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配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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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人，在别人的世界里做着主角。
有些人，即使在自己的世界里，
都是配角……
终于，天空开始明亮。
从夜晚，寂静到朝霞，一夜，她默默望着天空。这是她的坏习惯，当脑海里盘踞着某种想法，当它们在她的心里辗转，一遍又一遍，她发觉，入睡，是一件困难的事。
然后，她想到了这个词：
配角。
是的，她是配角，过去的，现在的，将来的……她看见了，在天空永远安静，被繁星的光辉淹没的这颗星——那是她，她的命运，她的位置。
她永远都不是璀璨的星辰。
她仅仅是被明亮的星辰包围，失去自己的光彩，寂静的被隔离在某个不显眼的角落……
永远，她都不可能成为东方家族的第一继承人。
论地位，东方静珂在她之上。
论实力，东方静云是宗族的骄傲。即使后来的那些纷纷扰扰使他失去了地位，可是，在所有人的心目里，他都会是整个家族的支撑。
而静容，那个只比她小几个月出生，从小就笨手笨脚的静容，却是家族真真正正的明珠，所有人都宠爱她，静珂，静云，甚至是，那个高高在上的水清扬……
她，仅仅是配角，宗族的配角，整个清宇家族的配角。
她并不奇怪自己会被关在旁系的偏楼里终其一生，她奇怪的，只是为什么自己会有可能站在水清扬的面前，看着他冰冷的脸庞，听着她从未有资格听过的那些话。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了？一百年，两百年，三百年前？
呵……她笑着，这笑，怎么听上去更像是叹息？
她突然想到原来自己什么也没有，多的，也只有时间了。她竟只有时间了！仅有无足轻重的生命，等着她慢慢去耗尽。
所以，她接受了，原本自己并不喜欢，甚至极其讨厌的事。但是又有什么关系呢？她仅仅是家族的配角，所有的厉害关系，对她而言都不再厉害。而她所想的只是出去透透气，所以，自然的，对于水清扬的提议她没有表示反对。
那一天，一切都历历在目……
百年前——
阳光刺进眼里，带着点不友善的意味，春寒料峭，风都跟她有点过不去，吹得她有点哆嗦了。然而，她的心情却是说不出的晴朗，就算待会水清扬要她马上去鬼门关报到也好，至少，她也算出来逛了一遭。
走出偏楼，景象层层开朗，一如她来时的模样，雕栏画栋，银饰金漆，小桥流水，弱柳纤纤，她的眼前渐渐丰富鲜艳了起来，比起偏楼那点单调景色，此刻的风景对她而言实在是奢侈了。
清宇殿就在身前，她才记得自己似乎忘记了整理仪表，虽然她极度怀疑坐在厚实的竹帘后的他，对她的外貌会有丝毫兴趣。
步入前殿，她自然的寻找东方静云的身影，这几乎变成了自己的习惯——她的位置，总是在最闪耀的那颗星辰旁边。
只是，让她吃惊的，她竟不知道自己要站在哪里。
哪里都不见了东方静云的身影。
有点纳闷的站在一个不显眼的位置，她有种找失去了主角的配角的尴尬。
更让她意外的，却是竹帘后的那个冰冷嗓音喊出了连她自己听来都有点陌生的名字：“东方允诺，坐上首。”
是她？水清扬确定他自己是在叫她？
他确定要她坐上首，坐在他面前？
有点诡异……
她有种类似于做梦的感觉，而且，肯定，这不会是美梦。
坐到竹帘前，一种说不出的寒慢慢从心里透了出来，连她的海东青都小心翼翼地躲在了她背后，乖乖低下了头。
水清扬还是这个老样子。她很不谦卑的想着，讲出了无比谦卑的敬语：“东方，紫微使，允诺，拜见清扬少主。”
“你就是东方允诺？”很不客气的表达了对于她的陌生。
“是。”只有苦笑。
“每次族议的时候似乎没有见过你。”更加不客气的表达了对于她的无视。
“允诺每次都站在静云堂兄的次席。”继续苦笑。
“我倒是不曾留意。”还是很不客气的表示了对方的无足轻重。
“……”算了，被他留意又不是什么好事。
“总之，对你，似乎我不曾留有印象。”她看见竹帘里的人倾了倾身子朝她这边探来，隐隐约约似乎能从竹帘里看见他的轮廓，几百年时间未见的少主，此时又变成了什么样子？她倒是有点好奇。或许，坐着的人也和她有一样的想法，轻轻一颤，竹帘陡地从屋顶落下，帘里的人竟扯断了固定竹帘的细绳，一块块的绿色从眼前啪嗒啪嗒坠落，仿佛被风顷刻吹无踪影了面纱，他的脸庞一瞬间出现了在她眼前。
她感觉自己似被勒住了咽喉，一时间，竟忘记了怎么去呼吸。
如此过分的美丽……
这个女人，是谁？
瞪大双眼，她很快猜到了事实。
然后断断续续仿若呻吟一般地说道：“清扬……少主……你，你……”
可是，这是他！
踏遍天下都不会有谁的双眼比他更独特，更冰冷。
灰色，透明的这双眼睛……
百年，仅仅百年的时间，原来世界已经变成了她无法认出的模样。
“呃，”意识到自己失态的瞪着自己的主人，她不自然的咳嗽了几声，“少主，您，变了不少。”
“对我而言，什么都没有变。”
依稀，他的声音里透着某种让人心痛的声调。
“少主，请问，召见允诺有何吩咐？”
“非烟，过来。”意识到这句话不是对她说的，东方允诺抓紧时间尽量调整表情，当她抬起头的时候正巧迎上一双黑褐色的眼睛。
好倔强的眼睛！
“东方允诺，这个孩子叫做曲非烟。”
曲非烟？
她不由一怔。面前这个穿着淡紫绸裙，娇娇嫩嫩的小女孩不是水清扬那两个双胞胎妹妹中的一个吗？她们叫什么来着？对了，水清越和水清烟。
她仍然保持着杀手完美的冷漠神情，淡淡说道：“少主，这位，似乎是清烟小主。”
“以前是，现在不是了。”
她还是不习惯面前的人一身的女装，于是只能很小心不去看那些扰乱人心的画面，低头继续说道：“少主的意思，允诺不明白。”
“从今天起，非烟就不是水家的人了。你不用叫她小主，因为她什么都不是。”
她抬头看向他的双眸，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
“你也不用叫她清烟，她现在的名字叫曲非烟，现在到将来，她都是曲非烟。”
她又看向面前的这个女孩子，她竟会有和兄长一样的冷漠表情……
“我让你来，是想找个人教她点什么。”
终于忍不住，她还是开了口：“少主要允诺教……非烟什么？”
“教她怎么在流魂街活下去，”顿了顿，他补充道，“至少，不能死得太早。”
流魂街？东方允诺稍稍皱了皱眉头。
这不是她期望听见的东西。
流魂街，治安时好时坏，各种势力，强大或是阴险，正义或是私利，在那个被叫做“流魂街”的地方，一切的东西都混杂成了一锅，剪不断，理还乱……
那不是一个初学者应该开始的地方。特别是对孩子而言。
可是这与她东方允诺又有什么关系？
是啊，无论这个孩子将来如何，都跟她没有关系，她从来就不是喜欢多管闲事的人。在东方家族，除了静云之外，没有人有余力关心别人。
于是，她仅仅也是皱了皱眉，随即淡淡问道：“少主期望非烟小姐能达到什么样的程度？”
“你不用教她怎么去攻击人。这不是你要教给她的重点，同样，也不是我希望的。教会她怎么收集情报，怎么把自己藏好，就可以了。”面前的人口气似乎随意，一双凉如水的眼睛却紧紧盯着她的双眼冷冷凝视。东方允诺感受到他带有压力的审视，长袖下，一双苍白的手早就握成了拳，掌心中凉意不断传来，渐渐冒出了冷汗。
许久，似乎看见了让他满意的结果，水清扬渐渐收回了自己的视线，端起身边的酒抿了一口，轻轻自言自语：“很好，很好。”他放下酒杯，不再看面前的允诺，而是从怀里掏出一把绘有青竹的纸扇，慢慢将它展开，静静看它在柔风里微微轻扬……
“记住，允诺，今天的事，只有你和我知道。你可明白我的意思？”他慢慢玩味手中的纸扇，不曾看她一眼。
“是的，允诺明白。”她恭敬地回答，然后追加了一句，“静云堂兄……也不能让他知道？”
是她看错了吗？在那双灰色的眼睛一瞬间闪现过的是否是某种阴影？只是它消失地太仓促，她没有看清。耳边仍旧是少主淡淡的声音。
他说：“他是最不应该知道的一个。”
她继续问道：“训练非烟的时候，也不能被别人看见吗？”
他没有直接回答，只是说道：“如果别人可以知道，我不会找你。”
恭敬地行完礼，她带着身边的女孩子默默离开。
那一天之后的百年里，渐渐的，她开始明白。
好像阴云后慢慢显现出的晨光。拨开眼前的迷雾，隐隐约约的，她看见那个不应该看见的真相。
有些人，在别人的世界里做着主角。
有些人，即使在自己的世界里，
都是配角……
她是，非烟也是。
自从那一天起，这个有着倔强眼神的女孩子默默跟在她身后，学习着那些让她能成为最透明影子的方法。
只是没有人知道。
千利家族不知道、左旗家族不知道、尹家族不知道……就连东方家族，也没有人知道。
大总管不知道、副总管不知道、东方静云不知道……
配角的命运，大概就是站在不显眼的角落，为主角默默地配着戏吧。
这个叫非烟的小女孩……
摔疼了不会喊痛，受伤了不会叫停，累了的时候就抬头看看天。
这个叫非烟的小女孩……
晚上似乎不爱睡觉，不是安静地坐在角落里看着手中的刀鞘，就是自己跑去祖宗的祠堂前看看白天姐姐学习刀术的地方。
这个叫非烟的小女孩……
任凭她再怎么责备，再怎么惩罚都不会哭，却会在偷偷看见姐姐练刀的时候悄然揉着眼睛。实在看不下去，她说：“非烟，你要是再鬼鬼祟祟去看你姐姐，我就打断你的腿。”她总是爽快的回答：“嗯，我只是看看她有没有我强罢了，下次不去了。”然后，再下一次的下一次，还是同样的回答……
是的，渐渐的，她有点明白了。
水清扬的决定……
他要的，只是一个杀手长，一个人而已。
从来，水清越才是他的选择。那个笑着的时候风清云淡的孩子，那个举起刀来从来不会拖泥带水的孩子。而跟在身边的这个水清烟却有着无法泯灭的善良。总是在杀人的一刻犹豫不决，在作出决定的时候优柔寡断。她不具有杀手的潜质。
于是被不意外的丢弃了吧。
可是，清扬又为什么要留着这个孩子，为什么不把她真正丢在流魂街让她自生自灭？
于是，她小心翼翼地观察。
在清宇殿前，她找到了那个紧紧握住舞阳祭的孩子。
不知不觉嘴角慢慢浮现一丝嘲弄意味……是这样啊！这个叫水清越的孩子……
所以水清扬才迫不得已的做了这样的决定吧。
连舞阳祭都不得不暂时分开了。
刀刃交给水清越。
刀鞘交给水清烟。
没有刀鞘的舞阳祭只是无用铁锈。
没有刀刃的舞阳祭只是无名空壳。
没有一个是完整的，没有一个……
“你是谁？”突然清宇殿回响起了充满戒心的疑问，小女孩问得风清云淡，手中的刀却已经出了鞘。
“今天没有人被允许出入清宇殿。”女孩子继续说着，没有威胁的神情，却已经站好了攻击的姿势。
她淡淡说道：“原来是清越小主，失礼了。我隶属于东方家族紫微部，今天来复少主的命令。”面不改色的撒着谎。
“你是……紫微部的。”女孩子的双眸一亮，又连忙被自己掩饰了起来，装作漫不经心的问，“听说东方家族紫微部大部分时间是在流魂街办事的。”
“是。”
“那么……你或许，有听说过……一个叫做曲非烟的小女孩的事？我听少主说，会让她帮着千利家的人做一些简单的跑腿工作。”女孩子满怀希望看着她，几乎忘记了掩饰自己的兴奋。
干脆冷漠的，她回答：“不，没有。小主，我从来都没有听说过这个孩子。”
转身的时候，她的身子不由的轻轻一滞。
背后传来的那声叹息是那么的长，那么的长……
然后才是一声风清云淡的喃喃自语。
她说：“这样，也好……”
呵……她笑了，笑得还是有点讽刺。
究竟是好在哪里……
远远，望尽了长空。茫茫，又是一年的秋……
这个叫水清越的小女孩怎么可能会知道，
自己想要打听的妹妹此刻正象影子一样的跟在她身后。
从来，她都没有得到过所谓的自由。
她只是成为了你的影子，远远，守在你的身后。
作者有话说
第16章 配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