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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十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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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很是荒唐,谢开霁还是开始教窈娘读书了。无论如何,读些书、写点字,总归是没有什么坏处的。
谢开霁从最简单的“天、地、人”开始教窈娘,窈娘和小枣一笔一划地描着,不一会儿,两个歪歪扭扭的“天”字就初见雏形。
谢开霁的眼神却逐渐变了。
一个人的字最能反应这个人的内心,窈娘虽然是初学者,照着他的字迹描画的,但笔锋的走势却不是能随意模仿的。窈娘的字质朴、简陋,但她十分敢于下笔。她的字横平竖直,说明手腕较稳,撇捺周围皆没有多余的笔势,说明她写字时十分果断。
心中如何想的,她便如何写,这等自信,哪怕是学了十多年的人也不一定能有此魄力。
只是可惜,窈娘到底还是学的晚了一些,再加上是个女子,终归没有什么出路。
但窈娘可不觉得可惜,她喜气洋洋地欣赏着自己的大字,忍不住连连点头,说道:“真是不错!虽然只是第一次写,但是看着也像那么回事嘛,哈哈哈!”
谢开霁忍不住轻笑一声,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有自信的人,天不怕地不怕。
小枣皱着眉头将自己的字和窈娘的字对比了一下,忍不住沮丧地低下头。她不小心瞥了谢开霁一眼,却发现他脸上是从来没有过的神情。
这种神情该怎么形容呢?就好像一个人精心种下了一颗种子,刚浇了一滴水,那颗种子便开出了花。
写完了“天”,再继续写“地”,这个字更加复杂一点,窈娘皱着眉头看了许久,才慢慢下笔。或许是这个字的笔画太多,窈娘写着写着就换了姿势,趴在桌子上,用两根手指捏着毛笔写。她没看到,谢开霁悄悄站在了她的身后。
“地”字还差最后一个笔画,窈娘刚要落笔,谢开霁不知从何处找了根木棍充当戒尺,“啪”地一声敲在了窈娘的后背上。但谢开霁敲的时候很注意,特意避开了窈娘的脊梁,专挑那种又响又疼的地方打。
窈娘痛呼一声,泪眼汪汪地看向谢开霁。
但谢开霁却铁石心肠地移开了眼睛,假装没有看到窈娘愤怒的表情。
他说:“腰背要挺直,握笔姿势要准确。”
好吧!要纠正就纠正,用嘴巴纠正明明也可以,干嘛非要用打的?
仿佛知道窈娘心里在想什么,谢开霁淡淡地开口:“玉不琢不成器,只是训斥几句,想必你不会记到心里。”
哼,挨打的不是他,他当然轻描淡写了,他凭什么说她不会记到心里?窈娘越想越气,写出来的字也杀气腾腾,谢开霁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鼻子。
又练了将近半个时辰,或许是因为心里堵着气,窈娘的背再也没有低下去过。
自觉自己写的差不多了,窈娘将纸翻过来,练习最后一个“人”字。
说实话,她的心里有些轻视这个字,不过一撇一捺,她随随便便就能写出来。谢开霁看出她懒散的态度,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让她慢慢写。
可是这个字真怪!
明明是最简单的,但她写的时候,总觉得自己的手不是自己的了,不论如何写,都不像前两个游刃有余。
谢开霁扇着扇子,凉凉地说:“做人看似容易,但实则最难,字也是如此。”
又连着练了大约半个时辰的字,小枣觉得有些疲倦了,窈娘却越来越起劲,连晚饭都没吃。一直到了亥时,想到明日还要上工,窈娘才放下笔。虽然身体有些疲倦,但是心里却十分兴奋。
这就是读书,这就是写字,她要走上之前只有弟弟才能走的那条路了!
第二天窈娘起了个大早,她想了又想,最终还是将谢开霁的字放到了怀里,准备带到豆腐店里,若是得了空闲便掏出来看看。
谢开霁一大早就不见人影,也不知去哪里了。窈娘也不在意,谢开霁现在又没卖身给她,去哪里是他的自由。
豆腐店今日依然十分忙碌,到了半下午,窈娘才终于歇了一口气,将纸从怀里拿了出来。
恰好刘听云经过,她看到窈娘聚精会神盯着一张纸,误以为她是在看情诗,便忍不住想要去吓她一跳。
她轻轻巧巧走过去,也为窈娘带去了一阵馨香。窈娘抬头,看到她踮着脚走的样子,忍不住会心一笑:“听云姐姐,是你呀。”
刘听云掩唇一笑,说道:“本想吓你一跳,没想到你这般机敏。”
窈娘实话实说:“听云姐姐身上总有花香味,远远的就闻到了。”
原来是这样吗?刘听云摇了摇头,也不再细究,只是好奇地问窈娘:“你手中是什么?莫不是情郎给写的诗?”
窈娘哼了一声,说道:“手中有纸便是情郎写的诗不成?怎么就不能是我自己写的呢?”
刘听云连忙告饶:“好啦好啦,是我说的不对,但是往日里也没见你写过字,这才误会了。你也读过书吗?”
那倒是没有,昨天是窈娘读书的头一天。
但是她听闻,刘听云不仅手工极巧,因为家中疼爱女儿,也曾请过先生教授过她四书五经。想到这里,窈娘来了劲头。
她灵巧地跑过去,将这张纸放在刘听云面前,说到:“我正在学写字呢,听云姐姐,你帮我看看,这张字写的怎么样?”
刘听云笑道:“慢点跑,这么急躁做什么,让我看看……”
话音未落,刘听云的眼神便凝住了,细细地观摩着这张纸。
这些字无疑是极好的,观之有如白雪淋头,清冷中又带了些萧瑟,仿佛天地间唯独只剩一人观雪。她读书时家里为她请的是个女先生,学的是簪花小楷,美则美矣,却缺了几分味道。后来她自己写字时,总觉得似乎少了些什么,于是偷偷看过不少人写字。
可是那些人要么字还不如她,要么就是扭扭捏捏,好像一团绳子缠在一起,一点都不清爽。
今日见到这张字,刘听云终于知道自己追寻的是什么。
风骨,是字里行间立于天地上的风骨。
刘听云的手微微用力,捏住了这张纸,心里虽然有些惊涛骇浪,但却没有显露出来。
她的脸上还是轻轻巧巧地笑着,问道:“窈娘,这张字是从何而来的?”
窈娘丝毫没发觉,说道:“听云姐姐,你知道的,我家中还有一位暂住的郎君。虽然没有什么养家的本事,但是颇有文化。”
哈,怎么可能没有养家的本事呢?刘听云比窈娘更加见多识广一些,她知道,像这种人,就算不去走仕途,哪怕是当个寻寻常常的教书先生,也会使无数人折服。
为什么呢?窈娘不过是一个普通的乡野村姑,却如此幸运遇到这等人物。她刘听云挑挑拣拣许多年,却从未遇到过!
“听云姐姐?”窈娘伸出手在刘听云面前晃了晃,唤回了刘听云早已飘远的心绪。
她猛然一惊,看着窈娘担忧的眼神,忍不住在心中唾弃自己:“刘听云,你这是在做什么,嫉妒窈娘吗?窈娘待你如亲姐,你却在心中暗暗编排吗?”
想到这里,刘听云不自觉脸上有些泛红,回应道:“没事,只是这字写的十分好看,我忍不住多欣赏了一会儿。”
没事就好,眼见又来了一些客人,刘家夫妇忙不过来,窈娘急忙去搭把手。
那张写满了字的纸便被她遗忘了。
刘听云鬼使神差地将纸收到怀里,默念道:“仅此一次,容我回屋慢慢欣赏。等到领悟到了其间风骨,我便还给窈娘。”
况且,那人是窈娘的屋内人,想必随时都能写出一张新字吧?一想到这里,她的心里就忍不住有些泛酸。
等到窈娘忙完时,已经是将近戌时了。她锤了锤自己酸痛的腰,突然想起来那张写满了谢开霁的纸。
窈娘慌忙在身上寻找了一番,却发现已经不见了踪影。
奇怪,她在心里嘟嘟囔囔,正好见到刘听云的闺房还亮着灯。于是她去敲响了房门,问道:“听云姐姐,你睡了吗?可见到今日我拿出来的那张字帖?”
刘听云慌忙将纸收起来,藏到枕头之下,假装已经困倦了,说道:“没有呢,是不是被风吹跑了?今日已经晚了,等明天上工我再替你寻一寻吧。”
窈娘沮丧地低下头,正准备离开,却突然被刘听云叫住。
刘听云倚靠在闺房门口,头发懒散地披着,神情倦怠。窈娘看着她美丽的容颜在明明灭灭的烛光下闪耀,总觉得她像那话本子种的女妖,娇艳而又摄人心魄。
听云姐姐似乎是哪里有些不同了?
刘听云轻轻拢了拢耳边的碎发,说道:“算上明日,你在豆腐坊里也做了一个月的工了。我们如今也是要好的朋友,却从未见过你家里人。不如明日将他们请来,一起饮酒取乐?”
说着,她仿佛不经意地问到:“你家中共有几人?”
窈娘掰着手指算了算,说道:“只有我的妹妹小枣和郎君谢开霁。饮酒就算了吧,我妹妹年纪还小,况且饮酒也要不少花费呢。算啦听云姐姐,你们已经很照顾我了,就不必再额外花销了。”
说完,窈娘就转身要走。
见到窈娘要走,刘听云急忙说道:“也不必饮酒!近几日有亲戚送了些新奇的吃食过来,家中老母整日忧心浪费,不如明日你们来帮我解决了吧。”
话都说到如此份上,窈娘再不答应就显得有些不识抬举。于是她笑弯了眼睛,答应道:“好呀,那我们明日过来。”
窈娘欢快地走了,刘听云回到房间里,吹灭了床头的蜡烛,心中怦怦直跳。
她将那张纸从枕头底下抽出来,放到了怀里,看了又看,舍不得就这样睡着。
明日,就能见到这位郎君了,不知他是否听说过她呢?
她读过书,手也巧,想必他定会对她有几分印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