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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chapter23 见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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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如姓安的所说,星期天见过我之后,工作日他马上又进入失联状态,再没有一点声音。
其实他也不是失联,我们在微信上本来就几乎不发消息。我与他发得最多的内容,基本上是有空的时间是几点、去哪里找他,闲聊的内容少之又少,聊胜于无。也正常,毕竟我和他根本不是一类人,我们根本没什么可交流的。他找我抱怨两句我听不懂的技术和乱七八糟的社交,我就心不在焉地听听顺便随口附和两声,表示我听不懂但我理解你的情绪,我不理解我也能假装理解,就这样鸡同鸭讲倒也能推拉几个回合,最后我烦了,就不动声色地转走注意力,打扫打扫卫生,趁机抓两块糖来吃吃,或者说一些他听不得的下丨流话捉弄他一下,然后心满意足地看着他涨红了脸要阻止我继续说下去,让我享受一下这种畸形的快意。然而除此之外,我们似乎再也没有更多的共同语言。
但这次的失联,指的却是——他再没给我发消息,没告诉我他什么时候有空、让我去哪里找他。
这人也是搞笑哦。我在端出去最后一桌需要的一扎啤酒后,掏出手机再看了几眼,忍不住吐槽,没一点契约精神,说好了一个月的,五号才结束,怎么最后几天直接不要了?还能提前结束订单的?那真是活该我赚。铜姐慵懒地理了一下长长的卷发,然后瞟了我一眼,小红,你听起来好像有点失望啊。我切了一声,哪有?我只是……觉得他真的很奇葩,感觉是来白给我送钱的,要是以后我接的人都这样该多好。铜姐慢条斯理地说,哟,你这么满意他啊?那要不也别希望什么“以后的人都像他”了,你干脆希望“以后包你的人都是他”不就好了。
啪的一声,我把手机用力扣在桌上,忍住提高嗓门的冲动,咬着牙盯住铜姐妩媚的脸,“姐,你为什么每说两句就要……要内涵我一下?你也跟胡屹一样吗?”
“是嘛,我有吗。”铜姐丝毫没受我语气的影响,心平气和地回答,“那我内涵什么了?说我听听。”
我一时语塞,“你……”
“你看,你也说不出来。”铜姐无辜地撅了撅嘴,“我可没说什么。我还赞同你呢,你说那个花钱包了你的,不动你,不找你,不打你,没事干还来酒吧吃花生、找你聊天,最后几天还干脆不要了,我又没否定你。我的意思是说——想想看,一个不跟你上丨床的人花钱找你玩,让你逍遥自在了一个月,边玩边赚钱,他这么难得的冤大头客人要是能永远包你,让你永远血赚,这不好么?有什么问题?我怎么内涵你了?”铜姐见我不吭声,乘胜追击地说下去,还嘲讽地哼了一声,“小红啊小红,你最近怎么了这是,被害妄想都犯了吧。”
永远包你。在这几个字翻滚着刺入耳朵时,我忽然没来由地生出了一种迷茫。做这一行的,最主要的工作就是“性”,可我在与姓安的打的交道里,两个月了,却完全没有涉及这个最主要的事情。我们总是不在一个频道地聊着天,我们经常不定时地一起吃东西、还吃了一顿饭,我们总是坦然地睡在一张床上,我告诉了他太多太多我个人的事情,他向我吐露了太多太多生活中那些无处诉说的烦恼琐事。我们什么都做了——除了性丨交易中最该做的事情。
这些行为虽然不是性,可它似乎比性还深入、还复杂。我在刚接触姓安的那段时间里,只欣喜于遇到了这样一个不寻常的客人,让我几乎以为天上真的会掉钱下来。那时候,我以为“遇见他”是我事业途中最好的事情。但现在的我突然发觉,我似乎又开始迷茫了——因为我意识到他太不寻常了,不寻常到与我过去接的任何一个客人都不一样。他是我从未接触过的类型,这对我来说,俨然是一种新的挑战。而我没有一点经验。我终于醒悟过来,是我太自大了。我以为很简单的事情,可我如今已经不知如何处理了。我以为是最好的事情,可如今我逐渐改了观。我迟钝地察觉到,“遇见他”或许也是我人生途中最坏的事情。
姓安的搅乱了我接客时所有的应对方式,打破了我几年来惯用的待客之道。我甚至想象过,要是他能干脆利落地操丨我一次就好了,只要他把我们的关系扯到性上,我就能立刻躲进我的舒适区、走回我的地盘,就能游刃有余地处理我们之间诡异的联系了。他如果操丨我一次,我最多是身体劳累,可他非要选择跟我聊天、带我一起吃饭、和我同床共枕、听我吐露心声。他与我躺在一张床上,聊天南地北,聊宇宙洪荒,聊生活感悟,聊家常八卦,聊心情思绪,几乎毫无保留,好似互诉衷肠。太陌生了,我从未接触过这样的事情。太陌生了,陌生到让我慌了阵脚,让我心力交瘁,让我再次被无边的迷茫彻底包围。
正在彷徨无措时,我突然想起了一个问题——一个令我眼下瞬间冷汗直冒的问题。
我努力按下心中的焦躁,回过神木木地顶嘴道,你才被害妄想。铜姐翻了个白眼,不再搭理我,转身找江岩书拿特调鸡尾酒去了,经过我身边的时候,还故意挤了一下我的肩膀,以表示她对我适才差点冲她大呼小叫这一行为的不满。然而我顾不上她的情绪,迫不及待跑到后面的员工更衣室里,一路警惕地左看右看,确定没人后,我才放松下来,打开手机,点开通讯录里“永廷”那一栏的绿色拨号键。
不对劲。不对劲。
永廷绝对不会没头没脑地说句什么话。他是这个新时代里敢于自己尝试创业的青年,搞电商的需要有一颗清醒的头脑、一套成熟的思维、一双犀利的眼睛,能看清时代中市场偏好什么,知道做什么能带来高利润。虽然永廷看上去成天龇个大牙喜滋滋的,总一副憨样,一口抑扬顿挫的东北话特朴实,其实心里对什么都清楚,搞创业的时候沉着踏实,做任何数据和决策都有理有据,绝不会随心而动地想一出是一出的。除了插科打诨以为,他认真时的每一句话、每提出的一个问题必然是有意义的,是经过他细致考虑的。
然而电话有节奏地嘟了没两声,就立刻拨通了。我缩在更衣室角落,焦急地想抢先问,“喂喂,哎永廷啊,问你个问题,你上次,你上次是想到什么了,为什么无缘无故问我,有没有想知……”
“我操,我亲爱的扬儿啊,咱俩真是心有灵犀呐!”永廷热情的大嗓门声音迅速从手机屏幕里穿了过来,激得我浑身一颤,只觉耳膜振动得一阵刺痛,“你小子行的嘿,你咋知道我正要给你发消息呢?我都不用亲自动手,你这不就自己送上门来了嘛,哎呦我去,不愧咱俩哥们儿一场。”
我被他说懵了,一下子没想起来我本想先发制人的问题,不自觉地顺着他的话说下去,“什么?你找我干什么?我今晚排了班呢,赶紧说啊。”
永廷适才还热情似火的声音突然降低了八度,不仅是音调还是温度,竟然有些冰冷起来,仿佛不是他的声音。可这就是他的声音,毋庸置疑的汪永廷的声音——因为他告诉了我一件只有汪永廷会知情的事情。
“崔焕扬。”永廷低沉地说,“这周末熙玥就要走了,周六下午四点的飞机。”
他忽然极不明显地叹了口气,“……你他妈的。你到底是有空没空?没空能不也有空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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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不是永廷提起这个事情,我承认我已经忘得差不多了。
这个月事情太多太杂,我一边应付姓安的,一边隐瞒老胡,隐瞒失败了想破罐子破摔,没想到我开始惴惴不安起来,心情上又终日没个安宁,我好像个无头苍蝇,振翅振得很忙,但飞得没有头绪、毫无方向,忙得莫名其妙,但就是忙个不停,我都想骂我自己真他妈擅长没事找事。
所以当永廷半威胁半恳求地给我下达“最后通牒”的时候,我彻底傻眼了。永廷在电话那头气得跳脚,他妈的崔焕扬啊,你大男人有点种行不?见个面儿要你老命咋的,何况人女孩儿根本不知道你背地里搞那些有的没的,人还当你在那儿唱歌的呢,你不说实话不就行了么,搞磨磨叽叽的,非要人女生三催四请,还让她担心是不是你不敢、或者不想搭理她,只好来找我传话,他妈的你小子要是有点用,我又何苦当你俩中间人讨嫌?都他妈怪你嗷。
我拿下手机看了看日期,九月三日,星期二。我沉默了一会儿,说,行我知道了,我去问她一下什么时候有空。反正这几天……我都有空。
我尽量克服着心里的退意——是,我坦白还不行么,我就是退缩了,我承认我一想到熙玥就抑制不住地自卑,妈的,烦恼都是人与人之间比出来的。汪永廷真他妈厉害,看人一看一个准,更不用说看我这种相熟多年的老友,他早就知道我是在害怕。不过他说得对,我只要不说实话,不说出我那上不了台面的真实工作就好了。所以当我豁出去地迈出第一步,先给熙玥发了一条消息后,突然又觉得心安了下来。好像没有那么困难。她依然不会知道事实是什么的——但愿如此。
确实没那么困难。没过多久,熙玥立刻就回复我了。我跟她一开始聊得还很拘谨,但寒暄几句后,发现一切都和曾经不一样了。我们已经长大了,成年了,走上社会了,各自经历过各自的人生了,我们不再留存爱情关系中的尴尬,已然是两个只是拥有共同一段青春的老友了。我与她渐渐聊开了的时候,她问我,你在哪里工作?我把岭颂的地址贴给她,并且告诉她,我已经很少做驻唱了,现在主要是当服务员去了。我又心虚地证明什么似的补上一句,……主要是唱歌太累,服务员轮班,自由点轻松点嘛。她回我一个“明白了”的表情包,然后语气轻松地问我,你刚刚说你排晚班是吧?那你上班时间是几点到几点呀?
我犹豫了一下,先去相册里找了我的轮班表,然而要发出去的时候我又关掉了。我在对话框里删删改改,最后发出去一句:早上六点到下午两点我睡觉,其他时间我都在酒吧。有什么事儿,随时都可以微信来找我。你要是白天有空呢,我就不睡觉了,你要是晚上才有空找我,我也可以随时请假的。上班不差那一两天,我还能放松放松呢。欢迎随时来助力我逃班。
发出去后,我检查了半天,总觉得信息传递不够明确,想来想去,于是又加了一条消息:真的,这几天我都很有空。我没有其他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