雁边铺床边说：“姑娘在想什么？只说自从哥儿……后，太太最好的时候便是用了那薛大爷家的药膳，倒是后来的汤药越吃越坏了，不如让老爷请薛大爷去看看太太吧。”黛玉走到床边更衣，听此说道：“又说昏话，那薛家可是金陵大户，我们何苦去招人怨呢。”雪雁服侍黛玉躺下，笑道：“要是架不住薛大爷自己喜欢呢。姑娘，快睡吧。”说罢，放下帘子，吹了灯上外面榻上睡去了。黛玉翻来覆去至三更天，到底把雪雁的话往心里去了，一时睡不着便悄悄起来，点了灯倚在床头寻了书看。
次日林黛玉因夜间失寐，便起迟了，连忙梳洗了往贾敏屋里去，陪母亲吃了早饭。贾敏拉着黛玉挨着自己坐下，看着她的眼带血丝儿，问道：“昨夜不曾好睡么，怎么眼都眍瞜了？”黛玉倚在母亲身边，道：“哪不曾好睡，从小便是这样，夜里不知嗽几次，总醒一阵睡一阵的。”这时，杜姨娘掀了帘子进来，道：“太太，该吃药了。呦，姐儿也在呐。”黛玉俯身行了半礼，又从杜姨娘手里接了药碗，服侍贾敏吃药。贾敏自己端过，喝了两口，问道：“今儿怎么没见夏姨娘过来，可是她不好么？”杜姨娘笑道：“听丫头说，昨儿天热，她非要开着窗子睡觉，太太也知夏姐姐素日身子也不得好，随便也是三天一小病五天一大病的，想是夜里走了风，着凉了吧。”贾敏吃了半碗药，拿帕子擦了擦嘴角，道：“正要问你，蟠哥儿如今在我们府里住着，一家子亲戚情分的，也该循例才好，这个月的份例你可送去了？”杜姨娘忙笑道：“谁说不是呢，蟠哥儿才来那日我便让人送去了，哪知道哥儿要强，任是给送回来，说一概用度则免才是相处之道，况他又不缺这个。后来事儿多，我一时忘了跟太太说了。”林黛玉见杜姨娘回说家务，她又不耐烦这些，便推说去花园子里坐坐。
正值隅中，花园里日头渐大，黛玉恐晒又想回房去，却听雪雁道：“姑娘，快到午时了，日头毒着呢，中了暑气就不好了，我们还是回去吧。”林黛玉一时性子上来，道：“你是怎样，天冷又怕我得寒气，天热又怕我中暑气，竟是这么娇嫩了，却说我要是病了，和你有什么相干。”雪雁无法儿只得跟着，仍偏将黛玉引着向树荫底下去，黛玉看那不远处便是池塘也是喜欢，亦坐在铺了毡子的石凳上看荷尖儿上的蜻蜓。忽然一个东西从树上掉下来，直落在黛玉腿上，黛玉以为是毛虫惊得一阵晕眩却又不敢动弹，连声叫着雪雁。雪雁忙上前细看，原来是只跌窝的雏鸟，笑道：“姑娘，是鸟儿呢，可怜见的眼睛都没睁开呢，怕是从树上掉下来的吧。”黛玉这才看去，用绢子捧了鸟儿到眼前，雏鸟微微地抽搐着小腿，十分幼小脆弱，不禁想到自己悲从中来。想起除父母外只余自己一人，五岁时仅有的幼弟又没了，母亲伤心的差点也跟着去了，如今却只是病着，父亲整日忙于公务世俗杂事，自己身子怯弱，越发不中用了。
雪雁见自家姑娘又哭了，忙接过雏鸟急道：“姑娘，快别哭了，若是你心疼这鸟儿，我找人送回去就是了。”偏又不放心将黛玉一个人留在园子里，只得四下望着寻起人来，不想正好瞧见薛蟠负手向这边款款走来，忙叫道：“薛大爷。”黛玉听有人来，忙拭了泪，抬头看去，一个年轻公子站在亭桥之上，头上戴着束发金莲花冠，身上穿着一件织金锦云纹藕合色箭袖，腰间束着一条青白玉镂空云龙纹带，腰上挂着一个蝙蝠纹银质香球，登着一双青缎面粉底朝靴。听得有人唤自己名字，转头过来，正与林黛玉四目相接，但见面色皎然，“濯濯如春月柳”，映得亭中荫蔽处，“轩轩似朝霞举”，唇眼间含笑多情，倒好生风流韵致，清风朗月。薛蟠走近前，作揖道：“想必是林妹妹了，在下薛蟠，居住府上多时不曾拜会，失礼了。”黛玉万福还礼，道：“见过蟠大哥，黛玉亦失礼了。”见之形容，果真是那书里的两弯似蹙非蹙笼烟眉，一双似喜非喜含情目，态生两靥之愁，娇袭一身之病，泪光点点，娇喘微微。
薛蟠看黛玉脸上犹有泪痕，蹙眉问道：“妹妹好好的，怎么哭了？”一旁雪雁捧着帕子道：“还不是为了这个畜生。”薛蟠接过帕子，上头是一只雏鸟，想是饿了正张着嘴直叫唤，抬头在枝叶中找到鸟窝子，看着也不算太高，笑道：“妹妹别难过，我帮你把它送回去就是了。”说着将鸟儿包好揣在怀里，又将衣服下摆塞在腰上，三下两下就窜上了树，倒唬的雪雁惊呼连连。待薛蟠下来，递了绢子给黛玉，道：“绢子还你。”黛玉这时才想到，这个人曾把自己用过的手帕子揣在怀里，一时羞得红霞飞满脸，也不说话也不接绢子，扭头急急地就走了。薛蟠一手还举着绢子，莫名其妙地看着雪雁追着林黛玉去了。
忽听见有人叫唤，“大爷，大爷，等等我。”薛蟠回头一看，却是藕叶微跛着脚走来，顺手又把绢子塞进怀里，转身迎上去，道：“早说了你脚还没好全，白眉赤眼儿地追来做什么。”藕叶嗔道：“谁爱追来，爷不嫌多事，我还嫌脚疼呢。刚才持墨进来说，城外两座庄子的荷花莲蓬长得极好，问要不要送些来给大家尝尝。哪知我才转眼话还没说完，大爷就不见了，让人巴巴地追出来。”薛蟠笑道：“罢了，罢了，都是我的错。这就扶您老回去，娘娘慢走。”藕叶啐道：“只爷没事这般拿我凑趣儿，说这起子混话，要是被人听见，我成什么了。”
少顷回至房中，持墨还在书屋里等着，见薛蟠进来，忙放下茶碗请安。薛蟠笑道：“行了，藕叶把事儿跟我说了，你让人多摘些莲蓬荷叶莲须什么的进来，也给林姑父、姑妈、林姑娘和两位姨太太那里送些去，这月份下下暑也好。”持墨应下，又道：“家中送信来了，老爷太太的一封，姑娘的单一封，还有甄家宝玉公子的一封，我都一并放在案上了。”薛蟠奇道：“甄宝玉？那个痴傻子怎么会想到给我写信？”持墨笑道：“爷不知道，听送信的祥头说，那甄公子几天没看见爷出去，就派人来家问了好几次，有几次差点被老爷撞见，门子没法子只得说了，谁知他就硬是写信跟着送来了，想是问您多早晚家去呢。”薛蟠无奈道：“还真是个狗皮药膏子，沾上就撕不下来了。得了，你先回去罢。”持墨走后，薛蟠自己添上香，在案前坐下看信，藕叶端了茶进来，然后站在案边，从旧玉雕花卉福桃水盂中勺点子水在砚上，挽了袖子帮薛蟠磨墨。薛蟠将信都一一回了封好，叫来持印，吩咐道：“你明儿把信给持墨，再把这几日买的那些小东西带回去，放锦盒里的是单给姑娘的。”随后又重铺了纸，思索起昨日林如海布置的课业，不一会儿便觉得四下无人了。薛蟠这一用功，不免到了三更天才睡下，暂且无话。
且说持墨回去，第二日就送了不少新鲜作物进来，连着林府里上上下下都一并分好。午间，春纤往林黛玉房里去，见黛玉正倚在扇洞窗下的凉榻上午睡，雪雁坐在一旁做针线，便在帘子边招手悄悄唤雪雁出去。两人相携进了偏屋，春纤道：“薛大爷的庄子上送了些新鲜的莲池子里的作物来，说是这炎天暑热的吃了甚好。如今各处都让人送去了，姑娘这薛大爷让我送来，已经放在你们的小厨房里了。还有这匣子里是今年上用新花样子的十二条丝绸帕子，是薛家太太让人从金陵送来给姑娘的。”雪雁接过，笑道：“大老远的，劳薛家太太和薛大爷费心了，也烦你走这一趟。”
春纤往林黛玉屋里望了望，轻声说道：“我刚刚去给太太送帕子，太太吃了药正歪着呢，我看着形景是越发的不好了。”雪雁红了眼圈儿，道：“可不是呢，这都吃了一两月的药了，也不知要多早晚才好。我们姑娘也是随太太身子弱，自从两年前哥儿没了，娘儿俩就一个轮着一个病，怪可怜见的。”春纤听了也跟着抹泪，“原儿我们太太把哥儿养在身边时算是好的，后来好容易自己又有了，谁知找大夫一看却是个假的，白高兴一场，还没完，哥儿又死了一病，这才不好了。”雪雁道：“老爷太太好容易有了个哥儿，姑娘好容易有了个兄弟，哪能不难过呢。当初或是跟前儿陪着哭，或是背地里偷着哭，到底把身子哭坏了。”两个丫头长吁短叹了一番，春纤先起身道：“罢了，改明儿得空再来寻你罢，那边薛大爷还等着我回话呢。”雪雁跟着送她出了门。
这厢林黛玉正睡得慵懒，隐隐约约听着门外人说话，迷糊问道：“是谁呀？”雪雁闻得黛玉起来，一面端了水进来服侍她洗漱，一面回道：“春纤送东西来，刚才走。”黛玉坐在镜台前梳篦，道：“什么好东西，竟巴巴送了来？”雪雁道：“前儿姑娘不是说觉得那荷叶粥好，正巧薛大爷庄子上出了新鲜的好莲花叶子，送了好些来呢，还送了一匣子新花样儿的绢子。”林黛玉心里正惦记着自己丢的手绢子，闻言心中一动，道：“快拿来我看。”雪雁把匣子捧来，道：“这十二条是薛大爷说了颜色好，正合适姑娘，单挑出来的，还有十二条送给了太太，说是上用的新花样子的丝绸帕子，金陵的薛家太太特特儿送来的。”黛玉打开匣子，匣底铺着绒布垫子，十二色分别绣着各月时令花色的绢子整整齐齐地叠着，一并摆在那里，果然颜色新亮典雅。雪雁在一旁道：“果真好看，我还没见过这么精致的花儿呢，薛大爷倒有心了。”黛玉心下也是欢喜，却被雪雁这么一说又不好露上面来，合了匣子道：“要你多什么嘴，拿去放在床头罢。”
又至掌灯时分黛玉从贾敏处回来，心内到底惦记着，坐在床边开了匣子，把上面的绢子拿出来，自己的手帕子果然藏在底下，取出来细看了会儿收好，又将十二条绢子一一看过。直至二更天方才安心睡下，一宿无话。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第五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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