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青丝半绾鬓已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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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那次长长的往昔之梦，妙吟没再梦见小生，但自从再见以来，她还是总想到他。
吃桃花酥时想到他，看姑娘们排舞时想到他，看到星星时想到他，看到灯火时想到他，看到河流时想到他。
明明哪里都没有他，却又好似处处都是他。他们的相遇明明那么短暂，却叫妙吟处处都能想到他。
时间会带走一切伤痛，但再见那个人还是会一瞬间就想起曾经的点点滴滴，哪怕再小的事情，都能在追忆的一瞬重现眼前。
当你想到某人时，某人往往会突然出现在你眼前。妙吟不知道原因，但确实又发生了。
就像现在，他就站在面前。
身旁立着一位容貌娇俏的少女，一幅天真烂漫的样子。
年轻、貌美、可爱......
僵在原地的妙吟如遭雷击，但是她没哭，也没表现出任何异样，她只是觉得嘴巴里酸酸的，她想咬腮帮子了。
她摩挲着指尖，在瞬息间调整好自己的情绪，挂上浅浅的笑容，招呼道：“公子今日来得真早，下午繁花节的梨园义演休场这般早啊。”
她没话找话，以期让自己忽略掉翻涌的情绪。在当年拒绝的那一刻就该知道的，没谁会等谁一辈子，又不是话本子里痴缠情爱的主角，像这样的公子哥，就是他自己乐意，家里也定是不会由着他。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婚约可以是结秦晋之好，是两“姓”相合，是两个家族间的利益交换，是父母的利弊权衡，但唯独不能是男女双方的互相喜爱。情爱有则上佳，无也无妨，婚前可以培养感情，婚后可以相敬如宾。
清贵的读书人家里，怎么会允许自己的幼子抬一位章台柳女作妾呢？这样的人家，便是妾室也要身家清白的良籍女子，她从哪一处看都是不合适的。
这样一想拒绝老爷是不是亏大发了呢？
太天真了，外室又是什么好归宿么？跟了老爷就是在本宅外死去也不会允许离开，一辈子就耗在那方寸宅院里，老爷不来就只能和丫鬟、婆子们共度余生，要是本宅大夫人心慈和善，便也装作没她这个人；要是遇上手段强硬的，活活饿死或是病逝在宅子里都是好结局了。
等老爷兴致去了，大夫人派人来一碗汤药灌下肚，对外只说是风寒没熬过，老爷又怎会有异议呢？没谁会去纠结这事。只要安排到位，甚至不会有人知道这间宅子曾经有人被杀死，人们只会听说又一位姑娘病逝了。要是长得好看，兴许还会再添一句红颜薄命。
好似红颜就非得薄命似得。
谁会在意一只蝴蝶的生死呢？
路过也就看上几眼罢了，特别好看的捕了去养在家里。
妙吟还不如蝴蝶，至少蝴蝶是有翅膀的，它能在日光与和风中翩翩起舞，在被捕捉前它是自由自在的。
现在想这些也改变不了什么，她还是挺喜欢教习姑姑的生活的，要是不用去管姑娘们的勾心斗角就更好了。
她也不懂什么大道理，只知道朝廷颁发的新政令让粮价贵了许多，苑里的客人一少，姑娘们就得为那屈指可数的几个客人争得“头破血流”，不使绊子全靠自己手里有汉子。也不怪乎吟婳被大方的黄公子专宠几日就飘上天了，毕竟她现在高低也算苑里小半个摇钱树了。
当年她被老爷看上时，丽娘子也动过捧她当“钩子”的心思，只是妙吟自己不争气，还没等丽娘子铺开她的心思，妙吟就失了老爷的心。
现在，也失了小生的心。
哦不，她早就失了小生的心，又或许从不曾得到过他的心，只是得到过小生的怜悯。
怜悯和怜惜，这么多年过去了，她早已分不清往昔。
“给公子留了个好位置嘞，公子这边请啊～”妙吟短暂地客串了一把接待丫头，为两人引路。
别看她走神了一大堆，但这显然并不影响她待客的能力，三心二意她已经习以为常。
她留的两个位置，本来有一个是预留给自己的，她还想着或许能趁此机会叙叙旧，虽然她也不知道她要叙什么旧，不过显然现在已经没有供她追忆往昔的余地了。好在她留了两个位置，不至于让她陷入尴尬的境地。
“劳烦姑娘了。”他礼貌地笑笑，眼角不见细纹。
他说这话时，立在他身旁的少女就偏过头去看他，一副崇拜至极的模样。
“需要给这位姑娘拿个面纱吗？”妙吟话是这么说，但不管小生的回答是什么，她都准备拿了给她，客人可以不注意，但她必须注意这些细节。
正是因为她知道名声对女子的重要性，她才分外在意这一点。
她很羡慕这位姑娘，无论是可以光明磊落地与他并肩而立，还是可以堂堂正正地逛这种地方，亦或是被养成这幅古灵精怪的天真模样，都叫她羡慕不已。
是的，即便已经徐娘半老，她还是会不住地羡慕那些和她不同的女子，即便她们也是被束缚着的，可至少她们被养在一个更大的笼子里，能看到更广阔的天地，能有更多选择的余地。
节目开始时，妙吟半个身子靠在二楼的栏杆上，有一搭没一搭地看着早已看腻的歌舞，将更多的注意力放在小生和他身边的少女身上。
两人时不时讲话，大多好像都是少女在提问，她明显第一次来这种地方，虽然不至于东瞧西撇，却能看出她很兴奋。相比之下，小生要沉静许多，他像是在欣赏天潢贵胄专供的歌舞一般，很认真，除了回答少女的问题，基本上不会偏移视线，这让妙吟偷窥地更加正大光明起来。
等无舞曲轮到吟婳总出错的那一场花瓣舞，小生的视线明显游离起来，妙吟因着紧张吟婳的动作没及时察觉这点，等她在心里夸赞完这次没掉链子的吟婳，又转回视线向小生看去，这不看不打紧，一看就对上了小生专注的视线，也不知道他盯着看了多久。
妙吟顿时一惊，下意识逃避起来，抬起宽大的袖子把脸一挡，转个身匆匆离开原地。
她没有思考自己应该去哪儿，她的脚步比脑子先迈出了步子，她也顺势被裹挟着前进，脑子空空地转到了更衣的屋子。
吟婳也刚下场，比她早来一点，正跟摸进屋子的黄公子调情，吟婳娇柔的喘息声让她止住了推门的手。
真是……
甚至等不到晚时回自己的屋子。
好在吟婳的部分已经结束，不耽误后续的安排，不然她不知道要如何与丽娘子交代，丽娘子暂时不会动吟婳，但作为吟婳的教习姑姑，她肯定难逃此劫。毕竟，黄公子虽然重要，但苑里的口碑更重要，前者只是短暂的虚荣，后者可是延续的本钱。
怕又遇到这事，妙吟索性直接回房休息去，这天晚上终究是没再说上话。
第二日午时，吟婳带着黄公子赏的糕点敲开了妙吟的门。
“姑姑昨日凭栏看得哪家公子哥？可得说出来让妾讨教讨教，听说姑姑以前可是伺候大人物的，咱啊就指望您教教妾呢。”说着，她伸出一根指头将要落不落的珠钗推回发间，又将糕点讨巧地往妙吟怀里送，作全一副“躬请赐教”的姿态。
妙吟把人放进屋里，才不信她的瞎话，“你都瞧见了，还来问做什么？”
“姑姑不总是教导男人靠不住，千万莫动心么？妾早前便想问了，姑姑说得那般肯定，难不成这里头还有什么故事不成？”
妙吟总觉得这姑娘在故意刺她，但她也不觉得她那段没头没尾的故事有需要隐瞒的，反正丽娘子和老人们基本上都知道，拿出来给年轻姑娘做个经验教训也好。
故此，她就着吟婳带来的糕点，将一段无疾而终、遗憾落幕的萌芽悸动，讲成了平平无奇的桥归桥、路归路。
吟婳听完也没再说一些好似夹枪带棒的话，她只是拉过妙吟的手，说：“好姑姑，妾记得了。”
妙吟以为她记得的是那些不能轻易心动，要时刻保持理智和冷静的经验教训，哪里知道她记得的是小生对她来说是不一样的呢？
也正是这份误解和信任，让妙吟为今日的讲述付出了不应有的代价。
她经历过的勾心斗角太少，太信任吟婳让她毫无防备地被推进了“火坑”。
两人聊了一阵，等吟婳一走，妙吟就刮了点墨，洗了毛笔，画了一张图，让昨日才见的小生在宣纸上呼之欲出。依旧是半垂眸的画像，眼尾的痣还是浅淡点的一点，但小生已不似十年前那般白净，痣的色泽在眉眼间不仔细观察都无法察觉。
他变黑了，头发更长了，人也更结实了。眼尾不见皱纹，但眉心却有竖线的遗痕，眼睛不似从前明亮，但也不再动不动就垂眸，思考的时候也不再摩挲指尖，腰间干干净净，不见任何配饰，乌黑的发丝中，似乎也乱入了几根银线。
他还不到三十啊。
这十年，他过着什么样的日子呢？
妙吟想知道，但她不愿问，也没有身份问。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青丝半绾鬓已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