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雪》summerbird

15、允诺

　　一抹淡淡的白，遮住透进竹帘的夕阳，转眼火红的世界，竟变得苍白。
　　没有哪种的白，会比眼前的这一片更为苍白，也更为清淡。它纯粹的只是白色，却又因为过于的苍白，让人感到压抑，甚至无法直视。
　　在东方家族，每个人，都有着属于自己的白。
　　东方惑的白，是简单而如雪般耀眼的白，这种白，是干净。
　　东方静云的白，是柔和又轻袅如烟的白，这种白，是淡泊。
　　而东方允诺的白，是苍白……
　　好像被阳光遗忘的花朵，默默，承受某种病态苍白的美丽，隔着厚重竹帘，她在他面前坐下。
　　夕阳瞬间收敛了起来，每一寸的光明都悄然消失，仿佛是要躲避她一般，藏匿入深深的云端。
　　取而代之的，是突如其来的黑夜，给她的全身润上了一层暗沉的光，于是，她变得愈加苍白……
　　轻柔，她的肩头传来扑扑的声音，那是一对翅膀挥动在空气中拍打出的响声，富有节奏，而渐渐变轻。
　　即使隔着竹帘，他仍然认出了立在她肩头那个矫健的身影。
　　这是“苍离”，从小与她寸步不离的猎鹰，东方家族最高傲的海东青。
　　在所有猎鹰中，它的体型不是最庞大的，却是所有飞禽中最为凶猛的。它有一双能在黑夜中辨物的明亮眼睛，有一对能顷刻撕烂猎物的利爪，还有着一双能在黑夜里无声潜行的翅膀。
　　“苍离”是所有海东青中最聪明的猎鹰，也是最为忠诚的家仆。无论东方允诺在哪里，它都会跟随在她身旁，从不离开。
　　或许，比起她的刀来，她的海东青才是最有杀伤力的……

　　隔着竹帘，坐在屋外的女子沉默了一会儿淡漠的开了口：“静云哥哥，我们有多久没有见了？一百年，两百年？还是三百年？……我都不记得了……”
　　这是允诺，的确是她的声音……东方静云对自己说。
　　是的，有多久没见面了？最后一次又在什么时候？

　　自从惑当上了族长之后，他和允诺就各自被隔离了起来。
　　拥有第二顺位继承权的他和拥有第三顺位继承权的允诺，按照族规将永远不得踏入宗族一步，终身居住在旁系的偏楼里。只是世事难料……谁又会想到，一百多年后，清越会带着惑离开整个清宇家族？而后，他意外的继任了东方家族的第一族长，而允诺，却仍然不得不被软禁在家族偏院里，这一关，又是百多年……

　　“允诺，从今以后，你不用再住在偏楼……”
　　竹帘外，传来东方允诺的应答，无论是百年前还是百年后都一样的叫人难以应付：“那么，你们已经为我准备了不错的家族墓地了？”她打断，甚至打乱了他要说的话，也不管他心中到底想好要说些什么，只是自顾自的继续说道：“静云哥哥讲话总是喜欢拐弯抹角。可是我不喜欢。”伸手轻轻抚了抚肩头的猎鹰，她淡淡说道，“我不认为静云哥哥突然间把我叫出来是想跟我散散步，谈谈心。何况我们从来都不怎么说话。虽然你为人温和，其实杀人的时候毫无仁义，我也不是很喜欢你。”她说这话的时候，语气里带着狡黠的笑意，仿佛故意的嘲讽，却又不甚令人讨厌。“事情不是摆明了么？如果不是水清扬罢免了静云哥哥的代族长之位，那么……就是我冲锋陷阵的日子到了吧。”
　　东方静云苦笑了笑，说道：“看来什么也瞒不了你。”
　　将肩头的猎鹰捧在手里放上膝头逗弄，东方允诺漫不经心的说道：“这根本不是瞒不瞒的问题，根据族规不是本该如此吗？族规规定，如果清宇家族的任务需要东方宗族家长亲临，可以选择第二或是第三顺位继承人代替……不过，我不认为静云哥哥会动用这样的族规。如果不是水清扬的教唆，估计你也不会想到我。”
　　“允诺似乎不太喜欢清扬少主，从刚才就一只直呼姓名。”
　　“你知道我和他从来就不合，话说，谁和他八字相和的？静云哥哥，如果你当时不替他挨那一刀，我们大家说不定都快活了。”
　　“你是这么想的？”
　　沉吟了片刻，东方允诺说道：“也不是……”
　　“不想问问吗？叫你去做的事。”
　　“哦，这个啊，我已经听说过了。”
　　“听说？”东方静云皱了皱眉头，“谁将事情透露给你的？”
　　“左旗遥。”又是那狡黠的笑，藏匿在沉沉的竹帘后，月色下，那个苍白的身影吐出冰冷的话，连语调竟也是苍白的，“他今天来求我救救他的女儿呢——静云哥哥，听说你娶妻了。”
　　无意识的，他的身子轻轻一震。
　　“怎么，很意外？”东方允诺轻笑着，“我很少见你有动容的时候呢。可是怎么办？如果水清扬要攻打静灵庭，你的夫人恐怕就保不住了。她不是现在正在静灵庭吗？二十天之后，当第一颗启明星燃起的时候，也就是发动总攻的时候，到时，东方、左旗、千利、尹家及所有旁系家族，甚至水系部族都会加入到战斗中来。静灵庭就算最后能撑下来，活下来的人也未必能多过三成，你认为你的妻子会在战火中幸免于难吗？”
　　东方静云答道：“即使如此，这也不是我能控制的事情。”
　　淡淡的，她听不出他话中的一丝动摇。
　　很简单的，他表达了自己的态度——这不是他能控制的事。
　　那么，他就真的不去多管了吗？
　　他是真的不在乎？关于自己的妻子生命……
　　她从所有人那里听到了不一样的描述——

　　“静云大人在成婚那天帮助夫人脱离了清宇家族。”
　　“静云大人居然亲自恳求清扬少主放弃寻找夫人下落的打算。”
　　“静云大人立下族规，打扰夫人的人，死罪。”
　　”静云大人去了静灵庭！他走得很匆忙，好像是去看夫人了。”

　　可是此刻呢？此刻他在想什么？
　　原本她以为可以欣赏他脸上错综复杂的表情，只是，现在，她承认，她是有些失望了……

　　“无论如何。”她说道，“既然水清扬要我代替你去冲锋陷阵，可见他还是挺宝贝你这个‘挡箭牌’的。如果在战场上遇见她，我会尽量把她的首级带给你。”
　　只是，他似乎不领情，只是淡然笑道：“人死了，要首级又有什么用呢？倒在哪里，就摆在哪里吧……”
　　说完，他站起身，向内屋慢慢走去。
　　“允诺，去准备一下吧，二十天的时间，不算是太短了。”
　　“东方惑怎么办？”她也站起身，隔着竹帘冷冷问道，“你侄女是不是也要当成敌对方对待？”
　　顿了顿，东方静云答道：“惑……已经不是你或者我能够掌控的了……”

　　月色随着她的离去而变得皎洁明亮，它不再苍白，而显得纯白柔和。
　　掀开竹帘，东方静云抬头循着月光望向天际。
　　最终，这一刻还是来了。
　　当那一天，清扬告诉他要攻打静灵庭，他什么也没有说。
　　并不是想要赞同，只是找不到理由反驳。
　　于是，他只能选择沉默。
　　这个延续了千年的错是否能找到另一个终结方式？一定要用极端的战斗结束千年前就开始的争端吗？然而，真的可以靠着那样的方式，把所有的一切带上正轨？
　　他怀疑，深深的怀疑……

　　只怕，这会是另一场悲剧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