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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潇湘水云-5 ...

  •   【潇湘】
      这么久我都没去水云,因为我的戏已经排到了最关键的时候。
      终于争取到了南瓦肆的舞台,我和我的师兄师姐们,将凭靠这一出戏,为我大宋抵御外侮出我们仅能出的一份力。当年谢公于淝水大破苻坚,这将足以鼓舞成千上万的大宋子民,尤其是当朝野上下,一味求和,对我们夺回接连失掉的领土失去信心的时候。
      襄阳告急,那是我们的重镇。若失了襄阳,胡虏将会沿江而下,如此那般,国都危矣。
      为了当初师父的遗言与他遍地的鲜血,也为了我们潇湘班,我们每一个人,都将会竭尽心力。
      ——要她一定捧场:如果看到台下第一排的她的笑容,我一定会更加,信心百倍。
      披上缤纷的华服,戴上厚重的头面,用浓墨重彩勾画我的脸庞:当年谢公的风骨至今仍是一个不朽的神话。把长枪舞得耀眼,一声清啸,眼睛里放射出坚毅的光芒。我知道我们是可以的,我将挥师北上,大破敌军,之后凯旋归来,见我心爱的姑娘。
      武末泥,我喜欢这个行当。英雄叱咤于疆场千里又无法摆脱儿女情长,这舞台就是建康城,是淝水的战场,我就是谢玄,对面带着狰狞面具的师兄就是苻坚,是我的敌人。我大破敌军,唱着凯歌归来;她在建康城里迎我,只需一个清浅的微笑,就彻底温暖了我,空荡荡的心房。
      她的眼神,她的眼神。
      台上的郡主,台下的她,那面目渐渐交融,直至浑然一体。大获全胜的一刻,台上台下全部沸腾了,不知是谁带头喊了一句“打到北方去,收复失地”,于是观众就变得群情激奋。在这种几乎要爆炸的炽烈中,她竟也一反常态地冲上舞台,在我退场的一刻紧紧拥住了我——她一直是个举止得体,有分有寸的淑女,竟也被这样的激情点燃了。我知道她不安于做名门闺秀,她仰慕英雄,欣赏有抱负的热血男儿;她也热爱自由,只是一向走不出从小受过的礼教的束缚。今日,在群众的热血沸腾中,她终于也爆发了。常常觉得我在等的就是这一刻,正如谢玄披星戴月转战归来,归心似箭,却只为见那建康城里,等待他的微笑。
      ——可是,可是我虽姓谢,却不是谢玄!
      我不是英雄,我不在战场上——我只是一个戏子,一个热血满腔的戏子,徒有满腔热情,从戏里出来,却才发现自己,甚至竟然,不是个男儿。
      可是,她已经爱上我了,我知道。
      我也爱上她了。
      这会给我们之间造成多大的痛苦我并不甚清楚,只是我知道,若为她要我做什么,不管遇上怎样的阻挠,我也会去做的。

      【水云】
      第一次发现,我爱这个世界。
      一直以为这世上充满了虚伪与丑恶,以为一切的单纯最终都会被无情的现实埋葬。到如今方知,原来人心里也有一些东西可以被点燃,被激发,而那正是在世俗虚伪的外表下掩饰的,我们真实的天性。
      正如群众的热情主战,正如我。
      冲上舞台去,不知是什么力量驱使,我要抱住那个恍若重生的小谢玄。突然发现原来摆脱了家庭桎梏却依然改不掉卫道本能的我终于可以彻底地冲破囚笼。当年的满庭芳已经死了,我不再是满家的小姐,而是水云茶室的主人,一个自由自在的女子,我可以自己选择所恨与所爱,选择离经叛道,选择,做我自己。
      不计后果之爱。
      于是,当我决定不计后果之后,接踵而来的,就不再是甜蜜,而是无穷无尽的灾难。
      那一日,独坐在帘后抚琴,《潇湘》的旋律混入天籁,楚师的灵魄像是在琴声中激荡。春天来了,就连房中的芝兰都像是吸饱了盎然的绿意。等待潇湘,为他斟上新摘的春茶,如果今日他还可以出现的话。
      他最近演戏忙得很,往往没时间再来茶室小坐。据传言近来朝中有大量人士出面主战,连魏太师都作出了让步。这是个好消息,不过对我来说,似乎也不太重要。
      只是,他的戏可以一直影响到朝廷,他应该是很开心的罢。
      临安春雨,一朝初霁。小院深巷,却是何时,才会有杏花卖呢?
      插一枝在瓶中,供在门前的悬观上。那样他一进门,就可以看到一枝,盛绽的鲜妍。
      “姐姐,不好了!”
      却是菁菁慌张地奔来,一双眼里写满了讶异与恐惧。我正错愕于她如此惶恐,她说出的话竟让我手中的一卷书都追到了地上。
      “——魏公子来了,带了很多人,还有,还有,大公子,大公子他……他也来了……”
      满江红?他来这里做什么?
      我立即明白了。那一回我冲上雨霏的舞台时,魏俊之一定就在台下,并且,他一定带了,认识我的人。
      “主人在么?”魏俊之竟然还叫得温文尔雅。
      该来的,一定会来;既然来了,就只能面对它。
      我于是坦然地从屏风后面走出,带着浅浅的笑,迎上满江红的眼睛。
      “芳……芳儿,你、你竟然……”
      他的眼睛里是什么——惊喜、愤怒,还是难以置信……
      “你还好罢……”
      我微微点头,我知道哥哥,虽是早已被礼教毒害到麻木,他的心里,却还是真实地关心着我的。
      我真切地看到他眼中的惋惜与不安。转过目光,又看到魏俊之一脸得意的笑。
      “满兄你当时还口口声声说着不瞧戏——兄弟我带你瞧得这出戏,可不是白看的罢。”
      我看到哥哥气愤地咬了咬嘴唇,之后就感到手腕被狠狠捉住——
      “芳儿,我们走!”
      “走?”我竟然本能地装起糊涂来,“去哪里?”
      “回家,”哥哥扯着我,一脸正气,“你一个女孩儿家,自己在外面多让人不放心,你,你还……”
      “满家妹妹,令兄也是为你担心,”魏俊之却包容地笑了,“你也别介意,前面的事情,我们魏家说出的话,就决不会反悔……”
      ——那笑容在我看来无疑是被摆明的讽刺,哥哥显然也对他的旁敲侧击深感不忿,却涨红了脸,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妹妹,我们走,不要……”
      ——哥,我知道你很难过。可是,我不能走。
      我说过我会等他:当他忙戏的时候,当他在舞台上意气风发的时候,当他激起了成千上万大宋子民抵御外侮的激情与决心的时候。
      ——我不走。
      “芳儿,”一向温文尔雅的他从来都没有这样着急过,“你跟哥哥走,你不可以跟一个戏子在一起……”
      “可是哥哥,你想过吗?”我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勇气,“就像当初逃婚一样,热血涌上头顶,他是一个戏子,是你们正人君子一向瞧不起的人,可是他一个戏子都可以心系天下。他不能征战沙场,就用自己的戏来鼓舞万民,可是反过来看呢?” 原来我的嘴巴也可以这样犀利,“有一些所谓正人君子,枉读了二十多年的圣贤书,国难当头,竟然各自苟安于深宅府院里享受荣华富贵,对内四处敛赃,不顾国法,对外一味求和,卑躬屈膝——哥哥,你说,这样的君子和这样的戏子,究竟哪一个才算是真君子、伟丈夫呢?你说呢?”
      哥哥愣在那里,哑口无言,魏俊之则浑身发抖,面红耳赤。
      但是我看到了哥哥眼睛里久违的光芒,感觉被扼住的手腕渐渐松开了。
      “好,芳儿,哥不勉强你……”他终于断断续续地说,“你自己,要,保重……”
      他像是遭受了雷击,艰难蒂挪着步子离开。魏俊之跟出去,临走前投给我一个恶狠狠的眼神。
      ——魏俊之,你尽管闹罢,我不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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