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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九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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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干就干。
征得谢开霁同意后,窈娘立马跑去书局买笔墨纸砚。
书局掌柜打着算盘,抬眼一瞅,不知是谁家的小娘子来买东西,立马热情地迎上去。
“笔墨纸砚各种价格的都有,小娘子想要哪一种?”
这还用问,窈娘要就要最好的!她摸了摸怀里的三百文钱,觉得心里也沉甸甸的,三百文要攒好久,今天一下子就要花出去,真是有点舍不得呢。
掌柜眼前一亮,以为来了一位大客户,立马引着窈娘往屋子里走去。
“小娘子请看,此笔为屠希大家所制,一支仅需一贯钱。”
窈娘揉了揉耳朵,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多少钱?一贯?哈哈,应该是她听错了吧,这支笔应该只要一文钱。
窈娘晕晕乎乎地跟着掌柜继续走,一边走一边听掌柜口若悬河地继续介绍。
“澄心堂纸,此乃宫廷御纸,触之如玉,细腻光润,一张仅需一百文!”
“徽州墨,色乌而带微光,墨香经久不散,一锭仅需三贯钱!”
“澄泥古瓦砚,连宫内的娘娘都喜欢这种砚台,今日你若将这几样一起打包,这台砚我只收你八百文!”
“小娘子,你要几样?”
窈娘咽了咽口水,将自己的荷包掏了出来。
荷包里面鼓鼓囊囊的,若是装了一荷包银子,想来应该能将这些笔墨纸砚统统带回家。可惜——里面都是铜钱。
窈娘咬咬牙,一狠心,说道:“三百文,我都要了。”
日头正好,窈娘抱着大包小包的东西从书局中走了出来。
那些顶好的笔墨纸砚她一样都没带走,掌柜看着她的三百文钱,差点以为她是来做消遣的。但是听说她是想要自己学习读书写字时,掌柜的火气终于消了下去——原来是位从未进过书局的小娘子,虽已经十好几岁,过了读书的最佳年龄,但不论何时,只要开始学习,都不算晚。
古人有云:“知无涯,生有涯。”三两银子有三两银子的学法,三百文也有三百文的学问。
窈娘心中却是狠狠泛着痛,她做工一天是一百五十文钱,今日添置这些东西就花了三百文。况且像纸和墨这类消耗品,时常需要重新添置,学一个月下来,她和小枣不知道得花多少钱。但是好在不用额外出束脩,只要供谢开霁一日三餐就行了。
但是再贵再难,她和小枣也得学,不学的话,岂不是这辈子都没办法醒悟了?
谢开霁铺开窈娘买的笔墨纸砚,微微叹息,他从未用过这般劣质的文具。一文钱十张的纸,甚至连表面光滑都做不到,轻轻一摸便感觉这纸张要碎了;那笔,笔杆处绑了一根艳丽的大羽毛,头重脚轻,难以施力;那墨,他用尽力气也只能研磨出一点颜色,还浅浅淡淡的看不清楚;砚台也不知是什么材质,一磨起来就嘎吱作响,像有只毛驴在磨豆子。
窈娘不知道谢开霁心中的嫌弃,这是她第一次拥有自己的文具,虽然可能劣质了些,但里面承载着的却是她对生活的殷切希望。看到这些纸笔,她就觉得日子好像有了盼头。
小枣也新奇地摸着,恨不得高兴地跳起来。哇,纸笔啊,以前这可都是只有弟弟才能享用的东西!
对于教学,谢开霁是有一套的,从前他当帝师,执掌的便是天子课业,但可惜天子死的太早,由天子的叔叔掌了权。后来他换了教授对象,执掌当今太子的课业。
他倒觉得无所谓。君君臣臣,他忠诚于皇权,也只忠诚于皇权。不论是谁坐在这个位置上,他都愿意俯首称臣,并不觉得是什么乱臣贼子。
谢开霁读了二十多年的书,将这一套君臣观念刻入了心里,但唯独不能接受长公主入朝掌政。那是有违礼法的、为世人所不容的滥权。
但是此时教一个小女子读书,倒也是无伤大雅,因为圣人有云:“有教无类。”
窈娘喃喃自语地重复:“有教无类?”
谢开霁用毛笔沾了墨,在纸上写下这四个大字。
这四个大字仿佛有什么魔力,让窈娘移不开眼睛。她一边盯着纸,一边问道:“谢开霁,什么叫有教无类?”
谢开霁沉吟片刻,说道:“不分贵贱贤愚,一律有读书的权力。”
“所有人都有吗?”
“都有。”
“也包括我吗?”
“包括。”
可是窈娘突然生了气,她将拳头重重锤在桌子上,大喊一声:“骗人!”
谢开霁皱了皱眉,对窈娘的愤怒有些不满,对圣人不恭,怎么可能做好学问?
窈娘才不管他生不生气,指着字说道:“照你来说,圣人讲的都是对的喽?”
那当然,圣人之言还能有假?
可是窈娘却冷笑一声,说:“可我在家中从未见过女子读书,所有人都说女子读书是大不韪,是不安分的表现。”
“原来圣人说的所有人,是只有男人吗?”
对此,谢开霁只说了四个字:“三人成虎。”
一个人说集市上有老虎,没有人相信,若是两个人、三个人开始这样说,大家便信了。
圣人从未说过只有男子可以读书,但天下百姓这样想了,于是这谣言重复多次后就成了真话。
况且——“女子不能为官,单纯从利益上考虑,男子读书是最值当的做法。”谢开霁说道,“你不能对圣人的话太过于片面地理解,还要结合民情。”
民情?民情是什么?
民情就是举家供男子读书,好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民情就是给她起名叫窈,给妹妹起名叫早。
民情就是父母自然而然地,把她们当跟着升天的鸡犬而不是人。
既然要跟着升天,不付出努力怎么行?虽然书读不得,但是工作却可以做得,人却可以卖得,唯独书不能读得!
因为书是好东西,好东西她们是不配拥有的。这也是圣人说的吗?
但也不是没有解决办法的啊!就像长公主要推行的那个新政,让女子读书入朝为官,听起来是十分可行的呀。
谢开霁低下头,当然不是这么简单的事情。长公主想要办法这条政令,不过是为了满足一己私欲。当今圣上身体日渐衰弱,膝下却只有太子和长公主两个子嗣,官员们正在摇摆不定,不知该如何站队。此时若是能将这条政令推行开来,不仅长公主可以培养一支亲信,还有了正当理由接管政务。
太子刚满十五,年龄还尚幼,斗不过她的。
若要保住太子,保住皇室的纯净,就绝对要阻止政令的实行。所以他在朝堂上怒而辞官三次,只为逼迫圣上移除给予长公主的特权,让她成为没有爪牙的老虎。
可是陛下他老了。
人一旦年老,就容易昏庸。陛下看不到江山社稷的摇摇欲坠,看不到百姓即将民不聊生,只想着如何在两个子嗣中间搞制衡,好让他的皇位坐的久一点,再久一点。
可是若不将长公主重重打压,太子如何立得起来,国家如何能繁荣昌盛?
他离开的这段时间,想必朝堂已经乱成一团。此时此刻,他只需要做一件事——那就是等。
等局面足够乱,长公主承认自己因能力不够而犯下大错。或者等朝堂无人可以主持大局,陛下下令再次召他回宫。
不论是哪种结果,太子一脉,都将在朝堂之上享有更多话语权。
但是这些都是不能说出口的理由。
所以谢开霁想了想,换了种说法回答窈娘:“因为圣人没有说,女子可以为官。”
气死了!气死了!
窈娘觉得自己要被气炸了,她等了半天,谢开霁居然说出这么个狗屁理由。
圣人是谁?是哪年生的?家在哪里?她好想去揍他一顿!
窈娘气鼓鼓的,谢开霁心里的阴霾却突然消散了一些。朝堂上的风云对她来说是那么遥远,连带着他似乎也变得轻松起来了。
想了想当初是如何教导太子的,谢开霁决定按部就班,先问窈娘一个问题。
“你为什么想读书?”
当时太子是如何说的来着?年仅八岁的孩童,手背在身后,庄重地说:“为了能明圣理,然后用于社稷和百姓,使天下人都能安居乐业。”
年幼的孩童却能说出这番话,让他很是感动。就是这句话,让他做了太子七年的帝师。而他自己,十七岁就高中状元,在仕途上一路飞升,于十九岁成为先皇帝师,加冠那年又去辅佐太子。
他见识过无数读书人的初心,那么如今,窈娘会如何说呢?
谢开霁饮了一口手中的粗茶,不紧不慢地等着窈娘的回答。
窈娘皱着眉头想了许久,谢开霁也不催她,给她足够的时间考虑清楚。
毕竟这是一个人读书的初心,只要定好了目标为之努力,就可以支撑着她勇往直前,迈过一切荆棘和坎坷。许久没有从头教导一个学生了,这种感觉还真是令人怀念——
窈娘终于开口:“为了当圣人。”
噗——谢开霁口中的茶喷了出来。
大逆不道,大逆不道!怎敢如此口出狂言?
窈娘露出了今天第一个真心实意的微笑,说道:“既然圣人发言能令无数人遵从,那我也要当圣人。”
“什么这不行那不行的,等我成为圣人,我说什么行,就是什么行。”
“等我当了圣人,开口第一句话便是要说——”
“女子,皆可入朝为官。”
只要圣人开了口,就不会再有人阻拦她们读书了吧?女子也能入朝为官,那么儿女的价值应该都一样了吧?
所有人应该都可以被当做人来看待了吧?
小枣激动地鼓掌:“姐姐说的对!我支持姐姐当圣人!”
谢开霁忍无可忍,放下了手中的茶。
胡闹,简直是胡闹!
他就知道,他不能对窈娘抱有太高的期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