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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32°F 浮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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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到班导所在的房间,忍足在门口站了会,直到有个路过的同学好奇地朝他看来,他才抬起手敲响了房门。
“请进。”
班导千山作为此行教师队伍中三名女性之一,很幸运地分到了单人房。这时她正在写行程记录,也没从桌前起身,头也不回地说:“桌上的茶壶里有热水,自己倒。”
忍足依言给老师和自己各倒了一杯,在矮几前坐下,等了一会,千山把钢笔套上笔帽,吹了吹纸张,看样子是完成了今天的报告,这才来到矮几前坐下。
见忍足难得正坐着,她意识到对方肯定是有什么正经的事情要说。拿起茶碗喝了一口,示意他开口。
“千山老师,晚餐后我想申请外出……我要回家一趟。”
这倒是没什么意外,忍足的家本来就在大阪,顺便回家一趟也是情理之中。
“好呀,在家住一晚也没关系,只是别忘记来个电话。”
“……我会在十一点前赶回的。”
说着,忍足微欠身,站了起来准备离开。
千山叫住他:
“忍足。”
“嗯?”
“你家里的事情,我是知道一些的。我希望你能够处理好。”
忍足笑了笑:“我已经不是国中生了,老师。”
“正是如此,你已经成长了,所以我更希望你能做好。”
“……谢谢您。”
“去吧。”
回到房间,则宗正背对着房门侧躺在床上,看上去是睡着了。房间里没有开灯,接近日落的时刻,夕阳的光从拉着帘子的窗外透进来,给房间染上一层温暖的色泽。
房间里静悄悄的,连呼吸声都听不见,唯有墙上那只圆钟的指针移动的声音。
忍足的面容没有被夕阳的余辉照拂到,他站在离窗户较远的门口,身体靠着门板,俊秀的面庞藏在阴影里。
时间过了很久,直到外头原本安静的走廊里响起很多脚步声和人声,晚饭的时间到了。
忍足叹了口气,来到自己的床边坐下,两只手放在腿上,身体微微前倾。这是一副谈话的姿态。
可是他谈话的对象并没有醒来的迹象。
“……我知道你醒着。”
则宗没有回答。
“我是不会为了抢先跟左端告白的事而向你道歉的。”
侧躺的少年的肩膀微动,却依然没有要转过来的意思。
“则宗,你不该这样。……这种样子不适合你。”
则宗终于有所反应了——他一下子跳起来,因为背光忍足看不清他的表情,但他一定是很生气的。
因为他什么也没说,就一拳打了过来。
常年练习网球这类运动,忍足的反应速度其实很快,但是这次他只是微微偏过头,则宗的拳头堪堪擦过他的颧骨。
他站起来:“要是打一架能让你解气,我奉陪。”
……
晚饭集中在旅馆的餐厅,也有许多学生自己跟班导告了假,另寻当地美食了。
迷度和小百合她们来到餐厅时,有将近三分之一的桌位空着。在餐厅搜寻了一圈,没看到忍足和则宗他们。
“奇怪,平时他们男生不是最积极的吗?”小百合嘟囔着,随手招呼一个同班的男生,“看到忍足和则宗了吗?怎么不见他们啊。”
那个男生正咬着一块鸡肉,含糊不清地回答:“没看见没看见,说不定跑外面吃去了!真是的,忍足这个家伙也不叫我们……”
小百合白了他一眼,拉着迷度和日下部往里走:
“怎么回事,都不想吃晚饭吗,真浪费旅馆厨师的热情。”
刚才下楼时,和日下部同房的上原初也表示自己胃口不佳,就不下来吃晚饭了。
“算了,不管他们了,我们吃我们的。哇,有章鱼烧诶……”
迷度心里难免担忧:这两天则宗心情似乎不大好,忍足似乎也有心事……想到这里,她放下筷子,拿出手机准备发简讯。
肩膀忽然被人按住了。
打字的手一顿,迷度回过头,身后正是忍足和则宗。
“怎么才来?”
“洗了个澡,耽误了会。”忍足拉开椅子,“章鱼烧啊,可不能当正餐。”
小百合哼了一声。
则宗坐到日下部旁边的空位上,拿起筷子一点也不客气地把小百合盘子里的一块章鱼烧夹走了。
“喂喂喂,你怎么好意思从女孩子的碗里抢东西啊!”
则宗两三口解决了章鱼烧,抹着嘴角的酱汁笑,“抱歉抱歉,刚打了一架体能消耗有点大。”
餐桌上三个女生都怔住了。
“打、了、一、架??”
日下部栗和小百合秋子同时惊呼。
还好他们位置靠里周围没什么人,声音也不大,没人注意她们刚才的惊呼内容。
迷度也被则宗满不在乎的回答吓了一跳,连忙悄悄拉了身旁忍足的衣角,对方很配合地凑过来,迷度被忍足刻意拉近的距离惹得有些脸红,小声问:“你和则宗怎么回事?好端端地打什么架?”
忍足也满不在乎地笑着:“有什么关系,反正问题解决了。”他笑得十分好看,葡萄紫的眼瞳在灯光的映衬下烨烨生辉。“晚饭后我要回家一趟,你陪我?”
“嗳?”迷度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忍足捏了捏她的手:“我回去见一见父亲,就一会功夫,你要是愿意,可以到我家坐坐。”
那边小百合和日下部拉着则宗询问发生了什么事情,则宗也没有多说,与忍足的回答大致相似。日下部倒是猜出七七八八,小百合则一头雾水,又瞧见对面忍足和迷度凑得极近在说什么悄悄话,迷度的脸还红红的,不免倍感凄凉:“别秀恩爱啊你们,能考虑一下对面三个单身的我们吗。”
闻言,迷度的手撑在忍足胸前,一下子把他越凑越近的身体推远了。
“吃、吃饭。”
她结结巴巴地说,头低得快贴到盘子了。
……
一个小时后,从电车上下来的忍足侑士沿着仍旧喧哗的大阪街道慢慢走着。
晚餐时对迷度的邀请只是随口戏言,他现在还不能带着她来到父亲面前。至少,要把那个女人的身份弄清楚……在那之前,决不能……
也不知是出于什么原因,也许只是单纯的欺骗自己,忍足做了这个决定。
他已经很久没有像现在这样,在这种时候漫步在大阪街头了。空气里还是熟悉的味道,霓虹灯的城市即便变化再快,仍能从角落缝隙中寻到曾经的痕迹。他不紧不慢地走着,夜风拂起他的额发,微微的寒意让他更加清醒。
穿过一片苍郁的林荫道,转两个弯,一栋绿色小别墅便出现在眼前。
他停下脚步,默默地注视着某扇亮着灯的窗户。
父亲。
他在心中默念。
忍足木礼。
“喀拉。”
原本关着的铁门缓缓打开了,那扇拉着帘子的窗前一道影子慢慢淡去。
忍足的手从口袋里拿出来,垂在身侧缓缓握成拳,在铁门开到底发出的一声沉闷的钝响中走了进去。
家中除了常年照顾家务的两个阿姨外,并未看到其他……那个女人。
也许她住在别处,也许她正在这栋房子的某间房里……他忍不住在心中猜想着。
向两个阿姨打过招呼,便径直去了父亲的书房。
记得还小的时候,每天做完作业他都要给父亲检查。害怕做错题被父亲检查出来而让他露出失望神情的小男孩,总是再三仔细,做完了还要先给姐姐和母亲检查一遍,才拉着姐姐的手去父亲的书房。
曾经的那个男孩是多么在乎父亲看自己的目光。
现在呢?
他不免自嘲地笑了。
许久未见,父亲还是老模样。他站在书桌后,正翻看着一份资料。
“坐。”
“是。”
忍足家的两个男人——父亲和儿子,终于在相隔了双方都无法记清的长久时间后,产生了一次共同的对话。
已经很久没有同父亲说话了。
那一个“是”字让少年的喉间有些发痒。他坐在那张柔软的沙发上,甚至有些不自在。原本积攒的勇气正被无声无息地消耗,他必须敢在自己变回幼年的那个害怕父亲失望的男孩之前把谈话结束。
“最近好吗?”
“我决定留在东京念大学。”
“为什么?”父亲放下资料夹,他站在书桌后,望着儿子,又问了一遍,“你还不愿意回来?”
少年掩在衣角后的手指紧紧攥着,“我觉得这个问题您不必问我。如果您还想知道我将来的打算,我会留在东京,住在东京,也许会去其他什么地方,但肯定不会回来这里。”
“……你就这样厌恶这个家?”
少年的嘴边不可抑制地泛出一丝冷笑:“家?哪里……还有什么家。”
父亲仿佛被灯光刺痛了眼睛,他揉着眼角,不知道该如何接下这段对话。他的儿子也没有打算让他问话,少年低哑的声音传到他的耳里:“GTA失忆症——我知道您的团队对这个病症一直有研究,我想问问您,现在它有治愈的可能吗?”
这个问题问得很突兀。忍足木礼设想过很多次父子谈话的场面、内容,也许会有争吵,结果定然是不欢而散,可他从来没想到儿子突然会问出这么一个看似与他本人完全无关的问题。
GTA失忆症,他为什么要问这个?
“……为什么这么问?”父亲撑着桌子坐下来。
“请您回答我。”少年在沙发里坐直了身体,紧紧地盯着父亲的眼睛,“我想知道,我必须要知道。”
也许是灯光太耀眼了,两人都觉得有些发晕,父亲甚至感觉到一阵无力。他的嘴唇嗫嚅着,好一会,才颤抖着回答:“没有……没有。”
少年僵住了。他坐得笔直,仿佛一尊蜡像。有一页诊断书的幻象在他眼前闪过,父亲的回答在他的心中形成了一张网,网住了那颗混乱的心。
没有。
GTA,目前还没有治愈的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