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杯且听琵琶语》高阳

60、５４下

　　五十四（下）

　　正到房门口，却听见头上有什么骨碌碌地自屋顶滚下来，一声脆响，摔了个粉碎。

　　“谁！”秦抒曜一激灵，翻身上了屋檐。

　　胡灵双手扶着酒壶，稍稍有些不自然，道：“秦兄，我在上面喝酒，却失手掉了酒杯……”

　　秦抒曜常看到冷漠清高的神态，这时有些发窘的样子，竟有点可爱，连忙到他身边，帮他拿了酒壶。

　　看胡灵平时说话，虽不大声，但中气十足，看他步态，虽是缓缓而行，但也极其稳健，怎么会在屋顶上失手落了杯子。

　　难道是醉了？真是有点可爱。秦抒曜想着，暗自一笑。

　　胡灵这才坐好。月光普照，天空的深蓝更加广阔美丽。

　　远处，是榆塘有名的明月楼，豪绅贵族在那里夜夜笙歌，通宵明亮。

　　金陵也有一家，是榆塘的分店。

　　“月明星稀，乌鹊南飞。绕树三匝，无枝可依。”胡灵突然吟道。

　　“胡兄，何出此言？”

　　胡灵摇摇头，躺了下来，手枕在脑后，闭上眼睛。

　　他感到秦抒曜在推自己：“胡兄，不要睡在这里。”

　　胡灵没有动，竟微微发出鼾声。

　　秦抒曜并没有脱下外袍，盖在他身上。继续喝酒，看月亮。

　　胡灵翻了个身，背对秦抒曜，侧身而眠，竟不觉得硌得慌。刚才翻身时，他看了一眼秦抒曜，脱去外袍，里面的衣服更贴身，勾勒出少年的线条，虽然未长开，却锻炼发育得很好。秦抒曜的姿态，洒脱自在，与当年的仲书一模一样。不，不一样，大概因为身世迥异，仲书的音容笑貌总带着飘忽不定之感 ，而秦抒曜，一言一行一笑，都实实在在，自信满满。

　　可惜他不是仲书。仲书已经不在了。

　　他不想介入，不想打扰，不过总有什么，好像明月楼歌女弹琵琶的手指，在丝丝扣拔他的心弦。

　　仲书的温暖，仲书的关心，仲书的看不起，仲书的倨傲……过去的一切好像走马灯一样在他眼前掠过，让他苦楚。

　　算了算了，一想到过去就愁肠百结，算了算了，就这样罢。

　　他慢慢真的睡去。不过出于本能，他对四周还保持着敏锐的感觉。

　　他感到秦抒曜在推自己的身体：“胡兄，胡兄，该回去睡了。你起来，我们下去罢。”

　　胡灵不想理他，含糊应了一声，继续睡。突然，一阵风吹来，他在梦中咳嗽了一声。

　　秦抒曜再不犹豫，把胡灵一把抱在怀里。

　　他的动作没有丝毫不自然，干脆利落，把胡灵吓了一跳，且闭着眼睛继续装睡。

　　秦抒曜喝了酒，身体很热，胡灵在他怀里蜷缩了一下，秦抒曜顿了顿，便站起身，把胡灵整个横抱起来。

　　秦抒曜掂量了一下胡灵的重量，有些犹豫，胡灵想他毕竟是纤纤少年，抱一个和自己差不多重的人跳下屋檐，万一功夫不到家，怕他力有不逮，真的跳下屋檐摔了出事，暗中使了法术，秦抒曜便看见屋顶旁搭着一个梯子。

　　秦抒曜明显停了一会儿，好像在困惑自己刚才怎么没见这梯子。胡灵心里好笑，却不敢笑出来。

　　秦抒曜抱着胡灵，却不觉得负重，走到屋檐边上也不觉得滑，胡灵心中暗叹。

　　少年踢了踢梯子，觉得还算结实，便稳稳抱着胡灵走了下去，推开他的房门，把胡灵轻轻放在床上，盖上被子，一气呵成，没有多余的动作。

　　不愧前世是岳仲书！

　　他并不多留，胡灵突然觉得有点失望。可秦抒曜走到门口，又回过头来。

　　胡灵心里有点紧张。

　　秦抒曜看了床上的胡灵一会儿，却没有再靠近，轻轻关上房门，头也不回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