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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第三十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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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刀疤和二刀子几人并不能苟同司马毅的看法。
二刀子还是愤愤的那句:“你懂个屁!”
顾刀疤则是不容置疑地告诉司马毅,“若是绒花活不了,便让全天下的孩童都给绒花陪葬又有何妨?”
“我只要,也只在意绒花活着。”顾刀疤更咬牙切齿,一字一顿地说道。
司马毅想反驳什么,但终究无话可说。他并非不能理解顾刀疤的拳拳爱女之心,顾刀疤大概也是逼不得已,但一直这样违法犯罪的做法,总不符合他一个未来人的认知。
第二日,顾刀疤和二刀子等十几个人又下山了。
只是,此次回来,他们并没有得到很多钱银。
二刀子更斥骂:“怎么都是些难民、穷鬼,他们身上的三瓜两枣,都不够给绒花开半月的药钱。”
于是,就有了第三日、第四日……连续的下山劫掠,但依旧是收获杳杳。
眼瞅着绒花上一次开的几副药就要吃完,还没有凑齐这次的买药钱,顾刀疤急得是整宿整宿地睡不着。
到只剩下最后一副药的那天,顾刀疤更是提着断刀就要往山下冲。二刀子拦住他,问他要去做什么,顾刀疤只道,实在没有办法了,他只能去新野城的药铺里抢。
二刀子虽惶恐,但本着兄弟义气,还是扬言要与顾刀疤一起。顾刀疤义正辞严地拒绝,若是自己不幸回不来,这潜龙寨还得交给二刀子,自己才放心。
顾刀疤就要一个人去,不必任何人陪,也不想拖累任何人。
一时间,整个潜龙寨都萦绕在一种大当家的即将有去无回的悲伤气氛之中。
司马毅被压抑得喘不过气,私下与张春华计较有没有什么其他更好的办法。虽然自己和张春华都还是憎恶顾刀疤的,但不得不体谅他的身不由已,以及可怜小小的绒花。
张春华没有与司马毅多言,只毫不犹豫地取出腰间金璨的钗刃交到司马毅手中,笑说:“给他们吧,虽不算多,但也能解燃眉之急。”
司马毅望着自己手中那沉甸甸的金钗,一时五味杂陈。这金钗从前是一直戴在张春华发上的。张春华用它为了救自己杀过晚雪。后来,他们离开许都,扮作平民,张春华才不得不取下来,但依旧贴身携带。也是因为有它,那夜张春华才能避免被顾刀疤玷污。
现在,张春华要把她的防身之器交给自己的仇人,司马毅既觉得心疼,又觉得自己有愧于她。
若是自己再有本事一点就好了。
司马毅迟疑着,还是阻止顾刀疤,开口:“倒也还不至于直接就要飞蛾扑火、自寻死路。你们若是钱银不够,我们这里还留存一些。”
司马毅露出金钗的钗刃,但五指依旧紧紧地把握住钗柄。
二刀子望着那璀璨夺目的金钗,眼眸里泛出垂涎的精光。他不可思议地来回打量司马毅和张春华。
就连顾刀疤慷慨赴死的决绝面容都为之一滞。顾刀疤上前欲去拿过那金钗,但又顿了顿,不好意思地询问司马毅和张春华,“你们当真愿意把这东西给我们?”
司马毅讥唇回答:“其实不愿,但又能怎么样呢,绒花的病要紧。”说着,司马毅将金钗往前更递了几分。
顾刀疤这下毫不犹豫地就伸手来接。他拽着匕刃,要从司马毅手中夺去。司马毅死死地捏住,不情不愿地一点一点松开,直到最后顾刀疤使了把脸都憋红的力,整个金钗才彻底被顾刀疤夺去。
司马毅舍不得地撇开脸,不愿再看那金钗一眼,只慷慨悲愤地又道:“你们快拿去换钱,给绒花买药吧。”
顾刀疤拿着金钗,听了司马懿的话,就是要走。但他刚转身几步,便又倏地回首,大步流星到司马毅身旁的张春华面前。
张春华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因为之前的遭遇,本能地露出满面的戒备之色。她甚至在衣袂之下握紧了拳头。
司马毅也感受到一阵如风的速度,跟着回过身来,厉声质问:“顾刀疤,你想做甚?你该不会看着我夫人手上如今没了兵刃,就想趁虚而入?”
“我警告你,你休想!”司马毅抬起手直指顾刀疤。
顾刀疤却是没有答话,片刻的安静之后,突然拱手、作揖,深深地朝着张春华一拜,郑声:“我顾某人与绒花永远感念女郎大恩。”
张春华这才略微松了拳头,司马毅也收回手。
随之,顾刀疤头也不回地离开。二刀子紧跟上去。一直在旁围观的二刀嫂过来抓住张春华的手,感激得有泪水在眼眶打转,不停地轻拍张春华的手背。
张春华对二刀嫂粲然扬笑。
这根金钗确实给潜龙寨换来不少钱,不仅买到了绒花月余的汤药,就连其他缠绵病榻的,诸如王媪和张叟的等人的,也得以续上。并且未来一个月,整个潜龙寨都不必再为吃喝发愁。
司马毅和张春华也在潜龙寨过上了几天安生日子。
这下就连二刀子对他们也格外客气。小树、小枣直称呼他们“仲大哥”和“仲大嫂”。顾刀疤还悄悄地避开其他人,对二人抛出招揽之意。
顾刀疤是揽着司马毅,当着张春华面说的:“仲老弟、弟妹,从前一场误会,是我顾某多有得罪,还望你们大人不记小人过,莫要仇恨我。我觉得与你们投缘,你们往后不如就留在这鹊尾坡上,我是大当家的,仲老弟你就是二当家的。你们夫妻协力,我们一起下山劫掠,定能在这乱世穿金戴银、酒足饭饱,如何?”
司马毅想都没想就拒绝,回答:“不可能,我是绝不会与你们一道行不义之举的。”
“可我们劫的都是些无良富贾。”顾刀疤理直气壮地为自己辩驳。
司马毅不信,指了指自己和张春华,昂首垂眸睨他,状若在询问,那他们夫妇是怎么被顾刀疤等人抓来山上的,难道他们是什么无良的富贾不成。
顾刀疤顿时心虚起来,呵呵笑着,坦诚道:“还不是你们太有钱了,瞧着可不像什么好人。这世家大族纵然只是吃朝廷俸禄,朝廷给的也是从百姓之中鱼肉来的。所以,我劫你们,你们也不冤。”
“不过,你们是好人,大大的好人。尤其是弟妹这性子、姿色……”眼见司马懿的面色越来越难看,顾刀疤赶忙改口、服软,“你们也知晓,顾某我三十来岁了,还没娶过媳妇,连女人手都没摸过几遍,总想着要在老死前找个能暖被窝、让自己在床上食髓知味的。”
“再说,我有了媳妇,绒花也就有了娘。娘自是会尽心尽力地照顾绒花。”顾刀疤率真扬唇。
司马毅觉得他说话太过直接、粗鲁,嫌弃地皱了皱眉,望向张春华,与张春华使眼色,这人从前和现在对自己俩人的态度差别倒是悬殊。
张春华也觉得顾刀疤说话难听,羞耻地不愿看他们。又因为这些话实在坦诚,忍俊不禁回望司马毅,微摇了摇头。
司马毅郑重告诉顾刀疤,“无论你怎么说,我们夫妇二人总是要下山、离开的。但是只要我们还在这潜龙寨,就会尽力地帮你照顾绒花。”
顾刀疤也不再强求,感激地对司马毅颔首。
一月过去,到张春华那根金钗换来的钱用得差不多,为了维持潜龙寨一群老弱孤幼的生存和绒花的汤药,顾刀疤又开始领着二刀子等人下山劫掠。
但乱世之中总归可怜人居多,他们的收获仍旧微薄。好不容易遇上一行富户,人家还雇了许多武艺精湛的护卫,乃至顾刀疤等人不仅没讨到财物,反叫小树、小枣几人都负了伤。
十几个人全须全尾的出去,回来的时候七八个人都挂了彩,严重如张伯更是腰腹被划开一刀,整个人晕死过去,三四日了还没醒来。
绒花的药又快见底。
顾刀疤愁得不成样子。人数不够,他也两三日没有下山。
时值春末夏初,天气渐渐热起来,四野繁花飘零,常有花粉夹杂其中,绒花犯病的次数也越来越多。
司马毅和张春华也轮不到好好休息,无论白天、夜里,只要绒花犯病,他们便需要立马前往帮忙。
蒜泥之法用得久了,渐渐用处也不太大。
司马毅坦白地告诉顾刀疤,“想稳住绒花的病情,还是只有喂她吃药。”
偶尔绒花半病半醒之间,也察觉他们大人之间的为难,拉着顾刀疤的手,哽咽道:“阿爹,绒花不要吃药了,你们也不要管绒花了。绒花不乖,只会拖累你们。没有了绒花,不仅是阿爹、二刀叔、二刀婶,大家都会过得很好的。”
绒花越难过,呼吸也就越喘促。
顾刀疤难得对绒花生气,怒斥她,“你胡说八道什么?这辈子阿爹就是死了,也要保你活得好好的。”
“绒花、绒花,爹的绒花,你可不能有事啊。”顾刀疤将绒花揽进怀中,用力地抱着,附唇在她发顶之上,不停地呢喃。
绒花先是应着好,而后呼吸越来越艰难。司马毅立马拨开顾刀疤,让他快放开绒花,然后自己抚着绒花的背脊,无数遍地告诉她要如何呼吸。
吸气——吐气——
绒花病情好不容易又平复下来。顾刀疤一出绒花寝居,便一拳打在旁边的灰黑墙皮上,墙皮颤巍巍地脱落。顾刀疤的手上也见了血色。
二刀嫂担忧地唤他,“顾大哥。”
顾刀疤置若罔闻地兀自说道:“明天还是要去山下劫掠,纵然只剩下我和二刀子,就算只剩下我一个人,我也不能看着绒花无药可医。”
二刀子慷慨激昂,“好,大哥,我陪你去。”
甚至,不仅是二刀子,就连知晓如今寨中情况,负伤了的小树、小枣等人,也赶来到顾刀疤面前,表明决心,“大哥,我们只要还没死,有脚能走、有手能拿刀,就还能陪大哥下山劫道。”
他们话音刚落,二刀嫂便是作势要打他们,斥责:“你们凑什么热闹?这一个伤了右手,一个伤了左腿,还流着血呢。你们下山,是给你们顾大哥帮忙的,还是添堵的?”
小树和小枣羞愧起来。他们重重地垂下头去,望着地面,满身都萦绕上哀伤。
顾刀疤欣慰地摸着他们的脑袋,安慰:“没事,等你们好了,再陪你们顾大哥我下山劫掠。”
可是,顾刀疤的眼中满是疲惫与哀伤。
司马毅一瞬间觉得,顾刀疤虽然是山匪、是恶人,是无视律法之所在,但他身上的担子也并不比任何人轻松。
他一个人肩负了整座山寨的存亡。寨子里的病弱又多,都嗷嗷地张着口,等待他来喂食。他们下山劫掠来的不多钱银,不仅要满足一整个寨子的温饱,还要供绒花等人吃药。
有的时候,顾刀疤主动承担起的一身责任,甚至比一地的父母官还要重。因为父母官都未必会如顾刀疤这般爱着这群寨子里的山匪。
顾刀疤确实可恨,但又有无数的逼不得已、身不由己。
司马毅悄悄长叹一声。但由于夜晚极静,饶是努力克制,还是被旁边的小树、小枣听了去。
小树、小枣听了他的叹息,顿时精神起来,昂起首,纷纷指向他,激动说道:“顾大哥,我们不能陪你,还有他。他比我们都年长、力气大。若是他和顾大哥、二刀哥一起下山劫道,一定能收获不少钱银。”
两个小少年眼眸望着司马毅都极明亮。牵连着二刀子也好像豁然开朗,上前拉司马毅,雀跃道:“对,仲兄弟,你和我们一起下山去打劫吧。有你在,我们一定能抢回给绒花买药的钱。”
司马毅还没急着回答,二刀子又回望顾刀疤,询问:“大哥,你觉得我们说得对不对?就让仲兄弟陪我们下山去。”
顾刀疤的眼色也显然一亮,但随即便晦暗下去。他想起早前,自己招揽司马毅,被司马毅义正辞严地拒绝了。如今,自己既受了司马毅如此之多的恩惠,更不好强行逼迫他。
顾刀疤的面上露出难色。
司马毅替自己出声道:“我不去。我本不可能与你们同流合污。我既不是山匪,也不是贼寇,做不来杀人越货的事情。你们指望谁都别指望我。”
“可是,仲大哥你不去,我们顾大哥要怎么办,整个潜龙寨又要怎么办,还有绒花怎么办?”小树和小枣上前拉住司马毅的衣袂,苦苦哀求,“仲大哥求求你了。你和我们一起待了这么久,即便还不是一家人,也还有几分情意在。你更是一直照顾着绒花,难道你忍心看绒花没钱吃药、治病吗?”
司马毅被说得语噎了噎,他自是不忍,但他也还有自己坚持和底线。
司马毅只无声地摇头。
二刀子气不过,抽了菜刀出来,亮在司马毅面前,扬了扬,威胁道:“仲兄弟,你若是不去,我就把你绑去。你要是不怕死,我就去绑弟妹。你总不能让弟妹再为你涉险。”
司马毅顿时也气恼起来,怒瞪着二刀子。若说他原先还有不忍,可二刀子一旦拿张春华威胁他,他就只剩下愤恨了。
顾刀疤正想说:“算了。”
身后的屋室内,又在传出绒花忽促的呼吸。几人一时也没了争论,纷纷涌进屋子,去帮助绒花。
司马毅好不容易再次安抚好绒花,认真地告诉顾刀疤,“绒花这病像是越来越严重了,无论你想怎么做,明日先请个大夫回来为绒花瞧一瞧。看看是不是要更换药方,或者还有其他注意事项。”
顾刀疤点头如捣蒜。
翌日,顾刀疤没去下山劫掠,而是赶到新野城中绑了个大夫前来。大夫虽满口怒骂,但真看见绒花,还是用心诊治了一番。
大夫唉声叹气,“这小丫头的喘疾太严重了些,自己身子又差,体虚了便是如何吃药也难以根治。你们若是想救她,不仅要加大这咳喘之药的剂量,还要将她养得康健些。”
“可老夫瞧你们这寨子……”大夫更是无奈,只得坦白告知,“若是短时之内,不能将这小丫头身子养好、再辅以汤药,只怕这小丫头撑不过两三次再度发病。”
“大夫,我要药,我们要药。”顾刀疤死死地拽着大夫的衣襟,目眦欲裂。
大夫诚惶诚恐,怯怯地回答:“我这药囊里勉强能给她配出一副。但之后的怕是要八十、乃至一百钱一副。”
这价格饶是司马毅都目瞪口呆。
司马毅质问大夫,“什么山参、鹿茸需要这许多钱?”
大夫更叹息道:“也不是老朽刻意要价。而是这世道乱了,草药难得。即便今日我和你们说八十、百钱,可明日说不准就要二百、一千钱了。”
“你们是要吸人骨血,将人扒皮抽筋吗!”司马毅怒声。
大夫不敢说话。
顾刀疤坚定道:“无论如何,明日要劳烦仲兄弟你陪我们下山一趟了。顾某知晓你心中自有道义,顾某必不会强求你伤人,但是顾某不得不依靠仲兄弟你。”
司马毅一时意气,竟也信誓旦旦地答应:“好,我跟你们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