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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2赵瑞 ...

  •   002 赵瑞

      齐笙过来,我差点儿没醉死在酒保怀里。
      “今朝有酒今朝醉,抽刀断水水更流——”我扯着喉咙大声呼喝,手里若有屠龙宝刀我大概可以一统江湖。
      “看看看,还是当年S大文学院高材生,这个样子简直丢人现眼。”齐笙哭笑不得,将我拉过来半背半抱往外拖。
      我踏着凌波微步将酒瓶舞得虎虎生风:“谁能解忧,唯有杜康;谁最销魂,齐笙升堂!”
      “是是是,我是九品县令齐老爷,你这醉鬼还不跪下磕头?”齐笙夺下我手中凶器,转头付账。
      我笑得眼前一个人三个影:“有个大哥就是好,酒钱不用自己掏。坑蒙拐骗谁最行?齐笙老大年年高!”
      齐笙将我拖出门去扬手打车:“看来真是江湖催人老,他年第一风流才子也有今朝。”
      我大笑两声,转头吐得昏天黑地。齐笙的声音渐渐飘远,我如练功走火入魔气血逆行,脑中嗡鸣不断全身抽搐,半冷半热站立不稳,最后砸在齐笙身上昏死过去。

      醒过来头疼欲裂,墙上时钟指向凌晨三点二十七分。我抬手揉揉额角,闻到身上清爽的香味,耳边隐隐是外头儿两人说话声音。
      “赵瑞年纪也不小,怎麽还是这样疯疯癫癫?”不用问,一定是韩菲菲那小女子在大哥面前说我坏话。齐笙老大,你一定英明神武,快快替我昭雪。
      “他?他甚麽时候不是疯疯癫癫。大一入校就说要追魏老师,如今快十年了还没放弃,我倒是真佩服他。”齐笙顿了顿,我心里瓦凉瓦凉,好啊大哥,原来你也当我是个疯子。
      “没放弃算甚麽?还不是两手空空没追到。”韩菲菲你个狠毒妇人,不用讽刺之语你会死不成?“我看魏老师不过是耍他玩玩,人家有房有车马上结婚,当他少年人精虫上脑,逗他娱乐群众呢。”
      “会麽?”齐笙反问,“他终究是老师,这种玩笑开不得。”
      “不会麽?”韩菲菲毫不留情,真当我不在面前才敢这样放肆,“若是跟小赵来真的,怎麽不见他放下所有私奔?”
      “男人一过三十就会考虑考虑再考虑,社会风俗不是一天两天就能改的。”
      “少找借口。你不也过了三十?”
      “我是我,他是他,你不就中意我这勇气?”齐笙大哥微笑说话,不用看脸,也知道此刻他肯定一脸柔情。他与韩菲菲相恋十年,吵过闹过分过合过,如今还是在一起。“不过勇气也看对谁,换个女人在我面前,我大概也是西门庆的心武大郎的胆。”
      “是麽?哼哼,那你倒说说,是哪个甚麽魏老师好,还是我好?”
      “他是他,你是你,不是一路人。勉强能算…各有千秋不相伯仲。”
      “呸!花言巧语只会哄我。对了,今天晚上那混小子喝醉了弄得一片狼藉都是我收拾的,你怎麽谢我?”
      “是是是,我一定重谢。不若我娶了你,也好终身负责,服务到家。”
      “滚。借地表白也不买好戒指鲜花,小心我立马出去找三五猛男夜夜笙歌!”
      “你舍不得…”
      后面声音小下去,似是嬉闹打趣,渐渐耳鬓厮磨柔情蜜意。我翻个白眼,将被子拉起来盖住头脸,睡得昏天黑地。

      再醒过来是下午三点,齐笙老大应该上班去了,外头儿韩菲菲正在指挥佣人打扫。让过拖把见我摇摇晃晃上厕所出来,并无好脸色只管对我呼喝:“冰箱里有东西,微波炉会用就别劳烦我。”
      我抿抿嘴唇,给老大面子我不跟你一区区女子计较。踱到厨房拉开冰箱,看看剩菜白饭叹了又叹。魏老师在时,我何曾受过这等委屈。
      “不吃别勉强,浪费食物罪过很大。”韩菲菲斜我一眼,指挥佣人将拖把挂到卫生间滴水,自己过来洗手倒水。
      我看着她:“你这麽坏的脾气,齐笙老大真是猪油蒙了眼。”
      韩菲菲一叉腰抬手就拧我耳朵:“你又好得到哪里去,横竖我不企图破坏别人家庭当小三。”
      我愣了一下想反驳她,但又说不出话来。抬手挥开她手,自己拿了杯子回到客厅在沙发上挺尸。
      韩菲菲过来坐在我对面:“真搞不懂你一大好青年,干嘛喜欢上个老男人。”
      谁说魏老师是老男人,他今年不过三十八。脸上连些微皱纹都没有,爱笑和气身材匀称。整个人气度风华,又怎是年轻孩子能比?我认识他时他才从三一学院留学归来,给我们讲英国文学史念拜伦情诗声情并茂。上课时他神采奕奕两眼放光,如今更添成熟风度,由内而外处处勾人。在我印象中,男人到这年纪,莫不是肚腩突出肿泡眼睛。若非畏畏缩缩,就是不可一世。如魏老师这样越大越是风度翩翩温和沉静的,少之又少。
      “不要发青春呆,小子你好歹也过三十了,总该考虑前途未来。”韩菲菲苦口婆心拍我肩膀,“他若真对你有意,何必吊着你不给你句痛快?”
      “他有他的难处。”我别开头。
      韩菲菲一掐我肩膀:“甚麽难处?我听老齐说,一开始不肯接受你,后来推说你没毕业还是他学生,跟着又说你没自己事业不易讲稳定,现在他打定主意要结婚生子,还请你还给他当伴郎?”
      “是是是,我预备他结婚时跟他穿同款西装,在牧师面前一同行礼满足我的虚荣心;预备婚礼上敬的酒统统由我挡下,叫他心中愧疚连洞房都洞不好;更预备在他儿子出生时我第一个抱着笑得没心没肺认作干儿子,再把他父母双亲供起来当我亲爹亲妈养老送终。”我翻着白眼,“我就是贱,行了吧?”
      韩菲菲看我一眼叹了口气:“懂得讽刺自己可见还不算傻到家。你家有钱也不能这麽使,你在生意场上无往不利,怎麽在老魏面前就百无一用?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一枝花?”
      我也叹口气:“弱水三千,我只取这一瓢啊。”
      “得了吧,你是年轻胡闹不知天高地厚。”韩菲菲哼了一声捏捏我耳朵,“要不是看在老齐份上,真想给你一巴掌叫你清醒。”
      我苦笑:“看在老大份上,我才容你对我动手动脚。”
      “德行!”韩菲菲松开手拿出烟来点上,“你以为他真爱你?”
      我愣住,随即撑起身来瞪她:“我和他在一起十年——”
      “甚麽在一起,不过是你单恋。”
      韩菲菲,你这坏女人,我诅咒你结婚时变胖戴不上戒指!
      “一开始就是你死缠烂打,现在还阴魂不散,若是我早报警抓你。”韩菲菲吐出烟来,斜我一眼满是不屑。
      我咳嗽一声挥挥手:“一个巴掌拍不响,他若不喜欢我何必跟我虚与委蛇?”
      “喜欢你?当然,当然喜欢。”韩菲菲居然点头,“你长得不赖,头脑灵活,插科打诨能屈能伸,关键是对他一条心,这种好男人我也喜欢。”
      我翻个白眼:“你也变得太快了吧?前一秒钟还把我当草芥,现在又把我当珍宝。”
      “你本来就是。”韩菲菲居然正襟危坐吓我讲道理,“专一深情,有天分肯努力。如果继续读书,说不定就是文学界新希望。”
      “可惜为了安定我放弃念书赚钱,如今身上全是铜臭。”
      “那是你傻。”韩菲菲一本正经,“不过你付出这麽多,他又怎麽回报你?”
      怎麽回报?十年间我一直能看见他,我有他的宿舍钥匙,周末假期他来我公寓亲自给我煮饭打扫,晚上非枕着我的手臂才能睡着,亲吻的时候永远不懂得怎样呼吸,只有看着我笑的时候会眼睛放光,这些,这些不都是?
      韩菲菲怪同情看我一眼:“看来你情毒深重,不能自拔。”
      我捂住脸孔:“我不明白为甚麽他要结婚。”
      “你想怎样?”韩菲菲反唇相讥,“他好歹也算陪过你这些年,你才三十出头,他却快四十,再不结婚如何办?别忘了他的身份,老师说高贵又下贱,说下贱又自傲。最难就是当老师,又要做戏又要做人。他陪你疯了十年,你就放过他吧。”
      “不要这样说,难道我没有付出?”
      “所以就不要再傻傻等待了。真喜欢男人再去找一个,以你如今的身份地位,甚麽样的男人找不到?”
      我赤红双眼瞪住她:“我只要魏老师一个!”
      “可你不能给他家庭婚姻,也不能给他一个孩子。”韩菲菲无限同情看着我,“我不怀疑你的真心,但真心不能当饭吃。”
      我沉默,是,魏老师从来喜欢孩子。
      韩菲菲拍拍我肩膀:“好好想想,若还是想不通,出去走走。看看蓝天白云男人女人,对你有好处。”说着把我家门钥匙放在桌上,自己起身离开了。
      我点头,但终究没出门去。
      看电视,从0到199全是祖国繁荣社会稳定,我嫉妒里面中国人个个生活美满家庭幸福;打开电脑才发现网费这个月没交,看着还没帮魏老师作完的论文翻译我像烫着一样跳起来直接拔电源;打开衣柜想换衣服,却看见空了一半的柜子。直接把柜门砸过去,眼泪不争气的想掉下来,但终究是狠狠踢了一脚柜子,自己疼得心像要裂开了。
      抓过伏特加喝得天昏地暗。
      不好总麻烦齐笙和韩菲菲,他们也快结婚。
      呵呵,结婚。
      还是你好伏特加,见鬼的狄更斯,见鬼的莎士比亚,见鬼的王尔德。

      整整三个月,没出门没刮胡子,没接电话没见人。直到齐笙老大忍无可忍,揪住我的衣领砸进浴缸洗刷完毕,再把我塞进汽车由韩菲菲拉着出去放风。
      我看着镜子里苍白而瘦削的脸,抬手摸摸有些不能相信:“这个鬼是谁?”
      “就是你赵瑞赵大才子赵大老板!”韩菲菲停好车拉我下去,“去超市走走,买点儿吃喝玩乐的道具速度回复原来的风流倜傥!”
      我苦笑,我现在武功全废筋脉尽断,大概有生之年都是废人了。
      但齐笙老大不肯放过我:“说说说,牛排用甚麽红酒最好,还有沙拉用甚麽材料,蔬菜还是水果?”
      我看着他很是无奈,低头拿了一颗苹果正要说话,却看见对面生鲜柜前一个熟悉身影,但他身边已有女伴。两人手挽手笑容满面。
      他居然可以镇定自若和女人亲密无间?
      我眼睛瞪起来,齐笙也看见,迅速上前握住我手臂压低声音:“赵瑞!公众场合!”
      韩菲菲拉住我转身:“去那边看看。”
      “齐笙?赵瑞?”
      晚了晚了,魏老师已经看见我。我回过头去想说甚麽,但舌尖发苦脑中发昏,想说话喉咙却堵住,只能看着他傻笑。
      身边那美女似乎很熟悉我:“你就是赵瑞?我听老魏总说你,果然一表人才。”
      你说我?你说我甚麽?跟老婆汇报过往历史?我目瞪口呆看着他。
      魏老师依旧神色淡定自若:“以前很受他照顾,虽然我是他老师,但他教我良多。”
      良多?自然!我——
      齐笙狠狠掐住我手臂拦在面前:“师父师母慢慢挑选,我们往那边逛逛。”不由分说将我带走。
      我身不由己离开这里,但眼睛恋恋不舍。魏老师,我的魏老师,我为你如此,你却笑得和平常并无不同?我甚至,连你婚礼都没去,你也不在乎?
      韩菲菲拉着我另一只手臂轻声道:“你看,也不过是这样。总归欠的就是这些日子,你还完了,就该刑满出狱。何必再拉一个人一同受罪?”
      我沉默。
      “也不是没开心过。”齐笙牢牢拖住我,“再伤心又怎样,还不是要活下去。”
      我沉默。
      “他并没隐瞒你他向往婚姻生活,也从没欺骗你只是被你感动。但是光靠感动哪里能天长地久。”韩菲菲慨然长叹,“你知足吧,孩子。”
      我挣扎着掏出口袋手机拨通那个号码,对面人是笑着接的:“哪位?哪位?”
      我气结,哪位?删掉了我的号码麽?还是根本就没有记住过我的号码?十年在你眼中就只剩“哪位”这两个字?
      我合上手机叹了口气:“齐笙老大,你说我是不是很傻?”
      齐笙耸耸肩:“还有救。”
      我看着冰柜里条条死鱼:“可是感觉已经和它们一样。”
      韩菲菲上来给我头上一下:“早晚会过去。”
      我是笑,是,早晚会过去。十年的感情究竟是在甚麽面前抵不过刚才这十秒钟?
      韩菲菲摸摸我的头:“如果你想自己好过,不妨设想他是不希望耽误你,此刻心中他也百感交集。”
      我叹口气:“自欺欺人也许管用,但终究知道是不够的。”
      “也许你可以想成他是逼不得已,他爱你但不能毁了你。”
      “据说他妻子是高干子女,他再不结婚也说不过去。”
      我苦笑:“是是是,他是为了我,而我也是为了他的前途命运,不能不放弃。”
      齐笙与韩菲菲同情的看我:“真这样想就好。”
      我看着脚前三尺地面:“为了感情不坚定可以找多少理由?”
      齐笙搂住我肩膀:“下个月我结婚,让我们证明给你看,只要找对了人,还是可以白头到老。”
      我才注意到韩菲菲手指上的戒指。
      是,每天都有分手,每天都有婚礼。
      十年算甚麽?
      屁。

      齐笙婚礼,韩菲菲的白礼服晃得我眼晕。站在酒店门口当伴郎,我笑得脸都快烂了。
      对面走来对男女,我心里猛地一跳。
      “恭喜恭喜,百年好合早生贵子。”他双手修长,器宇不凡。
      “一对璧人,天作之合。”她笑容满面,柔和美丽。
      齐笙笑不拢嘴:“魏老师亲自来了,真是天大面子。”
      韩菲菲接过红包交给我,顺势捏捏我手掌吃豆腐。我斜她一眼,挤出笑容:“二位里面请。”
      魏老师看我一眼,并不多话。我引他们进去,只觉得脚步虚浮,心里沉重。
      “上次见过一面,今天再看,小赵怎麽又瘦了?”魏师母很是关切。
      我回头笑笑:“操办齐笙婚礼,大概是累的。”
      魏老师没说话,只是看我一眼入席。
      我一直手心出汗,坐立难安。左顾右盼,十分焦躁。韩菲菲终于忍不住踢我一脚:“还想甚麽,看看魏师母的肚子,你趁早死了这条心。”
      我这才转头越过人群望过去,真的。宽松的衣服下微微凸起的小腹…我再看眼魏老师照顾她的笑脸,深深叹了口气。
      老好齐大哥,拍着我肩膀低声道:“要是不想见,等会儿敬酒你就别去了。”
      我摇摇头:“去,怎麽不去。也许这辈子只剩这个机会与他在婚礼场上相对饮酒。”
      韩菲菲与齐笙面面相觑:“你这傻孩子。”
      我笑了:“大嫂你以前说得对,求你们天长地久给我重塑信心。”
      齐笙拍拍我肩膀,我仰首过去与魏老师他们谈笑。
      说说最近的生活,听他们聊聊未来对孩子的规划。我进退得宜,我温文尔雅,我不失礼数,我不提当年。直到敬酒离席,我毫无失礼。齐笙找我过去,起身离开走了一步,听见那恩爱夫妻低语。
      “这个赵瑞…”
      “上次说过,是我学生啊。”
      “嗯,听说你们…”
      “你还不放心?儿子都跟你准备生了。”
      “去。我看他一直看着你!”
      “要是看你,岂不是垂涎师母?看我不打断他的腿!”
      “去!就会和我耍花腔。”
      我笑着走开,敬酒就要开始。我终究还是只是你的学生,我终究只是个插曲。
      十年的插曲,也该腻了。何必去追问他心里究竟怎麽看我。横竖已经残废,爱情甚麽的,屁。
      但是,灵魂,你又在哭甚麽呢?

      (赵瑞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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