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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除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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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冬时节,随着务工人员纷纷返乡,荣县反而热闹起来。荣中高三年级也是拖到最后一刻才放假。
安言的期末考成绩大跃升,直接进了年级前30,可这样的成绩并没有给她带来一点好心情。放假后,她又成了无家可归的孤儿。
留校的最后一晚,她鼓起勇气给姑姑打了一个电话,可姑姑一听到她的声音,说了两句绝情的话后就直接将电话挂断。
她想不通姑姑为什么这样对她?既然要一刀两断,为什么还要继续供她读书?为什么还要让她欠她的人情?
难道就只是道义上的金钱施舍……
斩断最后一丝希望后,第二天一早,她拖着行李箱坐上了回蓬镇的大巴车。
除了奶奶留下的那座老房子,这个世界,再没有她的容身之所。
汽车到了蓬镇后,在一个固定下车点停下,安言跟在一群务工人员后面下了车,然后又沿着一条公路独自走了半小时路程,这才到家。
距离上次回来又是好几个月,院里又长出新的杂草。
安言掏出钥匙打开已经生锈的门锁,大门推开,响起吱哑吱哑的声音,紧接着,一股浓重而刺鼻的霉味扑面而来。
也许是因为久不住人,整个房子黯淡无光,阴气森森,清冷地令人发颤。
安言抬头一看,正对大门的墙上还挂着父母和奶奶的遗像,每个人都微笑着看着她,她却感觉不到一点温暖,只感到无尽的孤独和凄凉。
安言从来不是胆大的人,却在那个寒假,独自一人住进了老家,和三张遗像一起,日夜相伴。
从那时她便知道,无路可走时,人的潜能无穷大!
*
刚回老家的那几天,安言先去政府咨询,重新开通了气、水、电,又把房子的卫生里里外外打扫了一遍,床单被套、锅碗瓢盆全部拿出来洗了,还花了两天时间把房前房后的杂草除干净,这才勉勉强强能住人。
家里没网,电视也看不了,安言每天除了做饭、打扫,就是看书、做题,和在学校并无两样。
前面几天还有些害怕,尤其是晚上,面对几张遗像,时常毛骨悚然、全身冷汗。住了几天后,也许是麻木了,也许是习惯了,也就不那么害怕了。
仔细一想,不管是养父母,还是奶奶,都是这世界上为数不多的真正爱自己的人。面对爱自己的人,又有什么可怕的!
还有两三天就是除夕,虽注定是一个人的年,但该买的必需品还是要买。那天刚好逢场,安言一大早就去了镇上。没必要□□联鞭炮,但至少要买点酒和肉,除夕那晚,敬长辈。
正提着东西往回赶时,突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叫她。回头一看,竟是毛鬼。
时隔小半年再见,毛鬼甚是激动,几个大步就跨到安言面前,迫不及待地问:“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没联系我?”
安言见到他也很意外,虽说蓬镇是个小地方,但她也没曾想过会和毛鬼在大街上遇到。
“我也刚回来没几天。”安言也很高兴碰见他。
“你一个人吗?”毛鬼看了看她周围,没发现什么同行之人。
“嗯。你呢?”
“我和我奶奶。”毛鬼指了指不远处正在选水果的一位老奶奶。
安言看了一眼,眉眼很像,一看就是祖孙。
“你联系于哥没有?他知道你回老家吗?”毛鬼问。
提到于述飞,安言的脸色瞬间暗了一些,尴尬笑了笑:“没有。”
毛鬼听她这样说,也没再继续追问。
“对了,你家住哪?离这远吗?”
安言也不知道怎么形容,想了想说:“杜家岭那颗黄角树知道吗?就那附近。”
毛鬼表示知道,他以前去过那附近。又看了看安言手里的东西说:“提这么多?难不成要走路回去?”
“也没多远,一会儿就到了。”安言说。
毛鬼却不愿意,一把夺过她手里的袋子说:“走,走,我送你,我骑了电瓶车,就停在前面。”
说着,也不管安言愿不愿意,直径朝前面走去。
安言跟在后面,一边追上他的步子一边说:“不用了,你奶奶还在呢,我自己一个人可以。”
毛鬼走到电瓶车前,将袋子固定在前面,笑了笑:“我奶奶买的东西多,早得很,送完你再回来都还早早的。”
说着,又拿出一根帕子擦了擦电瓶车后座,这才让女神上车。
安言耐不住他的热情,只好麻烦他送了一程。
电瓶车在乡镇小道上行驶,虽寒风刺骨,但比走路回家的确轻松许多。在安言指挥下,不到10分钟,就到了家门口。
下车后,接过毛鬼递来的袋子,对他说:“要不进来坐坐?”
毛鬼随意地扫了一眼面前的房子,笑呵呵道:“下次吧,我先去接我奶奶。”
安言道了谢,毛鬼却摆了摆手:“自家兄妹,还谢什么?过年我来接你,去我们家吃饭。”
安言点点头:“好啊!”
毛鬼将车子掉头:“走了,有事电话联系。”
“嗯,你慢点。”
车子顺着小路行驶到大路,逐渐没入车流。安言看着毛鬼的背影,突然一阵莫名的落寞和伤感。
回家以来,他是第一个和她说话聊天的人。
500米外,毛鬼将车停到马路边,掏出手机拨了一个电话,电话刚接通,就忍不住哽咽出声。
“怎么了?”电话那头问。
“哥,安言好可怜,她真的好可怜……”刚开口说一句话,一路强忍的泪水再也止不住地奔涌而出。
路过的行人时不时往这边看一眼,只见一个染着一头黄毛的年轻小伙子,坐在电瓶车上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崩溃大哭,也不知道是遇到什么过不去的人生大事……
电话那头估计也被他的反应吓到了,安静了好一会儿才问:“她怎么了?”
“我刚才碰见她了……她一个人住在一个老房子里,那房子又破又冷清……身边一个亲人也没有……她一个人在老家过年……安妹妹真的好可怜……”毛鬼一边哭一边断断续续地说。
然而,哭了半天,那头却异常平静。
“哥,你到底在听没有?”
好一会,那边才事不关己地说了一句:“以后别去打扰她了!她有她的生活。”
毛鬼一听不高兴了,愈加激动:“你什么意思啊哥?”
“就是字面意思,记着我的话。”
说完,不等毛鬼再开口,于述飞已经挂断了电话。
毛鬼看着被挂断的电话一肚子莫名其妙,他这边眼泪都还没干,那边却如此冷血无情。那还是他认识的于述飞吗?
*
安言自然不知道她还能被这样牵挂,毛鬼走后,一个人的生活又恢复如常,毛鬼说的那句请她去他家吃饭的话,也只当是一句客套话。直到大年三十那天,她依然是孤零零的一人!
那天她做了三道菜,倒了三杯酒,分别敬了父母和奶奶,然后一个人吃了年夜饭。
晚上天还没黑,周围已经烟花四起,把天空映得光华璀璨。
安言看了一会儿后便回屋,她清楚知道此刻一切喧哗都与她无关,多做留恋只会徒增伤感。
天色彻底暗了下来,外面的烟花爆竹声此起披伏,绵延不绝,天空中的绚烂似乎能掩盖这世间一切苦难。
然而,在一片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中,安言还是敏感地听到一阵敲门声,然后又是一阵呼唤声,唤的是她的名字。
安言本在自己的卧室里,以为是听错了,又走去堂屋确认,声音却越来越明显。
“安言,在家吗?我是姑父,给你带点年货来……安言……”
确认声音的那一刻,一阵生理性的恐惧瞬间席卷全身,汗毛耸立,双腿发软。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又听见开门的声音,几次金属碰撞后,大门随之松动。
几乎是下意识间,安言立即躲回房间反锁房门,迅速把窗户关死,窗帘拉严,又扫了一眼房间,把唯一能移动的一张椅子搬来抵在门口,用自己的身体死死抵住。做完这一切后,她大喘几口气,身子不受控制地瘫软倒地……
她这才想到,姑姑家也是有老房子钥匙的。
反应过来时,大门已经被打开了,随之传来的就是身后的敲门声,与她一门之隔。
“安言,开门啊,你姑姑让我来看看你……”
不疾不徐的敲门声,温文尔雅的呼唤声,在烟花爆竹中的掩盖下,刺耳又魔怔,如咒语般一次又一次地将她拽入深渊……
世界一片安静!
可撞击声随之传来,她的身体也被带动着颤抖。安言回过神来,用后背死死抵住,一下又一下地承受着一个中年男人的力量。
慌乱之下,她拿起手机,拨通了那个半年没联系的号码。
呼叫成功的那一刻,她眼眶瞬间泛红,可盯着屏幕足足等了半分钟,也没等到对方接通的提示,直到最后一秒,手机自动结束呼叫。
她失神地看着屏幕上呼叫失败的红色标记,彻底陷入绝望。
就在这时,电话声突然响起,以为是对方回了电话,拿起一看,却是毛鬼的来电。她来不及想太多,接起电话就直接求救:“毛鬼,有人撞门,拜托你过来一下,有人撞门……”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安言?”毛鬼在电话那边还有些没反应过来。
“有人开门进来了……在撞门……”安言已经哭出了声,又断断续续解释了一遍。
毛鬼听到她的哭声,这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立马吼了一声:“你等着,我马上带人过去……”
说完,立马把旁边一起聚餐的几个兄弟叫上,骑上电瓶车就往安言家里赶。
去的路上,毛鬼又顺便给于述飞打了个电话,电话很快接通,他刚开口说了两句话,就被于述飞打断:“你听我说,去她家守着,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要离开,我很快到。”
说完,就被挂了电话。
他也没多想,直接把速度加到最大。
十多分钟后,3辆电瓶车停在安言家门口,见大门敞开,毛鬼率先冲进去大喊:“安言,在哪?”
没见到安言,却看见一个中年男人站在一个房间门口,听见声音正回头看着他。
“你谁?赶紧滚。”
毛鬼见状后毫不犹豫向他逼近,其他几个兄弟也跟在后面壮势。
韦治看着他们,不但没有被吓到,反而笑了笑,漫不经心地说:“这是我们家?请问你们是谁?跑我们家来干什么?”
毛鬼根本不相信他的话,凶神恶煞地瞪着他:“你谁啊你们家?这是安言家。赶紧滚!”
韦治侧身把通道让出来,指着房门说:“我是安言的姑父,要不你问问她?”
毛鬼也没想到竟是这样的局面,他来不及思考太多,直接上前两步敲了敲安言的房门:“安言,是我,毛鬼,你在里面吗?”
“外面这人是谁啊?他说是你姑父?”
“安言……安言……”
问了好几声,里面却始终没回应。
又听见韦治不疾不徐地说:“我不管你们是谁,赶紧离开我家,要不然我就报警了。”
听他这话不像是假话,里面安言也半天没反应,毛鬼一下没了主意。但又想着安言的哭声,还有刚才于述飞交代的话,他也不敢冒然离开,便继续瞪着他说:“我就在这怎么了?我来找我朋友还犯法了?你报警吧!”
说完,站在安言房间门口一动不动,几个兄弟也在大门口站着虎视眈眈。
韦治自然是不敢报警,见对方人多势众,也不敢乱来,便拖了把椅子坐在旁边,自己的家,看谁耗得过谁!
双方就这样陷入僵持局面。
此时的安言就在门后,身体蜷缩在地,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手机上的时间。
十多分钟前,在她和毛鬼通完话后没多久,她便接到了于述飞的电话。
“安言,听我说,毛鬼马上就到,你就在房间不要出去,乖乖等我过来,最多50分钟。”
电话里的声音有点急,但语气很温和,也很坚定,就如给她注射了一剂镇定剂,心里一下就不慌了。
时间跳到9点40的时候,耳朵里果然传来了响动,离约定的时间还有不到5分钟,于述飞到了。
毛鬼先是听见一阵又急又重的脚步声向房子靠近,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只见一个黑色身影从他面前一闪而过,直冲冲朝韦治走去。几乎是霎那间,一记重重的拳头已经砸在韦治脸上,随后又是狠狠地一脚踢在他胸口。韦治整个人从椅子上翻滚倒地,大叫两声后,根本没有反抗的空间,身上又是一拳接着一拳,一脚接着一脚,不过几十秒时间,鲜血直流,再也发不出声。
毛鬼见于述飞下手太狠,而且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这才上前去拉住:“好了,于哥,再打就出事了。”
门口的几个兄弟也是看傻在原地,见毛鬼去拉,也赶紧上来两个人把于述飞困住。
于述飞杀红了眼,挣扎了两下没用,又朝满脸鲜血的韦治吐了一嘴口水:“等你报警,垃圾。”这才被几人合力拉到一边。
毛鬼还从未见过如此失态的于述飞,他咽了咽口水,又看了看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男人,问:“于哥,他谁啊?他说他是安言姑父。”
于述飞此时面色铁青,满眼怒火,没过多解释,只问:“她在哪?”
毛鬼指了指右边的一个房间说:“应该在里面,我刚刚叫她也没答应。”
他往房间门看了一眼,又喘了几口气缓了缓,这才走过去敲门:“安言,开门,是我,于述飞。”
依然没有回答,但没一会儿就听见里面有拖动的声音,随后门锁响动,门缝开了一条口。
于述飞反应过来后立马推门进去,又把门关上,这才见到躲在门后的女孩。
四目相接的那一刻,只觉五脏六腑翻江倒海,锥心刺骨般疼痛。
他看着眼前清瘦的身影,和那双雾蒙蒙的眼睛,瞬间感觉身体里有一股热流经过肺腑迅速涌向眼眶,双眼被逼得通红。
即便是咬紧牙关,握紧拳头,也终是没忍住,他抬起手将人拥入怀里,轻声道:“收拾行李,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