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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潇湘水云-6 ...

  •   【潇湘】
      好久没去见她了,不知道她近况如何。
      卸掉戏妆就一路奔向广庆街的方向,芳,我要见你。这些天,你茶室里的兰花,该开了罢。
      听说现在朝中的主战派越来越多,不少朝臣像是春睡方醒,纷纷开始敦促朝廷,秣马厉兵,我相信照这样下去,我们的锦绣河山总有一日会从胡人的手里夺回来的。待那个时候,我一定要带你去一趟洞庭湖畔,我们到湖上去泛舟;那个时候,我会求你教我弹《潇湘水云》。
      记得一季清茶的馥郁与芳香,那是我们爱的味道,我看到你这些天的忧虑甚至消得你衣带渐宽,而这世上,又还能有什么事,比这,更让人温暖。
      只是,当我们大志已遂,匡复山河,而泛舟于洞庭清波之上时,芳,你还不知道罢——这个问题许久都险些被我忽略掉了——那个时候这将成为我们之间唯一的阻碍。而这个关口,你过得了吗?
      迫不及待地穿过广庆街,可是今日的街头,怎生会是这般吵嚷!
      ——芳,请你相信,无论你遇上什么样的麻烦,我都会陪你度过,请你,相信我——
      有大户人家的轿子和仆人停在那间熟悉的门口,远远看上去感觉戒备森严。我才意识到官宦人家前来水云茶室意味着什么,于是不顾那些人的阻拦就向房里冲去——我的芳,她还好么——
      有人在屏风后面哭泣。我闯进门,看到她和菁菁并排跪在一个面目威严的老先生脚下。老人义正词严,字字铿锵地谴责着她,说是言必有信,且婚姻大事必从父母,岂有出走逃婚,还和戏子纠缠不清的道理。所谓言婚而悔婚,是不信也;违父母言,是不孝也;与伶人交往甚密,是不节也。此等不信不孝不节之事,辱没满家门风,家道威严何在。如今幸得魏家方正大量不计前嫌,故免去家法,但她必须立即回家,三日之后与魏公子完婚,从此安守妇道,不可再度逾礼——
      ——亏魏家还什么“不计前嫌”——我的芳清白如玉,也无非就是不愿屈从了他人的安排做一次自己而已。这种伪君子,他自己心里也明白,装个大度,让人家对他感恩戴德,他自己倒是做起了一举两得的美梦——呸。
      “你是何人?”老人的声音,不怒自威。
      “茶客而已,”我淡淡一笑,并瞅准时机接触过她的目光,之后恭恭敬敬地向老人行了个大礼。
      “既是茶客,店外明明有人拦阻,阁下如何破门而入?”老人虽是刻板,却并不糊涂。
      “在下只是有些好奇,”在舞台上走习惯了的人面对各种情况都已经极为坦然。我略一欠身,说按市肆的规矩,既是歇业,店面就应挂出招牌,并且房门紧闭。如今这茶室门窗大开,而且门口还有官家仆人守着,所以一时玩心大起,倒是冒犯前辈了。
      ——其实我也就是装个糊涂,一般人看着这架势谁不知道有事情不对头。不过这话在他看来似乎有些讽刺的意味,他的脸色就硬生生地沉了一下。
      “前辈,请恕晚生再多嘴一句,”我的芳在受难,我又岂能到此为止——“这女子所犯何事,竟惹得前辈如此生气——”
      “老夫的家事,用不着你多嘴,”老人显然容色不怿,“说,你究竟是何人?”
      是个人也该想到了,我和芳的关系,自然是不一般。否则,若我真的是误打误撞进来的,就算再爱管闲事,如今早该知趣地走了。
      可是我的芳会被他带走,从新去过她厌恶的生活,还要嫁给魏俊之,我又岂能坐视不理——要不我谢雨霏天天喊着胸怀天下,到头来却连自己心爱的人都保护不了,日后想起来岂不是自己都要抽自己个嘴巴!
      “回老伯,晚辈已经说过了,”硬撑也要撑下去,“茶客,不过也算个常客。”
      “芳儿,她是什么人?”他竟板起脸朝向她,“你要如实回答,是不是,那个戏子……”
      看到有两汪晶莹从她的眼中呼之欲出,她却紧咬嘴唇,一言不发。
      “正是,正是区区在下,”我这回大概该把礼行得大一点了——“前辈明鉴。”
      “果然是戏子,如此恬不知耻,”老人的脸色看上去更加阴沉,“老夫做事一向先礼后兵,请你老实交代,你对我女儿做了什么——坦白交代,等到了公堂,或许老夫还会念你认错,绕过你的性命——”
      ——侮辱我?
      我谢雨霏是常恨自家不能埋骨沙场。死何足惜,却用这种话来威胁我,这是对我的侮辱吗?
      “抱歉,先生,”我觉得我有必要改个称呼了,“在下不明白您的意思。令媛与在下,琴茶之交而已,彼此间清白如水,不知先生,所问何意?”
      “你休要想装糊涂,”老人终于愤怒了,“来人,老夫不听你狡辩,现在就给你找个证据!”
      一个婆子应声而入——戏看多了,我能不知道下面要发生什么才怪!
      两行清泪明晰地写在她俊雅的脸庞,那晶莹里辉映着淡淡的惊恐与忧惧:我的芳,从小受着那么传统的教育,又是全然清白,对她用这种侮辱,还不如杀了她——
      “慢着,”我于是一把挡开那婆子的手。自小习过武艺,那婆子竟痛德低叫了一声——
      “不要动她,我可以证明她的清白。”
      ——是时候了,芳,你早晚都要接受的。
      我爱你,但是我们是注定不能在一起的。
      如今,为了你的清白,我,愿意。
      月白的长衫在瞬间滑落,这是我第一次,如此直视着自己的身体。
      其实我和她们完全一样,晶莹而白皙,修长而秀美。作为武末泥,我常常把自己当做一员武将,在舞台上纵横驰骋,可今天才发现原来,我也是这般无瑕。
      她错愕地睁大了眼睛,就任由那两线不绝的清泪湿透了前襟。菁菁在一旁低声抽噎,却更加不敢做声,而我,平淡而坦然地笑了。
      “你……”老先生已经气得浑身都在发抖,“你、你无耻……”
      “抱歉先生,在下有六尺半,”我就那么自在地牵着嘴角,弯下身去缓缓地拾起袍子穿好,“这样够了吗?”
      满老先生咬牙切齿,她却只在呜咽。
      冲过去抱住她,任她的清泪,也将我洇湿。
      她似乎想要推开我,我没有放开。她稍微用了些力,却最终紧紧地,贴进了我的怀中……

      【水云】
      面对着爹爹连篇累牍的圣贤之言与声色俱厉的责备,我无话可说,也只有,一言不发。
      这对我来说简直不啻于一个世界的毁灭:从此以后,我将重新回到那个我很厌恶,却委实属于我的世界,原来一个人在命运的面前依旧如此渺小,正如包不住烈火的纸,负隅顽抗与希图改变的结果,都将归于消亡。
      膝头已经跪到麻木,以后,还有更多这样的日子在等待着我。我选择沉默,也只有沉默。我不可以顶撞我的父亲,却更不能屈服——
      雨霏,你在哪里——
      我晓得他是会来的,一定。
      他依旧是那样清秀,那样俊逸,那样挥洒自如,可是当他终于和爹爹开始针锋相对时我又开始后悔:他不应该出现的。
      泪落满衫,爹和哥哥不一样。他更刻板、更方正,完全是像雕像一样的道德典范。我做出这样悖礼的事本就是我的错、是我辱没满家的门楣,受惩罚是我罪有应得,我又有什么理由,牵扯他与我一起受难!
      可是、可是——可是他依旧那样犀利,他不了解爹——爹认准的事情,解释是没有用的。他最好的办法,就是迅速离开,今后永不相见。
      给他眼色,却似乎被他忽略掉了。
      可是爹真的是气急了,他竟然要用这种方式逼他就范。我是清白的,我不怕,可是如果今日他真的让那婆子这么绝情地做了,我就干脆,跟雨霏走。
      爹,是你教育我要知礼仪、懂廉耻,是你告诉我可杀不可辱的道理。可是如今,难道您也要亲自这样,侮辱您的女儿吗?
      我不是不敢面对,我只是,受您的影响太深。
      我已经,改不过来了。
      “不要动她,我可以证明她的清白——”
      雨霏,你拿什么证明——
      不。
      皎洁的胴体于是暴露无遗,我的雨霏,清俊而颀长,像我自己一样美得没有半点瑕疵——
      可是,她怎么可以,是女孩——
      她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从第一次相见,彼此引为知音,到她日日来听琴品茗,到他在嬉笑怒骂间损得魏俊之无地自容,再到那个舞台上激起千万民众抗击胡虏的决心的小谢玄,那个月白的身影已在我心头挥之不去。我深爱,爱她远大的抱负与负责任的决心,爱她可以在我不知所措的时候从天而降,爱她可以为我做出一切牺牲——可是我又好恨,恨她怎么可以欺瞒我这么久,让我芳心暗许,青春枉度,最终竟落得个,难以相守……
      想要推开抱住我的她,我真的不喜欢被我最爱的人这样欺骗——
      但是她也是个女孩子,为了证明我的清白,她竟然可以这样做——
      满庭芳,你好自私。雨霏那样爱你,不管是出于怎样的一种爱,她替你做了你最接受不了的事,你必须补偿她。
      于是终于将她拥紧,眼泪洇湿了她的,半片衣衫。
      ——先不去管未来在哪里,只是我们该,如何收场……
      “老爷,不好了……”突然老管家满意就这么冒冒失失地闯进大厅,“前些天皇上下旨北伐,今日点将出征——小人们都没留意,大公子他,他他他参军去了……”
      爹的脸色登时由愤怒和厌恶变成了错愕万分,继而二话没说,抛下我们就扬长而去。
      ——满江红,哥哥,好样的——这才对得起你气势磅礴的名字。
      可是这样下来,爹一定,更伤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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