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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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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就是他要杀许阑珊的原因吗?
真可笑,明明是一家人。也难怪,他们素不相识,一个常年奔波在外,另一个久囿深宫之中。
他不信岑禹会如此轻信一个所谓痴傻王爷,除非那个人有来头,到底是什么样的说辞?
那个故意引导他千里迢迢赶往京城,直接前往此楼,雇他杀许阑珊的又是谁?
现在这天下只有许阑珊一个皇室血脉,就算是有心者想谋权篡位,但也不是现在,何况他母妃就是侯府主人的姐姐,百姓多多少少都会知道一些,该遗忘的总会被遗忘,可是留下过蛛丝马迹,总会被人记起。
有了这么这样一层民心所向的关系在,许阑珊登基是早晚的事,不过一切看后面的造化,是不是真正能得民心,不是一个空架子,不是像前皇帝那样昏庸无能,暴虐天下,一切都是一个未知数,只不过许阑珊没有那么早进入大众视野,不曾像其他皇子那样早早便有谈资,早早就有所谓拥护者。
不对,已经有了一个变数。
——岑禹。
侯门的惨案人心惶惶,虽然衙门已经在安抚百姓告示去探查,没有放出消息来,但是澹无诗知道,他们抓不到人的。
而放出谣言的幕后始作俑者,正是利用了黑白不明,可人往往就是只听了只言片语,便武断下结论,他们只听到了自己愿意听的,又或者说,这种百姓根本无从考证的东西,只能靠口口相传,而越是猎奇越是令人人心惶惶的事,往往就会掀起一阵如针如茫的舆论潮。
从来都有人杞人忧天,而人云亦云,就是如此。
如此一来,许阑珊在百姓的口中声誉便会降低,为了权势而灭掉自己的娘家,一整个侯府,这便是自古帝王会干出来的无情之事。
那会不会岑禹口中,前皇帝灭掉的那一家人,也是他的母家呢?
澹无诗在记忆中一帧一帧的放过自己,自上朝为官以来的经历,以及上朝为官之前——
鱼龙混杂的记忆太过短暂,他也才刚出世不久,不过在他的印象里以及所有市井街头的言论里,并没有皇帝母亲,也就是太后这样一个角色的存在,竟是他疏忽了。
许阑珊以后的路,怕是难走了。
原来那个人打的是这样一个主意吗?不过如此。
或许他是掀开了故事的一角,但总觉得有哪里还是不安,而以上仅仅是他的猜测,以及通过所谓只言片语的判断,当不了真,做不了主,事情的始末还等着他去勘察,凡事都得拿出实际的证据。
“你看好岑禹,盯住他的一举一动,别死了。”
红缨知道他这是有了决断,想必是想通了些事情,她也不必再问那么多,知道的少些,反而生活落得些清净,于是又恢复了往日的风流模样,笑嘻嘻道:“他那么俊一个儿郎,我才舍不得放他走呢。”
“你想多了,你只是为了他的钱。”
鲁人钾敲了敲门,正好推门而入。
红缨:“……”你不说会死吗?到时候老大禁止她坑岑禹钱怎么办?!这栋楼的生计不用维护的吗!
红缨刚毅眼神传话给鲁人钾:你就跟着这个一天到晚在朝堂上拿不到几个铜板的“入编人员”混你吃的到饭吗?
鲁人钾眼神躲闪,跟着澹无诗当然吃不到啊,只不过鲁人钾已经找到下家供饭了啊,吃的还是山珍海味啊!!
“不许乱坑人家钱,够惨了。”
“就是啊。”鲁人钾附和道。
红缨那一刻眼神想杀人:鲁人钾你等着!
其实鲁人钾是有些害怕红缨的,这女人看着柔柔弱弱,打起架来凶残又不要命。好在澹无诗拯救了他。
只听澹无诗道:“备车,去衙门。”
衙门内,鲁人钾扮成了一个御史监察官,澹无诗半步跟在的身后,向门内的官兵递出官牌。
当然,并不是澹无诗的官牌,官职也大,但是却不似澹无诗的那样大,监察御史,也有足够有权力查探一些往事。
澹无诗也易了些形,走起路来有些佝偻,很像在官场上打拼了十几年,每天吃不好睡不好,还要管理一大堆事情的差役。
“大人请。”
他们假扮从别处调过来的官,借口是查一个跨了地区的盗窃案,主人家闹得凶,就过来看看线索。
只是不巧遇见了此地的御史监察,“欸,站住。”
深绯色的官服停住了脚步,而身着布衣的澹无诗率先转过身,问了声“大人。”
“同僚啊,到此地有什么事吗?”
鲁人钾此时也转过身,微微欠了欠身子,就算是打过招呼了。
“我管辖区域里,有人偷了富贵人家的珠子,照线索是逃到京城这边来了,主人家着急,他也是个惯犯,过来查查些线索。”
同穿绯红色官服的官员点点头,刚抬步要走,鲁人钾一口气还没松,就又听到那官员嘶了一口气“我怎么不记得最近周边发生过盗窃的案子?大人可能要跑空了,最近我衙门内也忙的转不开,您知道的,那件事,闹得很大,要不大人请回吧,我这小小衙门也怕招待不周,费了大人的心思。”
不对劲。澹无诗朝鲁人钾使了个眼色。
视线一触即分,所有的瑕疵也就在那一秒恢复了原位。
“不麻烦”鲁人钾打着哈,“说不定是大人您记错了呢,据我所知,他也不止盗窃这一偏好,既然在我的辖区,还是尽快捉拿归案的好。”
“怎么就不麻烦呢?主人家不是着急吗?”那官员有些笑着说,不知为何就和他们死磕起来,明明之前还抬脚就要走出衙门外,活像笑里藏刀,摆明了不让他们进去。
“那就更要查了。不是吗?”鲁人钾用尽了此生最平稳的声线,尽职尽责的扮演一个公平公正的官吏。
只是任何东西难逃过办了几十年案,捉拿了几十年犯人的御史监察。也不知道最后的演技在不在线,只见那同绯红色朝服官员的眼神又打量了一遍鲁人钾,随后的目光又投射到了有些弯腰弓背,一看就有些猥琐样,拿不出手的澹无诗身上,最终摆了摆手,也像是有急事,只留下一句:
“这位大人看完便赶紧回去吧,最近世道不大太平,小心引火烧身。”
“哦,别去狱中,那里没有你要找的人。”
说完,便匆匆离开。在他转身的那一刹那,澹无诗混沌又有些猥琐的目光冷下来。
扶统,四品监察御史,他记住了。
“走。”
想起那一天接完许阑珊去左晨府中,恰似不经意间想把他推出朝政来看侯府惨案,又恰到好处的将他拉回来,仿佛这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事情,再办不迟。
可如今看来,那就是故意的。
衙门里面也藏着秘密,如果他没有猜错,如果里面没有些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又或是见不得人永远无法见天日的人,那个官员也不会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说不让他们接近关狱中人的地方。
断是断了十几年的案子,观察力也足够敏锐,只不过说话太蠢了。
蠢的无药可救。
他现在的身份打扮不是澹无诗,他那番话或许对真正的四品官员有足够的威慑力,毕竟谁也不想牵涉到一起无端的灾害之中,可他是澹无诗。
而扶统急急忙忙出去办完事肯定是要向上级汇报来了他这么一个人,可是他们两个在偌大的京城里根本查无此人,所以速度必须得加快了。
他不保证他想要的案卷就藏在这里,他只能赌,赌那场20多年前的惨案没有被谁悄悄拿走。
落满灰尘的档案室内,鲁人钾一进去就被呛得咳嗽,这里昏暗无光,只有像监狱一样,竖着几根杆子的小口透着风,已经接近傍晚了,澹无诗就像没事人一样在他身边走过,入戏太深,佝偻的背影在阴影下有些可怖,像幽灵。
忽然直起了背脊把鲁人钾吓了一跳,只听一个冷酷的声音在无数尘埃里穿透。
“查。”
两道身影飞快的从书架旁边穿行而过,尘埃飞扬,如同黑夜里面的鬼魅,指尖扫过书卷的声音飞快。
澹无诗知道找20年前的东西如同大海捞针,而现在,他并没有正当的理由去查探这件事情,如果过早的暴露,无疑是引火烧身。
而他现在要做的,只不过是取舍。要么找到如今,衙门对侯府惨案的判断与记录,要么,确认20年前的东西还在这里,并没有被人拿走。
而他两个都不打算放弃,鲁人钾豆大的汗珠已经从本就不多的头发上滑落,倒也说不上累,只是这地方特别的闷,灰尘又多,处处透着一股阴冷的气息,他知道他们的时间紧张,如果在扶统认知给他们足够的时间查探之外的时线里被人发现,那他们两个无疑会把事情闹大,吃不了兜着走,还会给自己带来无限的麻烦。
内力速行被运用到了极致,不出澹无诗所料,侯府的案子不在这里。没有判完的案,再加上疑点重重又混当的局面,若是真放在这里了,能不能当真就是另外一回事。
最不起眼的角落里,躺着昏暗的发黄的册子,是它吗?
“咚咚咚”
吱呀——
木门被敲响的声音如同敲在心坎上的警钟,
“有人吗?衙门要下班喽。”
明明是很正常的一句话,却莫名有一种惊悚的感觉,仿佛毒蛇顺着脊背上爬,让人汗毛竖起,不寒而栗。
门被关上了,最后一丝光亮被彻底堵死,多年在钢丝上行走的直觉让澹无诗和鲁人钾大气不敢喘一声,黑暗里的眼神躲闪,藏在层层的书卷深处,像一场狩猎的游戏。
噗呲。
大门那一侧突然擦亮了灯,映照出一个守卫的脸。那守卫喉咙里面嘶哑的哼着歌谣,一声一声打着人的心弦。
到底是怎样的闲心才在灰尘这么多的地方吸气哼歌啊?他运用内力行走的时候,都是屏息凝神,鲁人钾无比佩服他没事硬扯,没实力,还要假装给他们施加心理压力,妄图摧毁他们防线的蠢货行为。
果不其然,门的那一端开始咳嗽,惊天动地,本就沙哑的嗓子在这片地方尤为刺耳。
澹无诗:……
他突然就开始怀疑左晨的用人能力,怎么什么蠢货都给他用上了,这手到擒来鸿运当头的势力也是没谁,甚至给人一种轻轻松松就能扳倒他的错觉。
那守卫也不咳了,也不唱了。就这么乖乖的巡逻起来,只是连脚步都不掩饰一下,就这么拖着在地上走,时不时打个喷嚏。
鲁人钾等的有些不耐烦,在澹无诗手上写,我们能不能打晕他?……
只是话还没写完,就被澹无诗抽走了手,剩下鲁人钾欲哭无泪,不小心碰到书架。
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皇宫殿内,许阑珊百般聊赖地躺在软榻上摇着腿,他的宫殿门出不去,门口有守卫守着,殿内仅仅有了消遣的物件便是纸张墨水,还有书籍。
倒也清净。
只是太冷了,但他又不想盖被子,只能手脚冰凉,连神经也跟着冻住了。
皇宫外的天翻地覆没有轻饶他,却也没有多加叨扰。他有些想念宫外的纸雀,母亲细细的教导。母亲一直是个很温柔的人,会教她写字练画,也很健壮,出身将军世家,怎么会不健壮呢?
只是他没有很好的遗传下来,一直落了些病,天生便如此。连太医都说,这孩子会过早夭折,或许活不到弱冠成礼,可是他快活到了弱冠之年,却没有礼给予他。
而天下的大任即将降临在他的头上,像一把扼住命运的刀。
恍惚间,他好像又看见了母亲在床榻上发出有些凄厉的哭喊,让他快走,让他出去。
而另一个庞大的身影,严严实实的遮住了那一道清丽娇俏的身影,交促喘息着。而他们两个的手互相掐着对方的脖子,母亲那一向好看的手指尖的指甲是断裂的,可他用力的仿佛要掐进眼前这个禽兽的皮肉,掐出血花来。
昏暗的最后,是他的父亲面色不渝,深深的欲望在眼睛里翻涌,朝他看过来。那一瞬间,他好像感受到了某种威胁,被吞之入腹的危险,而一只手掌把他的脸掰正,狠狠的摁了下去,进入了新一轮的漩涡。
他仓皇的逃出了那间房子,可是却跑不出那根名为血缘的界限。
佛说,孽缘,当斩。
可是却没有佛能教他怎么逃出去,明明已经那么努力的规避,而母亲的啜泣声常常在梦魇里出现,而全篇下来,只有两个字。
快走。
他要走去哪里呢?
好多重重叠叠的背影,在错综复杂的利益网里面,若隐若现,若即若离,幼小的许阑珊常常躲在一个角落里,看着来来往往的宫人,也不知哪来的情愫,莫名有些心生羡艳。
等到天稍稍暗下来,他就跑到宫门外南墙一处,有些碎瓦了的小洞,那里刚刚好好可以探出一丝视线,连接着宫内与宫外。
连接着幼小的他,和同样幼小的澹无诗。
许阑珊常常会偷偷的塞一些蜜饯和银钱,到那个小洞里面,这些是他攒下来的东西,虽然自己没有吃,但总归心里像是有一颗糖在蔓延,甜滋滋的,有时如果碰的巧了,还可以与那一头的少年手握着手,传递着对方的温度,对方的手总是暖和的,而自己的手总是冰冰凉凉的,总觉得对方的名字与那具身体的温度极其不符合——
但是却很好听,意外的好听,比他的名字好听。
“澹无诗。”
“我在。”
“你们能吃得饱吗?最近好像父皇又克扣了我们宫里的银钱,我没有多余的了,快入冬了,好冷。”
对方沉默了一下,随即,一个沉稳又令人安心的声音,从那个洞的对面传来。
“吃得饱,红缨和鲁人钾都好好的,你要照顾好自己,知道吗?”
他们的手牵着对方,这个时候的澹无诗其实只穿着一身无比单薄的衣裳,有些破破烂烂的,他遭了几顿打,若是贸然翻墙进去,不仅是怕会吓到许阑珊,也怕再给他带去麻烦。
自从被宫里的人发现他这个野孩子翻墙进来的行径,虽然说极力撇清和许阑珊无关,遭了一顿严刑呵斥,再遭了一顿“主人”的毒打,倒是再也没有翻过墙去了。
尽管他很想念许阑珊,第一眼就是。
他只是在宫外道:“你等我一下。”便没了声音。他知道许阑珊生性体寒,他没有握住过过那么冰的手,一年四季都如此,很少有热的时候,现在肯定也很冷。
于是他绕着宫门外跑了好几圈,将身上的寒气散了个干净,热乎的汗液,粘稠的粘在伤口身上,盐分蒸发,火辣辣的疼。他把手在衣服上擦净,只是直觉相信对方还在,就把手伸进去,
“许阑珊,你握住我。”
一个很嫩,但是被秋风吹的有些干燥的手就这么毫不犹豫的握上了他的手,和往日一样,冰冷地令人发寒。
握了一会,出了一身汗的澹无诗被寒风一吹,打了个哆嗦,对面的手飞快的缩了回去,不愿意再伸出来与他相握了。
澹无诗不好强求,自己身上的热量却是一块消耗殆尽了,其实外面的晚霞很美,秋后的晚霞,总是带着一股清凉的暖意,火烧云浮在天边,在被渐变的云层给遮盖,他不知道巍峨的皇宫里面能不能看见,但这也意味着,他要回去了,他的两个小伙伴还饿着肚子,说不定还遭受着一场惨无人道的毒打。
他把手放到破烂的衣裳里摸索,摸出来一个简陋到极致的热水袋,有些小心翼翼又带着隐秘的期艾,放到那个洞里面。
皇宫里肯定有这种东西,说不定还要比他给的高级许多,可是他没有犹豫,也没有权衡,哪怕这只是他无比简陋制作的,不知攒了多久,唯一一个热水袋,哪怕意味着他这个冬天他的手可能会被冻到成疮结痂……
一颗赤诚的,滚烫的,被放到这个热水袋里面,填满了太多太多。
而澹无诗不知道的是,一墙之隔的地方,他喜欢的少年,也单薄着衣衫,眼神被自大的寒风吹得有些迷糊,长长的睫毛上面敷了一层霜,他小心翼翼的取过抱在怀里。
他只知道最近的父皇很生气,很生他娘亲的气,宫里没有了任何可以供给取暖的物件,哥哥被接走了,他和母亲被关在偏殿一隅。
而他看不到天边的云霞,剩下一片荒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