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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前路未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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丞相府的一个小院里,十七岁的谢鵙睁开了眼睛。
又回来了,谢鵙平躺着愤恨地狠狠捶床。
她充满恶意地想,齐嘉,下次,我定要活活剐了你!
“大小姐醒了,”床幔外隐隐错错站起来个妇人的身影,“赶紧把孟大夫叫过来。”
床幔被丫鬟拨开,窗纱半透阳光,虽是盛夏,屋内却明亮又清爽。谢鵙这才看清眼前妇人,少女略带生疏地喊人,“姨娘?”
她常年在外,说起来与她父亲的这位姨娘有将近十数年未见了,记忆中是个很安分守己的人,膝下仅有一女,与她相错几岁而已。
齐姨娘也略显尴尬,“大小姐生病,我自是要悉心照料的。”
齐姨娘面色憔悴,显然劳心劳力了很久。
这话却有点古怪,但到底哪个时间哪场疾病,年岁过于久远,谢鵙也记不太清。
少女被丫鬟扶起,斜靠在床头,先让齐姨娘下去休息了,“嗯,姨娘有心了,多谢,我看姨娘却有些憔悴,先下去休息吧。”
“嗯,”齐姨娘行了礼才转身离开了,身边的老婢贴近她想说些,却被齐姨娘推了手臂阻止了。
两人出了房门才看不见身影,少女收回目光,眼中若有所思,这齐姨娘不是坏人,不然她的态度也不会如此和善。
所以,是有难言之隐?
这时孟大夫也过来了,谢家专门请的,多年来算半个家里人,没那么多顾忌,直接给谢鵙的额头检查后针灸了一番,就开了方子离开。
临走前还啧啧称奇,言及她的风寒好地奇快。
额头上的伤,谢鵙摸了下,其实没什么感觉,不然她也不会一点也没发现,不过再加上风寒。
——被石头砸加落水。
这种亏谢鵙这辈子只吃过一次,她妹妹,谢眉干的。
谢鵙为人处世向来外紧内松,她上辈子就没计较这件事,这辈子当然也不会。不过,谢鵙想起谢眉的性格,也不禁捂了捂额角的青筋
——谢眉那丫头,是该好好教育教育。
“小姐可是头还有些疼?”谢鵙如梦初醒,难以言喻的惊喜之情在眼中炸开,“明夷?”
是了,今时今日,她还好好活着呢。
她扯着小姑娘的袖子上下左右打量着,把明夷瞧地脸红,自己也忍不住红了眼。
上辈子,她被流放南疆,这个贴身丫头偷偷去找她,却死在了去南疆的路上。
浑身起疹,溃烂而亡。
为了防瘟,直接被火化了,谢鵙连她的最后一面都没见到。
流放都没有打断的骨头,在她的亡故之地也不由得塌下。
重罪流放,若非她背靠世家和白家军,只怕一纸诏书就赐死了,人人避之不及,只有明夷不同。
没想到,此生还有再见的一刻。
明夷别别扭扭地羞红了脸,还抹了抹脸蛋才说,“小姐,是我今天衣服妆容有问题吗?”
“没什么,就是做了个噩梦。”
见明夷脸色迷茫,谢鵙难得笑了,果然还是那个傻丫头,
“梦见我们明夷傻丫头,找不到小姐急哭了。”
“才不会哭呢!”
嗯嗯嗯,谢鵙应着,心情松快起来,上辈子争权夺利了半辈子,落得个众叛亲离,身死族灭的下场,倒是忘了,她一开始,也只是想好好活下去而已。
谢家被早就被她爹谢云方带进沟里了,救不了也没必要。
如若此生还想沾染政事,还是别与姜堰作对了——跟一个年富力强的皇帝作对,无非就是与前世一般。
谢鵙神思沉沉,投靠也不可行——跟他作对是没好下场,齐嘉这个帝王鹰犬却也差不多半疯了。
虽然死的荒谬,其实也必然。
一则齐嘉憋了那么多年,无非想让她也体会到满门抄斩,何为痛测心扉。
不过可惜,她属滚刀肉的,没死成。
二则就算当时齐嘉不发疯,谢家,穆家,白家,三家都搭进去了,姻亲连襟也死了大半,说她当时一无所有毫不为过——姜堰救她?
不是突然发疯做起了将相和的美梦,就是齐嘉那孙子,命也到头了。
谢鵙心里涌动起浓稠黏腻的恶意,她想。
能让帝王放心驱使,必有软肋,金钱,地位,美人,无非人欲,帝王从不吝啬赐予,齐嘉,一商人之后,天下间籍籍无名之辈,缘何能爬到帝王孤臣的位置上,短短数年就高居右相之位?
因他才华横溢?
因他于国有功?
不,因为谢鵙亲手把他全家送上了断头台,还砸碎了他的腿骨。
他够恨谢鵙,也够恨世家。
齐嘉就是帝王的一条疯狗,被仇恨驱使着一次次从世家身上撕咬下来血肉,直到他能把她咬死。
但狗前面没了骨头,难免会让主人怀疑,它是不是要噬主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齐嘉努力了小半辈子也还是没让帝王完全相信他,他家的仇在姜堰眼里又能算什么?帝王孤臣却没按皇帝的指使做事,姜堰怕是心里还觉得他有罪,罪该万死呢。
帝王心,难测啊。
先不想了,左右时间还早,
“谢眉呢?”
谢鵙起身让丫鬟给她洗漱装扮,照着铜镜——她很少关注容貌,却也难得见到这么年轻的,强健的自己。
“回小姐,二小姐被家主罚跪祠堂了。”
明夷边给谢鵙选首饰边回答,她是被专门调教过的,老夫人去世到谢鵙出嫁前,谢家一直由大小姐掌管,很多事情其实都经了明夷的手。
“并且家主还下令,您一日不醒,一日不给二小姐吃饭。”
明夷略带解气地咧着嘴,“家主还说,希望二小姐能跟您感同身受。”
“嗯,”谢鵙没说同不同意,声音里温吞着轻慢,
“背后伤人,非君子所为,她的武师傅呢?谢家给了如此多的束脩,他就把二小姐教成这样?”
“二小姐的武师傅被家主遣走了。”明夷虽然感觉奇怪,却回答详尽,“小姐忘了,二小姐要与穆世子定亲了。这咱们家二小姐和穆世子都是直来直往的脾气,家主就遣了二小姐的武师傅,这段时间,都在学礼仪,账务之类的。毕竟日后二小姐就是世子妃了。”
“......”
倒把这事忘了。谢云方这是卖女儿嫌价钱低,加重量呢?
一个谢家,一个穆家,俩难进又难出的火盆子,谢眉是出了这个进那个。
“明夷知道小姐一向对二小姐宽容,可二小姐这次实在是过分,您可不能再惯着她了。”
谢鵙奇怪地看了明夷一眼,难得为自己分辨道,“我从为惯过她,只是懒得同她计较。”
“你去通告一声,让她回去吧,就说是我的命令。”
“将那些账本,对牌,钥匙也一并送过去,她不是在学算帐吗。”
“给她学?”
谢鵙眼神更奇怪了,“日后,让她管账。”
“得令,”明夷无奈地看着小姐,但见今日小姐心情好,只略略提醒,
“那家主那边?”
“父亲从不理会这些小事。”
账目繁多,明夷带着好几小丫鬟才出了门。
总算安静了几分,谢鵙轻叹。
揉揉眉头,又回想起刚刚的问题,帝王心思难测——她上辈子也从未操心过这个问题,只觉得让自己有足够的筹码才是王道,此生只求活命,反而要考虑更多了。
不如风波,独善其身?
废物当然不会被特意针对,覆灭谢家之时顺手捏死即可。
谢鵙垂下眼眸落在台面上,在书桌前将一个个人名写在纸上。
齐嘉——帝王心术之下,所以她跟齐嘉互相制衡,并非此消彼长,反而同气连枝。
她欺压齐嘉太过,自己也会遭到贬谪,齐嘉欲治她于死地,每每不能施行。
不过哪怕剥去她对他的仇恨,这人身上也疑点重重。
手段又阴又毒,惯爱伪装的小人。
谢鵙复又浓墨涂掉这两个字,这辈子,还是提前杀了这人保险。
姜堰——本朝第二任帝王,姜堰,自幼失父,年少登基,主弱臣强。
未曾亲政,朝堂上的臣子一个个都是跟着太祖打天下的旧臣,太祖在世时衷心耿耿,可如今太祖已去了将近十五年,旧日情谊随时间逝去,一个个躺在功劳簿上过活,叫嚣着更高的爵位与金银。
谢鵙想着朝堂上的高官显贵,将他们的名字一个个铺在纸上。
不巧,这群强臣里最强的那个,就是她爹,功臣之首,名门之后,人称“二十年宰相”的谢云方。
每天演戏般地,久了连他自己都信了,自以为对姜堰不错,却迟迟不肯放权,有能力,有想法,可惜,谢鵙嗤笑一声,没胆色,连做个董卓都犹犹豫豫。
要么忠心耿耿,要么就废了他,左右摇摆,最后将整幅身家都搭了进去,牵连全家。
姜堰现在已经长成,在这一世的时间点上,倒还没跟她爹撕破脸,是匹披着羊皮的狼崽子。
前世不知道是不是被她爹给欺压疯了,多少年来启用打压了她无数次。
她只能斗!
她必须斗!
谢鵙敲着额头回忆着姜堰的生平,又展平了第三张纸——
夏令仪。
系统给出话本里的女主,原本的故事里,她会成为姜堰的皇后,推行新政,大权在握,是个颇具政治才华的女人,不过这话本,并没有结局。
系统给出的任务就是让两人都有一个好结局。
谢鵙原本并不在意这半截的故事,无他,她大致看过话本便能看出结局。
夏令仪颇重民生百姓,政令通行的背后,是被她得罪死了的权贵世族,提出的军队改革,又动了其中老牌势力的固有利益,得了民意,又染指军队。
可偏偏人如其名。
岂弟君子,莫不令仪。
夏令仪是个真正君子般的人物,帮姜堰革除弊端而不谋私利,行事光明磊落,连一支用以自保的暗卫也无。
一个敢踩在帝王的底线上,用生命跳舞的奇女子,她必死无疑。
在帝王的棋盘上,不会允许出现第二个棋手。
不过,谢鵙将几幅字丢进香炉里,火光渐渐吞噬掉白色的边缘,薄薄的雾气衬地她疏朗的眉眼暗沉,夏令仪既然之前能做半阙的执棋手,此生,倒是可以帮她一把。
清雅的香气中多了股难以言喻的书味,谢鵙拨弄着香灰,随口叫了个记得住名字的丫头。
“香草,你替我执笔,下封拜帖。长安县令夏复的女儿,夏令仪。”
小丫鬟声音清脆,“是,小姐。”
谢鵙用金簪轻轻撞了下香炉边,头发未疏好,半边云鬓松散如云,复又来到书桌前,她改了主意“不,还是我亲自写。你替我磨墨。”
好歹是未来她要支持的皇后娘娘,她想,还是尊重些好。
“你这是做什么?”
机械音又响起,谢鵙笔下未停。
“我还以为你死了呢。原来还能说话啊。”
拜帖并不难写,谢鵙一手飞白,写的很是漂亮。仔细端量了一番就让人送去夏府,特意嘱咐管家,
“态度好些,若人问起,就说我对夏姑娘一见如故,是真心结交。”
端坐案前的女子态度认真,却又神色冷淡,不苟言笑,林管家本来想说几句吉祥话,也不由得直接利索地令命出门。
他左右寻思着,大小姐素来淡然矜慢,却甚少结交新朋友,闺中密友也不过一两个先有世交情分在的,这夏姑娘的帖子,虽然身家不显,但没摸清她的脾性,还得他亲自去送才妥当。
迎头碰上带着两个小丫鬟过来的明夷,凑上前打趣,“明夷姑娘,您这是打哪来啊?我刚刚可看见,大小姐的头发都还没疏好呢!”
声音好似嗔怪,明夷立眼就要责怪,这老货话音一转,“可见大小姐是离不开明夷姑娘啊!”
一句话冰消雪融,“林管家这话就过分了,”明夷年纪小,心眼却不少,话音滴水不漏,“临风居这么多丫鬟,个个心灵手巧,哪有主子离不开丫鬟的道理。”
林管家陪笑道,“那是自然,但明夷姑娘确实......”明夷急着复命,直接打断了他,
“林管家想问什么我知道,只是小姐的事是小姐的事,咱们下人的事是下人的事。”
小姐自从醒了之后,做事与从前颇为不同,谢家上下事务平常都要经过小姐之手,如今往日种种习惯一改,立刻就传遍了谢家下人的耳朵。
但明夷只知道,那还是她的小姐。
本来两人对话的音量,明夷突然提高音量,声音掷地有声,环顾四周。
“往后少问主子想什么,多想想自己能为主子做什么,想不通的,依旧好好做事就行了。”
明夷能被选做谢大小姐的贴身丫鬟,既能博得主子的喜爱,又能办好主子交代的事情,靠的一是忠心,二便是她自己的聪明果敢,
“都听清楚了吗?”
“是!”林管家和周围人不由得听命——明夷是大小姐身边的红人,他们自然不敢得罪。
明夷打发走临风居门口的魑魅魍魉的这段时间,谢鵙在和系统掰扯。
上辈子懒得搭理这个小系统,不过现在看来,它知道的不少啊......
“夏令仪她最喜欢什么?”
姜堰脑子有病,玩制衡之道,也不换棋,可着她玩差点给她逼疯,这辈子她惹不起皇帝,讨好讨好未来的皇后总没毛病吧?
系统也没为难她,很干脆地回答,“天下太平。”
“?”
“什么!?”
谢鵙黑了脸,她正想着夏令仪最喜欢的会不会是什么奇才良种——上辈子其实她让人调查过夏令仪。
其人无常女之柔弱,平日施粥济民,家中资产微薄,她便行商济民,平时也无其他爱好,唯闲暇时甚爱麦粟,曾不惜千金求良种。
她当时一心想着改变命运,干脆斩断男女主的姻缘线,查过之后,让下属按夏令仪的喜好找了个合适的男子赐婚。
这要是良种,还能让她爹去找那群爱献祥瑞的人要一两种。
天下太平?
她怎么送?
先把她爹这个大奸臣拿了,再把穆老贼这个造反苗子给杀了?
谢鵙换了个问法。
“那我如果要讨她的欢心?要......”
“不可能,夏令仪为人正直善良,平生最恨奸臣。”系统对自己的运算很自信,“您是谢相的女儿,她对您,只会不假辞色。”
“一堆破物件还挺自信,”谢鵙软语不过三句,对着这么个废物又自信的系统也很难有耐心,“蠢货。”
系统又骂骂咧咧地给她的脑子添加背景音。
谢鵙吩咐了另外一个叫宛白的丫鬟去查查这位夏姑娘的底细,临风居里,数她最机灵,跟谁都能说上两句,“事无巨细,要快。”
“明日拜访,我想送她一个和她心意的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