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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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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内烟雾缭绕,明明天还亮着,却昏暗的不成样子,佛龛上的香是新点的,菩萨慈悲为怀的注视着底下的人,可近看的时候却有些冷漠,甚至是不屑的淡然。
“有其他人进你们衙门了?”
“是,是。说是从外地来调查盗窃案的,大人让他们进去看卷宗,没看出来他们像不像——”
佛龛面前的男人打断他。
“杀了。”
“不必多说。”
报告的正是领澹无诗和鲁人钾进门的那个侍卫,有些不甘心的抱着拳,走出了门外,有些阴冷的屋子与外面刚踏出一脚的暖阳,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可是他步履匆匆,眉眼尽是焦急不耐,根本没有注意到黑影从身后闪过。
而他刚拐进小巷子中,一块石头砸中了他的后脑勺。
“谁?”
“你怎么在这?”
前方的一道声音令他停止了脚步,是他的上司,那个只会讨好权势,对他们这些下属如草芥的扶统。
侍卫一惊,慌慌忙忙的行礼,脚底有些不稳。
“回答我,你不在值班,你在干什么?这么着急往回赶,还特地抄了这个小巷子。”
侍卫已经抖成了筛糠,他见识过以前的人严刑拷打时的可怖,
“心虚什么。”
冷汗唰唰直下,是啊,他心虚什么?心虚自己要抢了他的功劳吗?明明是眼前的人有错在先,放了不该放的人进衙门。
“回,回大人。”他拐了个弯,“小的家妻病了,想吃街上傅家的桂花糕,在京城甚是有名,小的想着踩着点去买最后的,却不曾想关店,了。”
“哦,是这样吗?”
戏谑的声音从面前传来,可是他连头都不敢抬。
“是,是的”
“那家卖桂花糕的在哪啊。”
不对,这个声音有点不对。在情急之下,总是会过于紧张,面前的这个人的声线有些上扬。
可是侍卫已经无从分辨,只是抖着手往西边指了一个方向——那里确实有一个打烊了的桂花糕店。
“多谢。”
谢什么?不等这个侍卫反应,手起刀落,鲜血洒在了南墙之上,最大的一滴从最高处往下流淌。
扶统的脸皮在空中转了两圈,掉在了地上。
天已经完全黑了,丝丝缕缕,透骨的凉。许阑珊缩在了被子里,想着一天怎么就只给他吃一顿,病还没有完全好,忽然有些后悔他赤着脚走下床,万一又染了风寒,没有跟上步步为营的布局,该如何是好?
只有跟上了才能有机会反将一军,跟不上才是被视为弃子。
这宫里面闷,却不热。寒气像是从地底飘悠上来,直奔许阑珊而去。他穿了鞋,细细翻找起宫内,有没有他之前留下的一些东西。如果不出人意料的话,应该是都被洗劫一空,不可能再留给他任何能够“脱离掌控”的东西,可是他赌他们不知道这里还有一个暗格。
环视了一圈自己的寝宫,甚至上到房梁,下到用来铸造的柱子后,他拖着被子走了一圈,半个人影也没有。
走到床榻后面的柜子,摸到了一个凸起的东西,按下去,弹出一个格子来。
许阑珊心头一喜,放下烛台,继续往里头摸去。
他摸到了一个热水袋,上面的布生着有些扎手,但是却可以提供热源。可是许阑珊刚开始只是把它拿出来看了一下,刚想丢回去,又想起自己实在是冷的发颤,有些不情不愿的捡了回来。
里面没有一些可以防身的东西,却都是些小玩意,许阑珊不想再看,轻轻合上了柜门。
他从里面敲响了外面的门,没有人回应。
于是他回到了床铺上,将桌板狠狠的往前推倒,发出一声剧烈的声响,“来人!”
他喊。
门被推开了,从黑暗里面钻出一个人,“皇上有何吩咐?”
许阑珊有些不习惯皇上这个称呼,从嘴里吐出一丝氲氳的热气,十分嚣张跋扈:“帮朕倒些热水来,”
“要热水干什么?”
许阑珊有些急于这人怎么问题这么多,他甚至都被他称作皇上了,有事去做不就好了吗?要热水还能是因为什么呀?
于是他硬邦邦的说:“冷。”
“那皇上您是要一桶还是要一杯?”
许阑珊简直要炸毛了,却不想那头传来一声轻笑。
从黑暗中走出来的人不是别人,是澹无诗。
他左手端着一盆热水,右手提着送饭的桶,朝许阑珊走来,本来这个场面应该十分滑稽,可是许阑珊却砸了一卷书,往他身上丢。
没砸中。
人已经走近了,将热水放到地上,扶起了被推倒的桌子,又把饭往桌子上摆好,最底层是一碗药,还冒着热气。
“有事,来晚了。”
其实他也是偷摸着来的,连轴转了一整天,把门口的侍卫又打晕了,来的太匆忙,以至于连宫内侍卫的衣服有些歪扭,与本人极为不搭。
许阑珊十分不争气的把饭往嘴里塞,这次好了,只留了一个空碗给他吃饭,让他有些郁闷,本来还打算问澹无诗要不要跟自己一起吃来着,看样子是吃过了。
澹无诗打了一盆热水本来是想给许阑珊泡脚驱寒,却眼尖地发现许阑珊手上握着的东西。
在他最没有防备的时候,悄悄的把他手腕牵起,暴露了里面的东西。
许阑珊:!……
澹无诗不知道想到什么,没忍住,在胸腔里面发出一声要笑不笑的咳嗽来。
许阑珊:很好,更生气了。
他想把这一桌子菜给砸了……闷气在胸腔里面发不出来,只能冷冷的哼一声,手中那个简陋无比的热水袋,经过了岁月的打磨,却也被珍藏的很好。
澹无诗拿过热水袋,将盆子里的水倒进去一些,倒是也没有露出来。他从自己的袖套里面又多拿出来一个热水袋,也将水倒进去一些,都递给许阑珊。
他当然知道许阑珊怕冷,特地抢了鲁人钾新买的热水袋,大半夜的跑过来给他送饭和药,其实他已经很累了,眼底下是两片有些淡淡的乌青,可是看到许阑珊那一刻,又好像一切都释怀了。
许阑珊只接过了以前的那个有些旧的,暖着手。
“把药喝了。”
“不想喝。”
“我放了蜜饯。”
许阑珊捏着鼻子一饮而尽,苦得皱起了脸,“好了。”他干巴巴道。
“我给你打了热水,泡会脚?”
不要,许阑珊内心有些抗拒,奈何那人行动太快,温热的掌心已经扣住了细细的一截冰凉的脚腕。
剥掉了脚上根本不起任何防护作用的袜子,探了探水温,放进去。
水是暖的,烫的刚刚好,热源从脚底往上蔓延,四肢百骸都暖起来。
泡了五分钟,两人也沉默了五分钟。
在许阑珊记忆里,他的母亲也是这样给他泡脚的,也是很温热的手掌,会捧起他凉凉的脸颊,和他说:“阑珊要快点好起来啊,生病了可不好受。”
然后,母亲就会哼着歌谣,抱着他一起入睡,有时他睡不着,岚妃就会给他讲宫外的侯府,将军驰骋在马场上,挥动着刀和剑,将所有入侵的敌人快刀斩下马,守护着国家的一方安平,还有侯府里面大大小小的官吏,对她都很和善,小时候跟她一起放纸鸢,但她见识世间万物,说她其实去过江南,只是太顽皮,涌出了些篓子,江南水景很美,拂柳吹梅。
只不过到最后都会形成一声轻轻的叹息,盼着一枝红杏出墙来,绿意造访。
那时候许阑珊也静静的听着,他自幼也读书,只能通过只言片语,再结合身处的小小一块地方去猜想外面广袤的世界,多大,也多远。
他其实出过一次宫门,也见到了母亲口中侯府里的长辈,只不过寥寥无几,不过真的都很友善,会抱着他逗他笑,会悄悄的带他溜出去玩……
可是现在一切都温情都被戳破了,他有些迷茫,什么才能带给他一些慰藉呢。
于是澹无诗给他把脚擦干的时候,他或许是抱着最后的期冀,许阑珊没头没脑的问了一句:“澹无诗,我还有亲人吗?”
母亲家的亲人,说不定是可以相信的,至少有血缘这一层关系在,也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侯府家大业大,总会有能容纳他下他的地方,也该总会有支持他的人。
可是他换来的是沉默。
澹无诗只说:“睡吧。”
许阑珊突然就后悔起问了这样一句话,可澹无诗的这两个字,仿佛是有魔力一般,眼皮子止不住的打架,许阑珊睡了过去。
直到阳光的缝隙洒进来,许阑珊发现自己身上多了一床被子,枕边还有一张纸条,苍劲有力的字体莫名让人心安。
上面只有一个字。
“有。”
离开宫门,澹无诗从偏殿的墙上一跃而下,消失在了群岚隐没的夜幕中。
灯火阁中,四处寂静,因为平常没什么人来,早就到了打烊的时间,可是仍旧灯火通明,像是一直有很多很多的人在这里相聚,使得一些不了解的盗贼和小偷望而却步,也成了一些夜游的平民路标式的方向。
“老大,我想谈恋爱。”红缨靠在门墙上,一脸痴迷的傻笑。
“滚。”其实澹无诗现在心情很好,这一声到底没有太冷酷。
“它那性子可有意思了。”红缨恰准了澹无诗的心思,多了句嘴。
“欸,你说,岑禹居然还能猜到我们要去帮他查事情。”
鲁人钾抱着剑在旁边一脸莫名其妙:“不是你告诉他的吗?”
红缨在一旁痛心疾首:“那不然怎么留住他?拜托,人家家都没了,多可怜啊。”
好在东西从衙门抽出来了一本,没敢多拿,怕到时候左晨回马枪过来检查,不过黑暗里也是被吓了个半死,好在有惊无险。
“你当时来的时候怎么不说一声,装神弄鬼的,差点就把老子吓疯了,你知道吗?”鲁人钾抱怨道。
红缨有些不好意思的挠挠头,“我怎么知道你们还在里面?过来只是看看你们还在不在而已,藏那么严实,怪我咯?说的你好像没有把我吓一跳。”
澹无诗也幽幽地盯着红缨,红缨不开口了。
“我的错。”
红缨知道他们去的匆忙,有些心放不下,又听岑禹这个在官场里打拼过的讲了写恐吓的东西——当然不是恐吓她私自囚禁要吃大碗牢饭。
便跟过去看了看。
这一看不要紧,路上帮助衙门裁了个员也不要紧,只是在杀完那个官兵之后,她察觉到四周有些内力波动,像是杀手,便急急忙忙套上了衣服想着赶过去去衙门那里提醒。
只是不曾想,那里实在是太过于灰败,本来以为没有人,刚想退出去,却听见一声闷响。
由于实在是太像鬼屋的氛围,实在是有些恨刚开始自己戏瘾上来了,以至于后面小心翼翼的去看那里有没有人在的时候变成了真的害怕,然后就与鲁人钾来了个美丽的内里掌对掌,差点勒着互相的脖子一起下黄泉,澹无诗也插了一脚,也幸好只插了一脚,不然衙门的藏卷阁就变成了藏尸阁了。
三具尸体在20年前灭门惨案的卷宗前整整齐齐,多惊悚。说实话,如果不是背景不太对,衙门都得上门来感谢澹无诗,没有让他们又多了一件悬案。
红缨把卷轴拿出来。
当时太匆忙,在他和鲁人钾内里相撞的时候澹无诗悄悄地抽出来最底下的一本,三个人的实力都不容小觑,也是闹出了些动静,不等多拿几本翻看,也没有了时间,三个人齐齐把稍微弄乱了的书卷摆好,一阵风似的跑出了衙门,澹无诗把这本书卷往红缨身上一丢,转头就往相反的方向跑去。
红缨当时还愣了两秒,多年的头脑简单,四肢发达让她想都没多想,身体比脑子快的就先行回到了灯火阁。
她没有自己就着急的打开看,而是处理了些阁内要处理的事务,去看了看要看的人,确保都睡熟了,这才和鲁人钾静静的等待澹无诗来。
“上面是什么。”
“人。”
“什么人。”
“凶手。”
好家伙,一拿就拿到凶手的史册。
“记载了什么,所以凶手是他吗?不会真的是皇帝指使的吧?”
他们都不算了解,却也略有耳闻。这其实是一段佳话,百姓在称赞这个凶手为民除害的同时也不寒而栗他的残忍和凶恶。
至于到底是不是皇帝的母家,他们其实并不了解,只知道是一个贪污腐败欺凌百姓的贵族。
而且同样是一个侯府。
“不是他。”看到画像的第一眼,澹无诗就确定了不是,因为那个人他见过,而且,这个人,是他亲手送进去的。
居然被抓去顶罪。
卢登,男,52岁被抓捕归案,武功高强,善杀人,杀人手法多样,善凌虐。京城人,侯府之案,几乎确定就是此人。
卷宗上如是说。
红缨和鲁人钾看到后也都非常沉默,因为这个人,他们也认识。
他们非常想把这个人碎尸万段,从头到尾,本来以为把他送进去便是最好的解脱,却不曾想十几年后的子弹正中眉心,又有了千丝万缕的联系,越发令人作呕。
“他还活着?”
鲁人钾咬牙切齿。
“被按了那样大一个罪名,不该早死了吗?”
“活着。”澹无诗的脸色也不好看,不知道为什么,衙门居然没有把他杀掉,而是把他关进了大牢最深的地方,所有的刑罚都以当朝酷刑一一施加,在书卷的最下角,盖上了皇帝的印章。
这其实可以理解,自己的母家被杀了,自然是悲痛万分,而这一举动,无非是在挑衅新上任的帝王威严,但是又好像在说生死有命,因为按这种的离奇的杀人手法——谁也无法活过。
而这种手法是毒杀,如果单论毒字,并不离奇,可是一家人毒发身亡的时间不一,好几天之后才被外人发现,里面的人无一例外没有呼救,也没有惊恐大喊,从上到下,从侍女到送饭的小厮,全部无声无息身死。
可是若是这是皇帝指示,一切都变味了,连这种毒杀手法的解释都好像能够牵强说通。可是为什么不让卢登死,而是让他吊着一口气,慢慢凌虐呢?他是不能死,还是单纯为了做给百姓看。
难道杀掉他灭口不是更好?这样才是真正的悬案,谁都没有办法再揭开过去的伤口和丑陋的疮疤,去看一场灰暗到没有尽头的戏剧。
一切都太巧合了,甚至在茫茫人海里面随意选出的罪人,在十几年后与他们产生了关联,而没有处死的卷宗好像在十几年前的冥冥中给未来的他们发出了信息,引导他们查下去。
如果这个章不是皇帝盖的呢?
这更不经细想,如果不是他盖的,那会是谁?那会是谁在十几年前或者更早便谋划好了这所有的一切,包括20年前的惨案,前皇帝的上任政事,宫变,到今天的惨案,以及往后许阑珊的上任。
澹无诗忽然心里警铃大作,有什么好像被他忽略了。
既然卢登和他们三个之间是有联系,且在他们小的时候,向外称他们三个是卢登的“徒弟”。
卢登酗酒,而澹无诗天资最好,酒后吐真言,必定会有他的名字与外界说道。如今他早已经被认定成为了20多年前的凶手,如今杀人手法相似,虽然细节没有补充,但若是以前那两句不走心的话,被有心之人听了去,这就是把柄。
他们必须把这本卷宗放回去,立刻,马上!因为这根本就不是什么线索,而是收割他们自由和命运的绳索!!
澹无诗内力卓绝,灯火阁虽然明面上说是酒楼,但是暗地里的消息早已经传遍,他们是个杀手阁,他的身份倒是隐秘在江湖里,他笃定左晨并不会知道。
开始往后哪有什么大官做,他们的这一步走的太早了,走到了许阑珊还没有登基稳固朝政前面,而按照左晨的想法,待他被推出去查这个侯府之案的时候,就是他的死期!
而左晨在赌,赌他没有查到澹无诗有什么势力却敢于与他想砰,赌他不是少年义气一时风法,赌他与江湖风云有所来往。
这是一箭双雕。
他永远也翻不了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