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败之地》苏行梦

32、第三十二章 野火09

　　第三十二章 野火09

　　下班路上，方轻燃深切体会到情人节的威力。整座城市充斥着以浪漫主义为噱头的消费主义陷阱。

　　外人看起来很傻。但对热恋中的小情侣来说，这一切都是饲养爱的必须养料。

　　方轻燃面无表情地穿过许下一生一世的珠宝广告，穿过叫卖真爱的卖花小贩，穿过冒着粉红泡泡的大街小巷，快步从地铁站走回小区。

　　她万万没想到，关于婚姻和忠诚最大的笑话，就在家门口等着她。

　　电梯门打开，面前站着两个人——赵涵清和之前见过的那个女人。

　　旁边还有两名穿着某家搬家公司工作服的搬运小哥。

　　方轻燃在眨眼间拼凑出整件事情。

　　她身子晃了晃，胸腔里塞满了痛苦和愤怒，恨不得大声尖叫。

　　赵涵清连忙上前一步，牵着方轻燃的手腕走出电梯，又让那个女人和两名搬运小哥进去，按住关门键。

　　电梯缓慢下行。

　　父女俩一时无话。

　　赵涵清露出温和的笑容，率先打破安静：“燃燃你就住这层楼？我正想给你打电话，过来看看你来着。你最近……”

　　方轻燃猛地抽出手腕，眼珠冷得像两块寒冰：“你给她买的房子，就是这里？”

　　赵涵清被女儿眼中冰冷的讥诮蛰得一痛，垂下眼眸，微声道：“嗯，今天搬完了，等过两天，她带着女儿搬过来，就没事了……没事了。”也不知是说给谁听。

　　方轻燃嗤笑：“你也住一起？”

　　赵涵清错愕：“怎么可能？”

　　方轻燃嘲讽道：“那你这么劳心劳力，又是花钱买房又是帮忙搬家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她们才是你老婆孩子。”

　　“荒唐！”赵涵清下意识反驳，却在方轻燃嘲弄的眼光中哑然失声。他做的这些事情，可不就是世俗眼光中男人该做的吗。

　　喉头滚过千言万语，赵涵清感到深深的无力，只能徒劳地辩解：“不是这么回事，不一样的……”

　　方轻燃无意听下去，直接说道：“无所谓，反正这里我也不会再住了。”

　　她径直走向公寓房门。反正都要搬走，赵涵清知道了也没关系。

　　赵涵清一愣，跟上来：“怎么回事？”

　　方轻燃打开门，侧身挡住入口，一副拒绝的姿态：“跟你没关系。”

　　赵涵清略一想，面色微变：“你和小叶……”

　　方轻燃平淡地说：“分手了。”

　　赵涵清目光一沉。

　　方轻燃看着赵涵清，想起一件事：“话说我挺好奇的，之前叶珩说你对他不满意，为什么？”

　　赵涵清说：“他配不上你。”

　　方轻燃失笑：“你不会以为这么说我会很开心，很感谢你吧。”

　　赵涵清认真地望着女儿。虽然燃燃长得和他很像，但他知道自己这个女儿的底子和小颖如出一辙。

　　“他确实配不上你，就像我配不上你妈妈，”透过女儿，赵涵清仿佛看到了早逝的妻子，既骄傲，又心疼，“你和你妈妈一样，她为什么和我离婚，就是叶珩为什么配不上你。”

　　方轻燃蓦地怔住。在眼泪淹没眼眶以前，她关上了门。

　　赵涵清在门外站了会，很是担心女儿。小颖，如果你还在就好了，他惆怅地想。徘徊良久，终究是长长地叹一口气，转身离开。

　　进到屋子里，方轻燃只觉疲惫不堪，直接往沙发上一躺，以手背覆住眼眶。

　　热潮压了下去。

　　躺了大约二十来分钟，手机铃声骤然惊起。

　　屏幕上显示“齐年”的名字。

　　方轻燃接通，刚喂了一声，对面便说：“你嗓子怎么回事，这么哑，感冒了？”

　　方轻燃撑着沙发坐起来一点：“没，刚才睡了一下。“

　　齐年顺势开起玩笑：“在博鸿上班这么累的？赶紧来我们景明，绝对轻松愉快。”

　　方轻燃歉意地笑了笑：“不好意思，最近……遇到点事，拖这么久没回复你，抱歉。”

　　齐年爽朗道：“没事，这么大的事情，而且还要离开熟悉的家城市，再怎么慎重也不为过。今天这个电话呢，确实是想问问你考虑得如何了。不过你也别有压力，主要是有个附带的小事，先问问你的意思。

　　“你说。”

　　“是这样，我想着如果你真的要来，肯定要提前帮你把住宿问题解决，所以最近一直留意着这方面。昨天看到一套房子，环境好，离公司也近，中介说可以给一周时间考虑，ok吗？”

　　他生怕给方轻燃压力，补充了句：“绝对不是逼你来的意思啊。只是如果你真的过来，付出这么大，我肯定要拿出诚意的。”

　　方轻燃心中一暖，认真地回道：“好，一周后我一定给你答复。”

　　*

　　三天后，持续数月的系统架构师考核工作终于结束，最终名单姗姗发布。

　　方轻燃没有看到自己的名字。

　　她的第一反应就是难以置信，以为自己看错了，甚至刷新了两遍邮件。方轻燃不是自大地以为自己一定可以申请上，但考核成绩全程公开，她一直是第一名，结果最后没有她，她必须去要个理由。

　　陈廷朗办公室有人，她在外面等了十几分钟。期间有几名高层领导和同事经过，掠向她的眼神里掺杂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深意。

　　方轻燃坦然以对。她不觉得表达自己的正当诉求有什么丢人的。

　　终于，陈廷朗办公室的人出来了，她直接走进去。

　　方轻燃开门见山：“系统架构师名单里为什么没我？”

　　陈廷朗西装笔挺，好整以暇地坐在在办公桌前，双手搭在转椅的扶手上，闻言大笑。

　　“方轻燃，你是不是觉得自己特别牛逼啊？”

　　听出对方口气里毫不掩饰的恶意，方轻燃绷紧身体。

　　“是，清华和MIT的学历很牛逼，硅谷的履历很漂亮，做过的项目这儿确实没人比得上你。但那又怎么样？”

　　陈廷朗在这里停顿了足足一分钟，就像大发善心施舍一点时间给方轻燃。

　　但他似乎还是不想放过亲自羞辱她的机会。

　　“沟通能力，协调能力，人际交往能力，你觉得自己能拿几分？”
　　方轻燃的呼吸被攫住了。

　　陈廷朗从桌上拎起一页纸，展开抖了抖：“名单是过了会的，纪要就在这里，你想看吗？”他随手一扬，“想看的话，自己去捡。”

　　纸张轻飘飘地在空中打了几转，落在方轻燃的脚边。她重重地呼吸，胸口起伏，默然站立。

　　她的沉默和苍白无疑大大取悦了陈廷朗，只见他嘴角咧开胜利的弧度，不遗余力地添火：“你不会以为专业能力最强，就是干得最好吧？看清自己所处的位置也是一种能力，哦，就是自知之明。

　　“这一点，我觉得你是完全没有啊。很多人都反应你独来独往，高傲不合群，你有什么想说的？

　　“也是，毕竟你连你的顶头上司都得罪得不轻，还想怎么混啊。”

　　方轻燃一阵头晕目眩，心中茫然。

　　她真的……这么失败吗。

　　“哦对了。“

　　陈廷朗眼底闪烁着恶意的戏谑：“听说你和那个男的分手了？”

　　方轻燃身形微晃，瞬息间脑海中闪过无数信息，最后定格在一张微微圆润的脸上。

　　但她还是轻轻问了一句：“谁说的。”

　　陈廷朗欣赏着方轻燃的脸色，心情畅快极了：“看来你受到的打击很严重啊，脑子都不好使了，居然问出这么蠢的问题。”

　　方轻燃便点点头：“我知道了。”转身便走。

　　陈廷朗没有拦她，嘴上却仍然不放过她：“我早说过，那种小白脸给不了你想要的。后悔的话，我还可以再给你一次机会。”

　　方轻燃站在门外，转过身看向陈廷朗，微微笑了笑，破天荒地回应道：“不必了。不过你说得对，他给不了我想要的。”

　　虽然说的不是一个东西，但殊途同归。

　　穿过长廊，乘电梯下楼，方轻燃回到办公所在楼层，先去了卫生间。

　　锁上门，坐在马桶上，胸中情绪翻涌，大脑却逐渐冷静。

　　外面传来脚步和交谈声。有人进来了。

　　“说刚刚方轻燃去找陈总监了，估计是要说架构师的事情。”

　　“名单都公布了，她还想怎么样？”

　　“那难说。陈总监不是喜欢她吗，之前还送过花想追她来着。说不定她撒个娇就加上去了呢？”

　　“靠，过分了吧，不是说有男朋友吗，既要又要还要的。”

　　“你没听董小禾说吗，她男朋友帅是帅，但好像挺穷的，已经分手了。”

　　“难怪。帅不能当饭吃，虽然她自己很有钱，但陈总监这么一来，对比之下，估计还是觉得找个金龟婿更好咯。”

　　方轻燃慢吞吞地回到工位时，董小禾正在和张涛聊天。

　　张涛殷勤地恭维道：“果然每个胖子都是潜力股，小禾你瘦下来真漂亮。”

　　董小禾害羞地说：“哪有，比轻燃差远了了，她才是真漂亮。”

　　“谢谢你，这么想到我。”

　　方轻燃的声音陡然出现，插入两人的对话中。

　　董小禾笑容一僵。

　　张涛回过头，招呼道：“哦，轻燃啊，跟你说个事。你看到名单了吧，之后我要去架构师那边了，手头上有几样工作，主管让我交给你，等会你去找他呗。”

　　方轻燃盯着张涛，想到去年他试图甩给自己他的工作，被她不留情面地拒绝了。

　　大概那就是“高傲不合群”吧。

　　她淡然应道：“好，正好我也有事和主管说。”
　　
　　张涛走后，方轻燃的视线落在董小禾脸上。

　　董小禾一开始还笑着，如往常一样带着怯生生的笑容。但时间一秒一秒过去，在方轻燃审视的目光下，她明白自己不用再装了。

　　方轻燃轻声道：“你的准男朋友，原来是陈廷朗。”

　　董小禾扬起左手，中指上赫然是一枚钻石戒指：“已经是男朋友——不，已经是未婚夫了哦。”

　　“是吗。”想到刚才陈廷朗那句“我还可以再给你一次机会”，方轻燃微哂。

　　“其他的不多说了，看在同事一场的份上，我劝你一句，他绝对不会是一个好丈夫。”

　　“没关系，各取所需而已。他想娶一个听话懂事的女人当老婆，我想在这座城市安家，站稳脚跟，仅此而已。”

　　董小禾垂眸转动中指的戒指：“你说的我都懂，但我俩是不一样的，轻燃。你是人生赢家，当然可以站在制高点拒绝他。我只是个普通人，今年就三十岁了，他是我能接触到的最好的资源，机会就在眼前，我凭什么不抓住呢。”

　　方轻燃无话可说。看董小禾已经想得这么清楚，把陈廷朗分析得这么透彻，方轻燃点点头道：“好，那就提前祝你新婚愉快。”

　　尊重他人命运，放下助人情结。

　　更何况，她如今才是众人眼中最落魄的那一个。

　　见方轻燃拿起工作文件准备去找主管，董小禾忍不住问：“你想说的，就只有这个吗？”

　　“嗯，只有这个，”方轻燃冲她笑了一下，笑意未及眼底，“我打算辞职了，这不也是你想要的？所以没什么好说的，以后应该也不会再见了。”

　　方轻燃走远后，董小禾慢慢坐回椅子上。忽而间，觉得手指上的戒指也没什么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