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落无声》彰凝

3、倾岩（3）

　　许博阳没去学校，而是直接回了家。

　　朦胧睡梦间，许母听见门响，遂拿起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看时间。

　　都这么晚了。

　　许母不禁想到，几天前，儿子也是在很晚的时候，居然预订下一家餐厅的一整层。

　　据她了解，餐厅的布置方案，还在为他的想法，不停地调整修改。

　　想到这，许母彻底醒了，起身要出去。

　　许父还没睡，开着小台灯看书呢，见状，给老婆拉了拉被子：“你就放心吧。”

　　许母欲言又止。

　　许父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睡吧。”

　　许母轻叹，重新躺下睡觉。

　　许博阳快速洗漱好，轻手轻脚的回自己房间。

　　这一夜，他熟睡过去的时候，手机还虚虚搭在手心里，而屏幕上，还播放着倾岩上传到平台上的原速绘画视频。

　　倾岩辗转反侧，只好重新打开电脑，企图通过完成一张速涂，来获得睡意。

　　但今晚，这个方法好像不太奏效。

　　时钟的分针，又完整地绕行了一圈，他终于放弃抵抗，遵从内心，把那张废稿，从回收站里找了回来。

　　半小时后，他满足地看着绘制的草图，深深地打了个哈欠，起身来到床边，躺下去后，很快便睡着了。

　　接下来几天。

　　时间未到8点，他就提早出门散步了。

　　而散步的时长，比以往都要久，倾岩好似并未发觉自己的这点变化。

　　那棵大树旁的小路，那个他背影消失的路口，都是他散步必定会经过的地方。

　　甚至，连自家窗户楼下的那个位置，他也会特意地停留。

　　又过了几天。

　　时间，并没有冲淡掉那种不寻常的感受，反而将不寻常，变成了习惯。

　　出于关心，倾岩会不定期地点开唐辰的朋友圈。

　　不过，在唐婶的要求下，他现在每天都会点开看一看。

　　这样一来，他能不时地从那些合照里，看见他的身影。

　　最近有球赛，唐辰接连发了几条动态，有视频，有大量高清图片。

　　倾岩一一认真查看，目光总能精准地落在他的身上，他的球服是16号，打从第一眼起，他就记下了这个数字。

　　看着他熟练的上篮动作，干净利落，而且……还很帅气。

　　倾岩不会知道，自己此时对着手机，笑的有些傻气。

　　从心底里冒出来一个强烈的念头，若是去现场看，肯定能更直观的感受到，他朝气蓬勃的生命力。

　　他悄悄地去，看过，再悄悄回来，这是他一个人的秘密。

　　唐御两手慵懒地抱着，人斜靠在门框上，脸上是相当不屑的表情：“乐呵啥呢，你哥我人都站到你闺房门前了，都还不知道。”

　　闻声，倾岩愣了一下，随后，眉宇间的笑意尽数消散。

　　饶是知道自己的穿着没问题，倾岩还是垂眸快速瞥了一眼。上至圆领，长袖，下至长袜遮住的脚踝。

　　“哑巴了？”唐御本就没有耐心，大步走了过来。

　　倾岩站起身的时候，将削铅笔的美工刀，拿在手里，藏在身后，沉声道：“这个月约定的打款时间，还没到。”

　　唐御轻笑：“我这次不请自来，不是为了钱。”

　　倾岩握紧美工刀，眼神飘向自己的手机。

　　刚刚，在他放下手机用稿纸随意盖住以前，他已经在拨号键盘上，打出了街道派出所的电话号码，待危急时刻，拨打即可。

　　这个街道派出所，就在小区门外，右转200米远的地方，并不远。

　　唐御将人困在桌前，想用额头碰一碰他，但倾岩躲开了，他的声音不满了起来：“怎么也不问问，我为何而来。”

　　倾岩冷声道：“只要你现在马上离开，我立马把钱打你账户上。”

　　唐御的目光，从他饱满的额头，一路往下，掠过小巧精致的下巴，他喉咙不自觉地滚动：“你这小脑袋瓜里，怎么只装着钱呢。”

　　他满意地看着他，蕴出红晕的耳朵，快28的人了，还是这么纯净。他只是靠近了一点，他还会像18岁那样，红了小脸。

　　特别是那双湿漉漉的桃花眼，怯生生地瞪着他这个坏人。

　　他这时候的小模样，他心疼的紧，可以不追究他的沉默以对，唐御躬身:“十年前……”

　　闻言，倾岩瞳孔一缩，迅速扬起手，将美工刀抵在了唐御的脖颈上，低吼道：“请你离开！”

　　唐御好整以暇地望着他的愤怒，相当地享受：“十年前，你拒绝了我的提议，那现在我再问你一遍，你会点头吗？”

　　话落，唐御突觉有什么奇异的东西，在身体里横冲直撞，一点不难受，反倒很舒服。

　　倾岩手下用力，刀锋下的皮肤，就要流出鲜血。

　　唐御驾轻就熟地将人钳制住，牢牢地抵在桌面上，他就要思考出什么来，谁都不许打扰到他，连手心里的人儿也不行。

　　倾岩的反抗，越发激烈。

　　唐御的思考，也越发迫切了起来。

　　终于，在倾岩颤巍巍的指尖，就要落在拨号键上的时候，唐御想通了，然后触电般地将人松开了。

　　倾岩立马重新拿起美工刀，严阵以待。

　　唐御望着他水亮又干净的眼珠子，仅一眼，就逃也似地撇开了自己的目光。

　　他竟然在害怕，怕他洞察他的心思。

　　唐御找回往常的口吻：“笨蛋弟弟，你要打电话把自己送进去吗，故意伤害可得很多很多年呢。乖，把刀放下。”

　　倾岩不仅没有放下刀，反而顺势拿起了椅子，要砸过去。

　　唐御摇摇头，很是不赞同：“你这扔东西的坏脾气，还真得改一改。”

　　他话还没说完，椅子就迎面过来了。

　　饶是唐御反应足够快，还是被椅子敲了下手背，比起当年砸向他的那个篮球来说，椅子砸人更疼。

　　“走！”倾岩像只小兽，拼死护着自己，指尖抵在刀上，上下不停地滑动着刀片。

　　唐御抬起手，嘴唇碰下了手背：“好好好，我这就滚，但别忘了你刚才的话。”

　　眼前这个人，很可爱，但更聪明。

　　再加之凄惨的身世，给了他极其敏感又敏锐的洞察力，唐御是真担心，怕他发觉自己的异样，便补充说道：“我走，你打钱，你刚说过的哦。”

　　唐御用以往那把他当提款机的样子，企图掩盖掉自己的异样，然后，干净利落地离开，期间，又低头碰了碰自己的手背。

　　真的好巧，是宿命吗。

　　十年前，篮球砸过来的时候，也是打在了这个位置上。

　　兜里的手机叫唤着，唐御拿出来看，唐母打来的，除了催婚，准没别的事。

　　他挂断，然后迅速发了微信过去。

　　妈，我与刘阿姨家的女儿没缘分，根本没有谈婚论嫁的可能。

　　消息刚发出去，唐母电话又打来了。

　　唐御秒挂断，继续发微信。

　　我心里有人，你就别折腾了。

　　唐御看着后一句话，那奇异的感觉又上来了，同时，他回想起自己之前的那一番思考。

　　那现在我再问你一遍，你会点头吗？

　　这哪里算得上什么威胁，这根本就是他情真意切的告白啊！

　　我心里有人，你会点头吗？

　　迟到了十年的醒悟，当时那篮球怎么就没给他砸醒呢。

　　刚从球场上回来的白衣少年，唇红齿白，见过，余生即满。

　　唐母认识的汉字，很有限。

　　大儿子这发来的第三句话，她看了好半天，才回过味来，当即就打电话过去了，还心里有人了，人都30了，还当自己小孩子呢！

　　但，电话关机了，气得她狠狠地将手机扔在了沙发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