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罊山再雨，匪我思存》岁阿满

3、浮生百梦生（2）

　　满君岩告诉我，爹娘已经谈成了那桩生意，再过几天我们就要离开平京，动身去昭都了。那里是大德的都城，由此可见这桩生意定然能赚很多。昭都在大德的偏北位置，而我们却是土生土长的南方人，所以此番赶路过去必须要准备很多东西，路程恐怕也很远。虽说以前为了做生意也去过北方，但是这次听说是要给一个大户办寿宴，办完后还有娶亲之类的喜事，一待估计就要几个月。满君岩讲的时候是满脸忧郁，我听了却雀跃不已。

　　办这么久的喜事，定然是极为有钱的人家，那么赏金定然不会少。再说来，入门是客，他们大户人家也定然会请我们入席。

　　爹娘说满君岩长着一张忧郁面孔，只适合唱哭戏等等的悲情戏，我琢磨着爹娘要委婉表达的就是满君岩长了张幽怨女人的脸。因着有这么个缘由，满君岩就从没学过什么喜剧，这次让他去昭都全然是因为戏班里缺个打杂的。

　　平日里我扮他上台，全是瞒着爹娘的。他不上台，我自然也没戏唱了。

　　然而这次有白吃白喝这么久的宴席，让我觉得一定不能错过。正准备磨破嘴皮子也要劝爹娘让我去的时候，却发现钱瞎子早早就坐在娘的房里了。

　　他游历了三年，三年前他还只是十一岁的模样，而现在却分明像变了个样似的坐在我的面前。不得不说，这一世钱瞎子投的皮相真是不错，看上去简直就像是我做乞丐时看到一只鸡那样令人垂涎欲滴。

　　此刻他正端端正正坐在娘的面前，手里捧着茶盏有一下没一下的划着，眼皮也不抬一下，不知道的真以为他是什么世外高人。

　　“朝阳，你不进来吗？”

　　我一愣。钱瞎子分明看也没看我一眼，怎么就知道我在门口？

　　娘就坐在钱瞎子的对面。看见我来了，也乐呵呵地走过来拽了我进去：“来的正好啊，薛神算，您看看我这闺女时机到了吗？”

　　我连眼皮也懒得翻了，直接问道：“薛神算来找我娘，是有什么预言要说吗？”

　　他这回总算是抬了眼，眼底似有笑意：“我……”

　　我快速的转身对着娘道：“娘，哦？”

　　他的话便被我硬生生打断，脸上出现尴尬的神情。娘却浑然未觉，只觉得我在问钱瞎子的来意，便热心道：“是啊是啊，薛神算说这时节你适宜出去，也可见见世面……”

　　我心一动，抬眼看他。不可否认，钱瞎子认识了我五百多年，他已经成为了最了解我的人。

　　“那就多谢……”我有些愧疚，刚想道谢，娘却突然“咦”了一声。

　　我说：“啊？”

　　她说：“薛神算，你特意跑来跟我说这话，是不是意味着我家闺女这番出去会遇上良人？”

　　钱瞎子捧着茶杯的手一抖，溅出几滴茶水，转而又故作镇定地将茶杯放到桌子上，淡然一笑：“天机不可泄露。此番我也要跟着你们大伙儿去，以免出什么岔子。满夫人觉得怎么样？”

　　“可以可以！”娘笑得欢畅，恐怕是读懂了钱瞎子暗示我会有桃花的含义。

　　原来他也是要跟我们去白吃白喝。我先前的一腔感激和愧疚顿时化为乌有。

　　听着钱瞎子和我娘寒暄，我也扯了几句不着边际的话，然后道了声有事便离开了，正走到半路，钱瞎子却像鬼似的窜了出来，表情无比奇怪。

　　我被吓了一大跳，摸摸他的面皮觉得并不僵硬，于是更奇怪道：“咦？你脸怎么了？”

　　他颓然垂下脑袋：“三年没见，你没话跟我说么？”

　　我明白了，原来钱瞎子是觉得我和他生疏了。

　　我拍拍他的肩，安慰道：“其实我挺想你的。”

　　他斜眼看了看我，估计在琢磨我这话有多少可信度。我心虚一笑：“你怎么想要去昭都了？”

　　他说：“郁家办宴，多少人争着想去，我为什么不去？”

　　“郁家？”

　　他点点头：“我在游历的时候我听说过，郁家是当朝宰相郁耀华的府邸。听说他们家与当今的皇帝有分心。”

　　这世上敢直呼当今宰相名字并且大谈皇室与官臣矛盾的，估计也只有钱瞎子一个人了。

　　“那这次去不会有什么麻烦吧？”我有些担忧，“倘若……”

　　钱瞎子看我一眼：“你不必担心。貌合神离是他们现在最好的相处方式。现在的这个小皇帝还有些本事，不到最后他是不会轻举妄动的。”

　　我一嗤：“小皇帝？你也才十四吧，他会比你小？”

　　他摇头叹息：“是啊，比不上那个五百多岁的人咯！”

　　我噎住，半晌说不出话，最后还是决定放弃这个话题。

　　“你给我说说在郁家有什么要小心的吧，”我皱眉道，“我还是有点顾虑。”

　　“满家拒绝不了，你就顺其自然吧，”他缓缓道，“你听好了，郁家有一子一女，是你绝对不可以得罪的。一个是郁耀华小妾的儿子郁烨。他是个出了名的天才，小皇帝看他就更视为眼中钉了，你遇到只管回避。再有一个是郁家大夫人的女儿。她生性泼辣，跟他母亲一个作风，听说是动不动就拿丫鬟出气，这次你们去了，只管放心着。小皇帝借此机会也会和宰相虚与委蛇一阵，那个大小姐还不敢拿你们撒气。”

　　我只是想听听郁家大概的情况，没想到钱瞎子对这些竟了如指掌，心中委实佩服了一阵。

　　“还有，”他神色严峻起来，“郁耀华府中已有一位大夫人和十七名小妾，其中一名好像还是小皇帝的旧相好。如果你看见有个年龄很小的妾室，万万不能招惹。”

　　我以看白痴的眼光看他：“你不觉得府里的人每个都比我小吗？”

　　他说：“我不是说心理年龄。”

　　“这么说府里的其他妾室年龄都很大？”

　　他折下院子里的一支桂花，放在鼻尖嗅了嗅：“郁耀华比这棵桂花树还老了，你说他的妻妾呢？他能做大事，定然不会沉迷女色。大夫人和十六个小妾是他年轻时为了和朝中官员拉拢关系才娶的，还有一个小的，便是为了给小皇帝一个下马威。那个小的……原本是要嫁给皇帝的。”

　　我委实被他的话吓了一跳。这棵桂花树是我第六世的时候和钱瞎子一起种下的。那时候我还是个平民，而钱瞎子投到了楼兰去。德朝与楼兰打完仗之后，他竟然是被当做奴隶卖进德朝，却仍然历经艰辛辗转找到了我。那是我真正放下的时候，钱瞎子很令我感动，所以我们在这里种下了这棵树以示友谊。那时候这里还是一块荒地，没想到现在却变成我投身的满家的院子。

　　这是我们第六世种下的，但是因为那时候年岁已大，第七世活得又短，所以到现在差不多五十多年光景。这么说来，郁耀华已经五十多了？这么老了还想当皇帝，真是让人佩服。

　　“我觉得你还是不要去了。”我摇摇头。

　　钱瞎子八世来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买黑色的衣服和打击负心汉。打击负心汉，我觉得是出于他正义善良的形象，但是黑色衣服便不理解了。我就很奇怪地问他为什么，他只告诉我，只有穿着黑色的衣服才会看不见流出来的血。

　　我觉着这话很深奥，为了显示我读得懂他很深奥，便没有再问下去。

　　但是到了最后，因为钱瞎子嫌弃小城小地的布料不好，买衣服或绸缎都要去大城市买，而昭都又是大官大宦聚集之处，三妻四妾遍地可见，于是我很担心这次去了他会不会做出什么过激的举动。

　　“阿焰。”

　　“嗯？”

　　阿焰这个名字其实我也不知道怎么来的，但是钱瞎子告诉过我，我很久以前就叫阿焰，久到我连自己也不记得了。因着他算命也这么准，我便当了真。只不过钱瞎子不会在旁人面前提起，我也觉着每一世都换一个名字太过麻烦，而在别人面前提起又不能解释，遂也就允了他。

　　“你娘好像让我快点把你嫁出去。”他继续道。

　　“……”

　　由于钱瞎子的威胁太具有威胁性了，所以最后妥协的人还是我。八月十三日，我们满家一大帮子的戏子携上一个半真半假的神算，向着昭都出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