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五 赠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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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睡到日上三竿，灵儿端了水服侍洗脸梳妆，抬起头来笑着说：“一大清早就有人要见丹姐姐，干等了一早上了。”
丹青还没全醒，尚有些迷糊，却记得今天不曾约人，问：“谁啊？”
灵儿一边梳头一边笑：“是个小孩子。”
丹青往镜子里头瞧瞧，一脸糊涂。
灵儿笑了又笑：“在厅里坐着呢，丹姐待会儿出去见了就知道了。可好玩儿呢。”
见了，晓得灵儿这丫头有些夸张，那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年，端端正正坐在厅堂里头，身子直挺挺，坐在那儿纹丝不动，手中一个长长的匣子，当作宝贝一样搂着，不肯放下。
来来往往是阁子里的姑娘，锦屏明鸳虽还没起，那些个小的，灵儿元儿银茉都还有功课，路过看见那不自在的样子，指指点点地笑。
那孩子想也没见过照花阁这燕燕莺莺、环珮琅珰的阵仗，是被吓着了，僵僵的坐在那里等，一脸受刑似的神情。小灵儿又“噗哧”一声笑出来，咬着丹青的耳朵道：“姐姐看见了？就是他。”
丹青点点头走过去，怕吓着他，柔声问：“你找我？”
不料他还是被吓着了，整个儿人身子就那么从椅子上弹起来，一双眼睛睁得大大地看着丹青，怔在那里，张着嘴却半晌说不出话来，脸儿憋得通红。
小灵儿笑得眼泪也出来了，把丹青袖子一摇：“这小孩子也晓得丹姐姐好看呢，都看傻了。”
丹青横她一眼，想这人小鬼大的孩子也才十二，比她口里的“小孩子”还小。
那少年脸红得像火烧，才缓过些神来，期期艾艾地道：“少爷吩咐送这东西给……给丹姑娘，说……当是赔礼。”
灵儿学他口气：“‘少爷’，‘少爷’是谁啊？”明白是在逗那少年玩儿。
那少年更加局促：“我家少爷姓沈。”
听见那个“沈”字丹青心中一动，接过来长匣打开，里面却是一幅画。
灵儿也“啊”的一声：“是他！”
是他！
丹青急急取出画来，叫灵儿帮忙展开。
竟是一副水墨的山水。灵儿在一旁睁大眼睛，丹青心里一叹，颇有些哭笑不得：又有谁特特地画了山水来送一个青楼女子呢？
然而沈绘的画是不负了他“神工”之名的，没半分颜色的水墨画，偏是凭了“墨分九彩”染出远山缥缈，山涧淙淙，松林苍翠。沈绘的笔法，自然洒脱，全不像那个庄肃端正的人。
灵儿也脱口而出：“好美的画儿！”
少年有些骄傲，言语也流利许多：“这个自然。我们少爷说，上回是他莽撞了，不知道丹姑娘是这样的一个人，造次撕坏了画，今天再补送姑娘一幅。”
灵儿听得莫名其妙，只得抬头看丹青，只见她眼波沉沉，不知在想什么。
那少年等了一刻，轻咳一声：“画送到了。我走了。”
丹青回过神来婉转一笑，想这真是什么样的主子什么样的仆——该是沈绘的书童吧——这孩子也是一副老实直爽的性子。
那少年看着丹青，脸又红了，忙把目光调开，又忍不住偷偷瞥一眼。
丹青轻声叹道：“这样一幅画儿，丹青不配呀。”抬起头来，目似星子，指着那画缓缓说道，“若不为此身所羁，愿寄魂魄于山林。”
那少年怔了怔，将这话翻来覆去低声念，仿佛要硬生生记下来。他念得自然有些不伦不类，惹得丹青展颜一笑，朝灵儿看了一眼，她会意，取出荷包拿些碎银子出来给他。
那少年一下子涨红了脸，不接。
丹青柔声道：“这是多谢小哥送画儿来。”
他哼了一声，依旧不接，手反而背到身后去，仿佛被得罪，转身就走了。
灵儿看着他发怔，又回头看看丹青，说：“咦，主子奴才一式一样的坏脾气。”
丹青再一笑：谁说不是呢？
回到房里对着那画儿看了又看，随口吩咐灵儿上街去买些新鲜果子来。买回来的是些梨和李子，另外还有一包菱角。
丹青“咦”了一声，拿过来道：“怎么今年这么早就有菱角了？”取一个在手里，见棱见角的扎手，不觉又笑了。
※ ※ ※
这一个夏依旧的暑气暄天，到七月初七是骄阳似火，直到夜间暑气稍褪，蕊娘扇着扇子叫灵儿元儿准备果子彩点。灵儿私下里撅着嘴儿道：“又不带我们去，只管差遣我们！”“啪”的一下子打掉元儿手里偷拿的小半块豆糕，恼道，“瞧你这没出息的样儿！吃死了你！”
元儿一下子怪委屈的，抱着盒子出了去，只听旁边一个人淡淡的道：“我们还不就是这么过来的。你又生什么气？”
灵儿抬头见是丹青锦屏在门口，吓了一跳，一下子红了脸。丹青见她窘，柔声道：“盒子会每逢年节都要开的，等你大了，多少去不得？哪里就不开了呢？”
此刻听见明鸳声音在外面笑道：“还不走？不带你们了！”丹青便笑推锦屏出去。锦屏犹道：“丹姐也太和气了，灵丫头给你惯得不成话！”
丹青道：“你何必管她？她又不傻不痴，长大了自然明白。”
锦屏停了步子，定睛看她：“若是我，你也不管？”
丹青笑道：“灵儿比你聪明多着！”
明鸳再催时，丹青已携了锦屏出来，三人同着蕊娘上车，一起往晚香楼去，蕊娘的姊妹白玉香手下两个女孩儿攒珠馔玉同锦屏相仿年纪，嘻嘻哈哈迎进门来，楼上早摆下食点瓜果佳酿，明鸳将带来的盒子开了，也是精美小点，蕊娘玉香一席，剩下五人团坐，一面斟酒饮食，一面说话儿。
攒珠道：“银儿怎么不来，眼瞧年纪也大了罢？也是蕊姨会调教人，再出几个如丹姐屏姐鸳姐一般的，就了不得了。”
明鸳笑道：“那丫头还生，跟晚香楼的姊妹花一比就下去了。”
馔玉笑道：“你倒不看眼前这几个姐姐。拿琴罢，屏姐唱一个什么的好。”
锦屏握着酒杯，懒懒的道：“酒喝多了，这会子正上头。”
馔玉便笑：“哟，这算什么盒子会呢？不料今日竟没这个耳福了。”
明鸳笑道：“你们先弹着唱着勾着她，我保她过会子就嗓子痒了，不抢你们的不算完。”
攒珠馔玉两人对视一眼，一齐笑，并肩儿坐了弹一支《木兰花》，两个声音儿唱出来倒似一个人一样。明鸳丹青都拍手笑赞，锦屏也微微一笑，只不置一辞。
再行了一会酒令，只听“哗啦”一声响，什么倒了似的，几人一起回头，攒珠悄悄同馔玉笑道：“瞧那一席上，妈妈同蕊姨都醉了。”
馔玉看了，也掩着嘴笑。明鸳看着她俩道：“显是香姨管得你们客气了，连妈妈都取笑起来。”
馔玉道：“鸳姐怎么今晚上正经得讨厌起来？就没笑过你们妈妈不成？”
明鸳道：“笑也自个儿躲起来偷偷笑，哪儿有你这蹄子明目张胆的。”
攒珠紧抓着不放道：“鸳姐笑蕊姨什么？”
丹青笑道：“都说是偷偷儿的，我们都没瞧见，哪儿肯告诉你？”
锦屏接道：“看见也只当她是偷了油吃了，躲起来偷偷儿乐呢。”
明鸳打她：“你这胳膊肘儿往外拐的！”
锦屏一边躲，一边央道：“好姐姐，我醉了，满嘴胡柴呢。”又道，“鸳姐偏心的，丹青也说，怎么不打她？”
明鸳道：“丹儿犹可恕，你就饶不得——今日非撕你的嘴！”
馔玉揽了丹青道：“她们打她们的，丹姐姐和咱们说话——上回问姐姐原姓什么，姐姐还没告诉我。”
丹青笑将她手捋下来道：“那么小，谁记得。”
明鸳倒也停了和锦屏打闹，理着鬓角道：“我替她记得呢——进阁那年是十岁，刚刚有个画师在，就——”
锦屏插口道：“就取了个名字叫丹青——这个典故全南京城谁不晓得呢！我名字也是那画师起的，开始还叫画屏，后来念曲本子，‘锦屏人忒看得这韶光贱’，就改了。”
攒珠道：“正要问呢，什么画师？照花阁那时候哪儿来的画师呢？”
明鸳向着后面一席暗暗的一指，又叹道：“当年妈妈同香姨，那是名满石城的‘黄金蕊、白玉香’。妈妈跟那画师，日子也算长久了，却也终散了，人去了，倒留下这两个名字——屏儿大约不记得了，丹儿当晓得，当日教过她书画琴曲的。”
丹青笑道：“哪一年的事？罢哟，你瞧我今日这琴艺，也知是早丢在脑后了。”
锦屏忽而道：“我还记得。刚进去那一阵子，丹姐的琴弹得也好，唱得也好，配上这个模样儿，更是一等的。”
丹青只是笑道：“你年纪小记差了。”
明鸳却在一旁道：“屏儿说得不错。”
锦屏突然起身，伸手在琴弦上一拨，道：“丹姐来弹琴。”
明鸳笑道：“这不是？嗓子痒了。”
丹青斜倚着靠子笑道：“弹什么？”
锦屏道：“《春江花月夜》。”
丹青摇头笑道：“你点错了将了。这一支前面就不记得了，后面倒还清楚。”
锦屏也不再和她说，盘膝坐下，试了试弦，轻拢漫抚，乐音若月华照春江，流淌而出。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五 赠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