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城忆梦集》芙蓉叶

6、煤气

　　齐强新租了一间公寓，就在学校旁边。正好快考试了，这样自己也终于可以专心复习。原来那间公寓稍微远一些，但有公交还算方便，价钱也便宜。那么齐强为什么要搬家呢？因为他原先住的那个地方正渐渐变成虎帮的据点。大概虎帮的小弟们也是图交通方便房租便宜，许多人都跑那个地方租房子。齐强要上学，每天早出晚归，所以一直没和虎帮的人打上照面。直到有一天中午，齐强回家拿忘带的作业，上楼梯时和一帮前几天刚发生过冲突的虎帮小弟狭路相逢。当时齐强吓得脑子都要炸了。他强忍着没从楼梯滚下去。为了打破僵局，齐强打算问个好，可惜嘴吧不停的打怵，最后发出的声音变成了“呵呵呵呵呵呵好啊。”他猜虎帮的小弟们错误的把那六个其实是磕巴出来的“呵”往狂霸酷炫拽的方向理解了。他们个个露出了紧张而警戒的神情。“我就是上去拿本书。”齐强把手从裤兜里拿出来往楼上一指。好像他能从裤兜里掏出什么不得了的东西似的，那帮小弟哗的一下避开他指的方向靠向楼梯扶手。齐强就顺势从他们让出的狭窄通道中上楼了。他听到背后有人小声嘀咕“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什么的。齐强擦擦眼角吓出的眼泪。自己不是骆驼，也不想死。
　　于是为了防止发生什么可以登报纸社会栏目的事件，齐强斩钉截铁的搬家了。
　　学校很多初三高三的孩子都在学校附近租房，房源特别紧张，所以齐强本没打算在学校旁边找。那天晚修的时候，齐强在校外买小吃，无意中瞥到电线杆上有个租房小广告。价格便宜得离谱。齐强当时就想这房子肯定不是漏水就是没暖气，要不不能这么便宜。抱着不能受骗上当的觉悟，齐强无可救药的奔着超低价格去看房子了。并且三下两下就被忽悠交了定金。齐强当然有问价格这么低的原因。房东也没有隐晦，说是有个考生上个月在这儿死了，被煤气熏死的。是个女生，大概是忘记看火，火熄了她没有注意。她那天没去上学，室友知道她例假在家休息就没介意。没想到回家一开门，一股煤气味儿扑面而来。而那个女生，就死在门口。她头朝门，脚朝屋内，仰面倒在门口，手本来搭在门上，室友一开门，两条胳膊掉了出来。据说那女生眼睛向上翻着，正好看着她室友的方向，直勾勾的。当时那室友的尖叫响彻整栋楼。想必那女生挣扎着爬去了门口，但已经晚了。
　　齐强怀疑房东讲得口沫横飞栩栩如生简直是不想挣自己的钱了。但自己好歹也是在死了父母姐姐的房子里住了好久的人。为了图点便宜，害怕这鬼呀神呀的吗？他唯一关心的是能不能召到一个室友摊房租。
　　整栋房子只有四层楼，都出租给了考生，每天楼道里清一色校服上上下下。来了大约一周，和许多人也熟悉了起来。大家都惊叹齐强有勇气租那间屋子。
　　齐强的对门住着两个女生小范和张蕾，她们自己做饭，有时做得多了就给齐强和楼上楼下的同学们分一点。熟络的人还会主动去问有没有剩下的饭菜。有时齐强回来的晚，会看见桌上摆着个盛着半边饭菜的乐扣小方盒。每到这时他都很感动。这两个女生谁娶到谁的福分啊。
　　是的齐强从来不锁门的，他除了一堆教科书和练习册就没什么值钱的了。存折之类的东西都是巢轶帮他收着。
　　奇怪的事情是从那乐扣盒子开始的。
　　那盒子毕竟是人家的东西，齐强总是在第二天放学后给人家还回去，顺便把特意多买的小零食送给她们。
　　有一天放学，齐强刷好乐扣饭盒，擦干之后提着小吃去敲对面的门。咚咚咚，门打开了，是小范，她没有扎头绳，头发斜搭在胸前，好看极了。齐强一下子红了脸。他腼腆的递过手里的东西，憨憨的说了句谢谢。
　　小范一边接过东西一边有些惊讶的看着那个乐扣饭盒。
　　“哎，你……”小范好像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齐强用眼神询问着。小范端详了饭盒半天。“我和小蕾今天没给大家分饭啊？”
　　小范看着齐强，齐强愣着。“这，这是中午摆我桌上的啊？做的爆炒大头菜。”
　　小范歪歪头，“小蕾不吃辣，所以我们从来没做过辣的。会不会，会不会是有人暗恋你给你做的啊？哈哈。你看这饭盒也不像是我家的啊，我家的都洗过太多次，商标都掉了。喏，还是还给你吧。”
　　“嗨，谁会喜欢我呀。”齐强不好意思的拿过饭盒就回家了。他的心跳得停不下来，倒在床上，思绪早飞到不知哪里。难道真有人暗恋自己还给自己做饭？难道有个海螺姑娘瞅上自己了？齐强把头埋到枕头里小声尖叫了下。在床上滚了一会儿，齐强收拾起兴奋之情准备开始学习。他走到厨房，打算把饭盒放到抽屉里收好。厨房没有窗户，可是却有些冷。齐强打了个寒噤拉开了左边的抽屉。因为他不自己做饭，这些抽屉柜门他都几乎没打开过。他看到左边抽屉里堆了一堆大蒜皮，想必是之前的女生们用这个抽屉放大蒜，但走的时候没有收，房东也偷懒没收拾。
　　齐强不想把这珍贵的饭盒放到这乱七八糟的抽屉里。他拉开头顶的柜门。刚想抬手把饭盒房里，齐强倒吸一口凉气向后退了一步。头顶的柜门里放了一摞乐扣饭盒，都很新。撕破的包装袋还躺在一旁。齐强注意到包装上写着x12，而柜子里只有十一个。难道竟是有谁用了这个厨房里的饭盒给自己盛饭？用死人留下的饭盒……
　　那天晚上他怎么也睡不着。他听着厨房水龙头的漏水滴答、滴答的响，心里烦躁又恐惧。要知道这房子毕竟是死过人的。到了夜里一点多，齐强还没睡着。他想着明天要不要找房东修下水龙头。
　　正想着，他听见灶台旋钮啪的一下开了。在寂静的深夜里，声音被放大了无数倍。直像是在他耳边爆炸似的。紧接着，是一阵低沉的燃烧声。有谁在点炉子！齐强一动不敢动，愣在了被窝里。毫无疑问，炉子是不可能自己烧起来的，一定是有人在那里。
　　不知就这样僵持了多久，齐强发现自己听不到火声了。反而是空气中一股臭味儿变得越来越明显。齐强很快反应过来，这是煤气的味道。如果不管的话自己铁定要被毒死在这小破屋了了。求生的欲望战胜了恐惧，齐强动作极快的从床上爬起来打开了窗。他一手捂着口鼻，冲进厨房。
　　厨房里一个人也没有。
　　齐强关上灶台阀门，然后回到客厅把门也打开了。他忽闪着手臂让味儿赶快散去。
　　这么一折腾就折腾到了将近四点。马上要到起床的时间了。齐强干脆把灯都打开，坐在客厅里做题。这样一切都尽收眼底，就不那样可怕了。他左手边是厨房的门，厨房和客厅间的墙上有一扇大玻璃窗，可以透过窗子看到厨房里面。他右手边是自己房间的门。他虽然害怕在这里待着，但外面是污七八黑的走廊，更加可怕。再说这个时候天也快亮了，谅他牛鬼蛇神这个时候也该收工了。齐强哆嗦着在习题册上画了个歪歪斜斜的坐标。他实在太害怕了，画完坐标就忘了下一步该干嘛。对了画圆，要画圆。齐强伸手去拿笔盒里的圆规。他抬手的同时，脸稍微超厨房的方向偏过去，余光瞥见了厨房玻璃。
　　凌晨四点十五，齐强一声尖叫冲出公寓楼。他一直跑到路口，跑到能看到熟悉的学校操场的地方。他大喘着气。刚刚的景象历历在目。厨房的玻璃上，映出一个女生的影子，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在笑。
　　齐强一屁股坐在地上，心脏吓得发痛。他眼泪流个不停，腿也在抖。
　　天亮之后，齐强回家抓起衣服和书包就走。他断然不敢一个人逗留太久。这一天他脸色都差极了，好几个人都问他是不是生病了。课间，他摸出手机。他想着该找人帮忙。巢轶和南宫明是不用想了，这种事情上半点忙也帮不上。最理想当然是把陈时叫来，可是陈时最近和莫咎吵得凶，作为男方好友，他不敢厚脸皮去找陈时。于是他拨通了休学中的莫咎的电话。
　　莫咎很快就接了。听起来他身体还没有好全。齐强有些过意不去。可是关系到自己身家性命，他还是硬着头皮把事情说了。莫咎说他晚自习时过去，在齐强屋里等他。
　　放学后，天已经全黑。齐强心情复杂的进入楼道。同楼的其他人见到他都轻松的打招呼，他勉强的一一回应。他害怕上楼回到那个死过人的小屋，但他又想立即赶到莫咎身边。迈着沉重的脚步，他走上楼，来到自己门前。咔嗒一声，拧开了门把手，门吱吱呀呀缓缓的打开。齐强的心又跳了起来，他脑中不停的幻想着恐怖的图景。会不会有一双胳膊掉出来，然后一具女尸躺在地上，眼睛直勾勾的看着自己？
　　然而门开了，并没有什么女尸。屋里空气凉凉的，客厅的灯光照亮了凉凉的空气，照在狭小拥挤的客厅里分割出一块块阴暗地。齐强不敢去看厨房玻璃。那里一定被映上了一些影子，也许他若是看的话仍能看到那女的在那儿笑。
　　“回来了？”
　　被堆叠的乱七八糟的沙发上，莫咎坐在那儿。他的身形依旧消瘦。头发似乎有一段时间没有休整，在脑后扎起了一个马尾。黑色的眼罩扣在已经空无一物的右眼洞上，另一只眼里满是疲惫。这和过去那个精神洒脱的少年判若两人。只有他的声音还是那么沉着而亲切。
　　齐强不想让莫咎感到自己的同情或心痛，赶紧把话题引到正轨上。他给莫咎看柜子里的饭盒，厨房的灶台，还有那个厨房玻璃。莫咎开着玩笑说，“不是挺好吗，还给你做饭。”齐强可是笑不起来。晚上，齐强自习，莫咎翻着别的书看。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
　　“你说，会是那个死了的女生吗？还是说那个女生也是被害死的？就好像我差点被害死一样？”
　　到了十二点，两人和衣挤在床上。莫咎睡在外面，齐强躲在他身后。时间在黑暗中一分一秒的过去。齐强感觉自己都要撑不住睡着了。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厨房传来了轻微的响动。
　　“我去看看。”莫咎轻声说道，就起身离开了。齐强缩在被子里企求千万别出什么事。
　　莫咎离开不久，厨房传来一声巨大的康朗朗的声音。是有什么金属的东西掉在了地上。
　　“怎么了！”齐强腾地坐起身。
　　“没事。”莫咎的声音已经在厨房，“菜刀掉了。”
　　菜刀？齐强记得菜刀明明放在备餐台非常靠墙的位置，怎么会掉下来？不会是那个东西想把莫咎杀了吧？
　　齐强感觉背后毛毛的，他犹豫不决自己该不该过去跟莫咎一起瞧瞧。正在这时，厨房里传来一声闷响，像是有人摔倒在地上。
　　“莫咎！”齐强甩下被子冲出房间。
　　他看到莫咎好好的站在厨房里，背对着自己。从莫咎的另一边，一股阴凉的风呼一下刮过来，穿过自己的身体，然后消失了。在那凉意沁入身体的一刹那，他听见了似人声但非人语的声音，密密麻麻，充满了怒意。
　　“那，那是什么……”齐强长大了嘴好长时间才问出这句话。
　　莫咎转身拍拍他的肩膀，告诉他没事了。
　　齐强不知道莫咎到底做了什么，但他既然说没事了，那自己就可以放心了。
　　之后莫咎帮他把煤气阀门给关了，说是他既然不做饭，就别留个隐患。
　　齐强以为莫咎会睡一宿再走，但莫咎说不想被同学碰见，就大半夜一个人走了。第二天齐强把厨房整理干净，把所有旧物品都扔掉。他一边整理，一边想不明白，那鬼既然想放煤气杀了自己，又为什么给自己做饭呢？而且那鬼对自己笑，说不定真不是恶意。也许她只是想像生前那样偶尔做个一餐一饭，却糊里糊涂忘关煤气。
　　小范和张蕾依旧偶尔给大家分分饭菜，齐强时不时提醒她们看好煤气，结果被抱怨太罗嗦。后来得知此事的巢轶把齐强训了一顿，据说莫咎那天晚上回去就感冒了。但听说陈时担心得跑去莫咎家照顾了他好几天时，齐强觉得自己也许做了件好事。总之生活还是美好的。等到高考结束，希望大家能再聚在一起尽情欢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