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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逃难 ...

  •   当余爷带领众人爬出地道时,龙家大宅外面的日本兵已经涌入院内,在相当短的时间内结束了战斗。
      厚朴被余爷拉着往前走了几步,却突然甩脱了手,“不行,我得回去!”
      余爷手上还抱着淮山,他藏在地窖里的两口箱子,已经由伙计帮忙提上了,这个时候家中便是金山银山,也不能贪恋。秦二叔公急得直跺脚,来推搡厚朴,“龙大少爷哎,身外之物就算了,咱们余爷还有存在四国银行的钱够你花的。”
      厚朴退了退,摇头道:“不行,龙家大宅内死了个日本军官,他们不会放过龙家人的,二爷和龙大奶奶还在镇子上,还有莲生,我不能丢下他们。”
      余爷斩钉截铁地道:“我跟你一起去。”
      厚朴心中悲喜交集,他本不想让余爷涉险,然而余爷要陪他去,他真的拒绝不了。
      秦二叔公在一旁都快急哭了。
      余爷把淮山交给陈怀远,道:“你们先去县城,我们随后就来。”
      淮山眼见着亲爹和干爹要去什么地方,却不肯带上他,急得张开小手哭叫:“我也去,你们别丢下我!”
      厚朴挥挥手,“淮山乖,跟着邢伯伯和葛叔去县城玩,我和干爹去找爷爷奶奶,还有你姑姑。”
      淮山哭得越发惊恐,“我不去县城玩,我要和爹在一起。”
      余爷扣住厚朴的手,只低低地一个字,“走!”
      两人沿着猎道抄近路回镇上,龙家二爷在镇北一片高地上又置了一片宅子,远远望去,绿树掩隐,静谧幽深,房子都只一层,屋檐一个弯弯的角从树冠中伸展出来,即使冬天,香樟树依然绿茵茵,上面盖着薄雪。
      仍有零星的枪声从龙家大宅的方向传来,厚朴一颗心悬在半空,脚底丝毫不敢放慢了。
      两人到得二爷家的院门外,厚朴上前拼命敲门,余爷在后面望风,一会儿丫鬟从里面出来,道:“哟,厚朴少爷,真是稀客!”
      厚朴来不及和她客套,就往里闯,“二爷和大奶奶呢?”
      “都在,二爷刚刚睡过中觉,大奶奶在偏厅念佛。”
      “把他们都叫过来。”
      “哎!”丫鬟被他一脸的慌张感染,一路小跑就要去叫人。
      余爷赶紧喊住她,“莲生小姐呢?”
      “小姐在积善堂呢。”
      厚朴道:“我们去叫二爷和大奶奶,你去积善堂,赶紧把小姐找来。”
      余爷道:“等一下,回头别让她到这里来,告诉她去镇口的藤桥那里等我们,要快!”
      丫鬟赶紧点头:“哦!哦!哦!知道了,我这就去!”
      龙家大宅的方向,刚刚又扫过一梭子机枪,“突突突突突突……”,几颗香樟树上的麻雀被同时惊起,“轰”地一声飞上万里无云的晴空。日头西斜,天气越发寒冷了,街坊邻居的门窗都紧闭着,恐怖的阴影已经笼罩在整个镇子上方。
      厚朴和余爷分头把二爷和大奶奶叫了过来,把龙家大宅死了日本军官的事情说了个大略,龙大奶奶听了,道:“你等等,我去收拾收拾。”
      “来不及了!”厚朴直催。
      二爷起初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很愕然,但是愕然之后,他并没有慌张,反而坦坦然然地坐下,道:“我不走了。”
      “啊?”龙大奶奶看了看他,随即心中了然,她冲厚朴摇摇头,道:“是啊,我们不走了,都这把老骨头了,没得拖累了你们,我不想死在外头。”
      二爷说着又咳了咳,“我身体本来就不好,吃不起苦的,我不想离开这里。厚朴,你是好孩子,我就放心不下莲生,你带上她吧,替我照顾好她。”
      厚朴摇头,他知道他不能应。
      龙大奶奶把手上的佛珠塞进厚朴手里,“走吧!”
      厚朴眼泪怔怔而下,他退开三步,跪下来,向着二爷和大奶奶磕头,“爹,娘!孩儿不孝!”
      龙大奶奶“哎!”了一声,一边笑,一边落下两颗豆大的泪珠,“菩萨显灵,我总算活着听到你叫我一声娘。”
      “二老多保重身体!”余爷拉起厚朴,两个人出了后门,匆匆赶去镇口的藤桥。到了那边,却见莲生从积善堂方向的小道上一路跑过来,丫鬟凤鸣跟在她后面,已经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莲生肩上竟还背着包袱,她看见厚朴,便道:“就你们两个?我爹呢?大奶奶呢?”
      余爷道:“他们年纪大了,走不了。”
      莲生瞪大了眼睛,“可是,我包袱一直备着的。”
      厚朴道:“莲生,来不及回家了,跟我们走。”
      莲生摇头,“不行,我得照顾他们。”
      余爷一把扣住莲生的手,不容分说,“走!”
      莲生挣了几挣,余爷的手却似铁钳一样,她哭了起来,“疼,疼!你放手!”
      余爷不放手。
      “好,我跟你们走!”
      余爷还是不放手,直到莲生的脚步跟上了他,他也没放手。莲生知道只能跟着走了,她刚刚心里也是忐忑不安的,她还年轻,她想跟着厚朴走,可是想想自己的前半生,她又觉得走又如何,既然这辈子只能这样,不如安安心心留下来,永远做爹爹的掌上明珠,做骄横刁蛮的龙家大小姐。但是余爷替她做了这个决定,走过藤桥,她已经不再犹豫,只是仍然难过,回头望望家的方向,那挑起的屋脊一角,那屋子里说话总爱叹气的爹,还有虽然凶悍,对待她却一直像亲娘一样的龙大奶奶。
      后来余爷放开她的手,她都没有注意,因为她的手,已经忙不迭地去擦不断涌出的眼泪。

      “亚麻摩托呢?”淮山把脑袋钻出被窝问道。
      一大群人一起睡在通铺上,老邢半闭着眼睛打哈欠,想了想,“不知道,我没看见。”他回头问葛良栋,“你看见了吗?”
      葛良栋努力回忆,好像那枚击穿木板的子弹打进了一个伙计的肩头,又飞到别处去,好像亚麻摩托一直躺在地上无声地哭泣,手指关键咬在嘴里。
      “我也没看见,太乱了。”
      正说着,余太太在门外敲了敲:“老邢,你出来一下。”
      老邢把淮山交给秦二叔公,跟着余太太走到旅馆外面的天井里,两个人凑得很近,“窸窸窣窣”不知道说什么,屋里秦二叔公竖起了耳朵听,也没听出什么来。
      过了一会儿,老邢回来,掀开被子睡到通铺上,秦二叔公道:“你们说什么呢?都这么晚了。”
      老邢顿了顿,继续把被子盖到自己身上,拢了拢,“余太太惦记她丈夫呢,问我明天怎么和余爷还有厚朴汇合。”
      “对啊,怎么汇合?”
      老邢道:“我明天出去找余爷,你别担心,汇合的地方我们以前也说过的。”
      秦二叔公老觉得哪里不对,具体哪里不对,他又说不上来,淮山已经睡着了,翻了个身,打了个小呼噜。
      第二天天刚亮,老邢便穿戴整齐出去了,他在旅馆附近买了烧饼,又将一本从旅馆账房那里顺来的传奇小说夹在腋下,然后去了白云楼茶馆。葛良栋头戴小毡帽,手插口袋站在茶馆门口给他把风,两个人心不在焉地吃过早点喝过茶,突然有人走上前来,拍了拍老邢的肩膀,道:“这位兄弟倒是面善,你是钟家村的吗?”
      来的是个老头,瘦高个子,头戴一顶白呢帽,老邢瞧着他,边有力地嚼着烧饼,边道:“不是,我邻村的。”
      “那你认识钟家村村长吗?”
      “认识,怎么?”
      老头顺着话头说下去,一边把夹在手里的报纸似乎是随手搁在了桌上,“哦,我离开钟家村那年,听说他正要娶媳妇,也不知道后来娶上没有?”
      “没呢。”
      “哎哟,我记得他属虎的,如今也老大不小了,还打着光棍?”
      老邢道:“可不是嘛!”
      两人又说了一些东家长西家短,老头推说家里老太婆等着他的油条,便起身告辞。
      老邢顺手把那叠报纸连同自己那本小说一起卷了,夹到腋下,然后走到茶馆门口,冲葛良栋点点头,两个人迅速离开白云楼茶馆,向火车站奔去。

      秦二叔公在旅馆里左等右等,没把老邢等回来,倒是余爷和厚朴,带着莲生还有龙家的丫鬟叫凤鸣的,一起找到了这里。
      秦二叔公喜道:“你们怎么知道在这里碰头?”
      余爷道:“太太以前提过这个旅馆。”
      秦二叔公道:“我去叫上太太,咱们赶紧出发。”
      余爷看了看等在旅馆里的伙计,除了厨房大师傅有点年纪了,其余都是年轻轻的小伙子,身强力壮,带在身边固然可以充当护卫,可是如今逃难在外,衣食住行不能短了人家的。他清了清嗓子,道:“众位都是在上海滩得罪过人,混不下去的,当初把你们带出来,想着找个世外桃源,清清静静过日子,可是没成想,世道变成了这个样子。我如今或许已经在通缉令上,你们跟着我,反是惹祸上身,我预备逃去国统区,你们想要留下的,继续跟着我,想要走的,我箱子里还带着些值钱东西,一起分了。将来做什么事情,有困难的,我余其扬也一定能搭把手帮一帮,不会认为今天是你们抛下我。”
      几个伙计中有红了眼睛地,道:“余爷,是你要抛下我们了!”
      另一个道:“余爷,我们身强力壮,还不能管自己一口饱的?余爷要是担心我们这几张嘴太能吃,那真是看不起我们兄弟几个了!”
      余爷心中即惭愧且感动,看着这些兄弟,话都说不出来。
      也有伙计冷静下来,道:“我们这样跟着余爷逃难,一两个人还能帮衬着点,十几个人,的确是个负担。国难当头,我想去当兵。”
      他这么一说,也有伙计心潮涌动,想着要去当兵。最后合计下来,留在余爷身边的一共三名伙计,分别是阿宾,水根,林三,其余人也不要余爷的遣散费,各自谋生路去了。
      刚刚送走伙计,秦二叔公急急忙忙跑过来,他见屋里人还在,死活把余爷拉到屋外说话:“不好了,不好了,太太她……跑了!”
      余爷被拉到屋外,正觉得冷,双手插在猎装裤兜里,他听了这话,只淡淡地“哦”了一声。
      秦二叔公跺脚,“余爷,你先头真的一点没察觉吗?”
      “什么?”
      “我是顾着你的颜面,只不好跟你挑明了说,明示暗示地,你怎么就没看住她呢?”
      “厄……”
      秦二叔公开始破口大骂起来,“那个老邢,还有那个小葛,我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呸!如今果然就拐了余太太跑了。余爷啊,你没明白吗,太太跟着别的男人私奔啦!”
      余爷搔搔头皮,“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随她去吧。”
      秦二叔公瞪圆了昏花的老眼,“余爷,你怎么……怎么就一点也不难过吗?不气愤吗?”
      余爷笑了,拍拍秦二叔公的肩膀,“二叔公,你如此为我着想,我心领了,不过这个事……已经这样了,你就……”余爷说到这里,表情古怪地抽搐了一下,显得有些悲痛,“你就不要再提了吧,啊?”
      秦二叔公如梦初醒,杀父之仇夺妻之恨,不共戴天。余爷是男人,要面子的,他除了忍,还能怎么办?所谓屋漏偏遭连夜雨,船迟又遇打头风,才要逃难,一点苦还没吃,太太就跟着别的男人跑了,余爷这辈子,苦啊,不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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