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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第三十一章 野火0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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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野火08
飞机进入平流层。方轻燃戴着耳机闭目养神,脑子里一会是刚刚看的景明科技简介和财务数据,一会是在星州的公寓里和叶珩度过的日日夜夜。
耳机里播放的音乐是以前下载在手机里的本地歌曲,陪她坐过很多趟越洋航班,跨越了很多年头。
一道沙轻微哑而具有爆发力的女声唱着:
But there's a side to you
That I never knew, never knew.
All the things you'd say
They were never true, never true,
And the games you play
You would always win, always win.
But I set fire to the rain.
合乎时宜得近乎残忍。
仿佛当初在存下这首歌的时候,就注定了会有这么一天,会有这样一个场合,需要用到这样的歌来提醒。
方轻燃知道自己开始乱想了,理智告诉她,这只是巧合,是概率。但人不是数字,不是运算法则。人会伤心,会难过,会感到疼。
这样的时刻,内心就像一片爬满纹路的玻璃,手指轻轻一碰,就会裂得粉碎。
云层之上的阳光透过舷窗毫无遮挡地照在方轻燃脸上,即使闭着眼,眼球也依然有一种被灼伤的痛觉。
飞机落地,连上网络的第一时间,方轻燃给叶珩发了一条消息。
方轻燃:五点钟我在家里等——
停顿,删除,重新输入。
方轻燃:五点钟我在公寓等你,有点事和你说。
五点整,叶珩到得很准时。准时得就像他早早就来了,但五点一到才敢露面。
推门而入时,第一眼看见方轻燃的行李箱扔在客厅,而她正在阳台上,蹲身看着什么。
叶珩往前走了两步:“怎么……”
“死了。”方轻燃忽然开口,轻轻地说。
叶珩心中一惊,顺着对方视线看去,才明白她指的是去年买的那株多肉。
原本粉嫩饱满的叶片变得焦黄干瘪,茎杆也已枯萎,根部呈现腐烂的黑色,再无一丝一毫的生气。
叶珩喉咙发涩:“什么时候……”
“不知道,”方轻燃站起来,面向叶珩,微微一笑,“不过你说得对,的确很有纪念意义。”
叶珩沉默。
那一天是他们交往的第一天,他缠着方轻燃买回了这株多肉,满心期待他们爱情的新芽会长成怎样的参天巨树。然而它甚至没有熬过这个冬天。
是预言,还是诅咒。
叶珩试图讲点什么,就听方轻燃说——
“分手吧。”
叶珩只觉脑袋里嗡得一下。
“如你所愿。”
方轻燃拎着花盆回到客厅,连肉带盆扔进垃圾桶,然后面向他,一点不错地看着,一直看进叶珩的眼底。
很久以后,叶珩还记得方轻燃的眼神,也记得那瞬间他被洞穿的狼狈。
这样看了许久,直到叶珩眸光闪烁,似乎已经无法承受这道注视,她才轻轻一笑,说——
“叶珩,祝你永远立于不败之地。”
叶珩脸色骤变,呼吸乱了一息。
方轻燃平静地说道:“我知道你害怕什么,但你大可不必担心。我和你说过我的名字吧,我是不会把自己燃烧殆尽的,不管是为了什么。
“所以,你害怕的那片野火,不会在我这里烧起来,更不会烧到你。
“放心。”
叶珩有种落荒而逃的冲动。
方轻燃唇梢上扬,似乎想到什么好笑的事情:“记得刚认识那会,有一天我买了很多吃的,在客厅大声放电视。你从书房里出来,安慰我,说了一句话,我到现在还记得。
“远离无法忍受的事情,降低没有意义的内耗,不叫失败—— 你是这么说的。
“你没有错。如果这段关系让你感觉不舒服,想要远离,你的选择无可厚非。
“就像那时候你受不了家里的乌烟瘴气,搬出来做自己喜欢的事情一样。
“你只是做了一直以来你都会做的事情,叶珩。”
针落可闻的死寂。
叶珩嘴唇动了动,想说,不,不是的,他只是,只是……想暂时冷静一下。
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他自己都想扇自己一耳光。
方轻燃环视屋子一圈:“明天假期最后一天,我收拾一下。后天下班回来的时候,希望你把你的东西都拿走。”
叶珩沉默地扫视脚边的行李箱,低声问:“你出去玩了?”
方轻燃无所谓地告诉他答案:“嗯,香港,挺好玩的。”
胸口仿若挨了一记重拳,阵阵缺氧让叶珩脑袋发昏。那个没能出行的晚上,改变了一切。
方轻燃下了逐客令:“你可以走了。”
离开这里,离开我的生活。
叶珩走到门口,右手握住门把,回头又看了一眼。
方轻燃拖着行李箱往卧室走去,步伐不快却很坚决。叶珩知道,她不会回头了。
这道背影印在叶珩的瞳孔里,他心中忽地闪过一个念头。方轻燃,不会要他了。
咔嚓。
客厅传来微弱的关门声,像无形的手画下句号。
方轻燃神色如常,继续收拾,井然有序,一丝不紊。
晚上十一点,洗漱上床,早早睡觉。
第二天一大早起床,从书房拖出一个大纸箱子,先把书房里叶珩一堆画画的工具和杂物全扔进去。
又从他卧室里收出衣服丢进去。
最后——
方轻燃回到客厅,触目所及,有沙发上的毯子,玩偶抱枕,茶几前印着猫猫图案的矮凳,餐桌上成双成对的马克杯,电视柜上摆放的泡泡玛特情侣手办,玄关处并排摆放的一大一小两双拖鞋……
每一样物件,都在她眼前展开一幅画面。
他们一起窝在沙发里,裹着毯子看电影,虽然不怎么专心。
叶珩搂紧亲过来,她笑着拿着抱枕挡回去。
被叶珩单手制服,无辜的抱枕被丢在地上,咕噜噜滚到矮凳的脚边。
…………
无从下手。回忆冲刷着视线,防线摇摇欲坠。
方轻燃站在客厅中央,窗外,太阳变得越来越高,她忽然感到脸上一阵湿凉。
她慢慢地蹲下身,脑袋埋进臂弯里,咬紧嘴唇,眼泪汹涌。
她想起,也是刚认识那阵子,叶珩带她看的那部叫做《你好世界》的动画电影。看完后,两人发表了截然相反的评论。
叶珩说他很羡慕。
方轻燃随即解释了自己的名字,说她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好羡慕的。
然后叶珩说她很酷。
【不爱上任何人,就能永远立于不败之地。】
叶珩的话,说这话时的语气,腔调,表情,在尘埃落定的此刻,以一种黑色幽默的方式卷土重来。
爱情是火焰,是龙卷风,是滂沱大雨,是人心和理智无法掌控的东西。也许叶珩是从父母的悲剧中看到了失控的感情有如列火般焚毁一切的狂暴,他害怕了,于是退缩了——而方轻燃正满心欢喜地给出全部。
她不酷了,她从不败的神坛上跌了下来。
原来叶珩说羡慕,只是因为他早就知道自己做不到。
可她已被叶珩点燃,大火仍在她心中熊熊燃烧。
叶珩是提前嗅到了灰烬的气息吗?又或者只是单纯地不想再给更多。她的付出和索求,都成为他的负担。
收拾东西并没花多久,收拾泛滥的情绪却远非一朝一夕。
最后,箱子装得满满当当。除了叶珩的个人物品,方轻燃把这段时间叶珩送的礼物,以及之前叶珩父母给的红包都封进箱子里。
她拉黑加删除了叶珩的微信和手机号码,花一晚上时间翻完相册,全部打包到云盘里。或许很多年后,白发苍苍时,她可以云淡风轻地笑着点评。
相册里只留下了一张照片和一个视频。
【我是月亮公主?那你是什么?】
【是公主的骑士,月亮的仰慕者】
【是喜欢方轻燃的叶珩。】
轻烟薄雾,月光如织,那个夜晚真的很美。方轻燃的眼角还带着泪痕,嘴角却挂着微笑想。
她划到下一张。
大学教室里,黑板上写着:方轻燃?叶珩的恋爱实践课。
那时候叶珩问:我们能拿到满分吗?
不能了。
因为这不是一个人的考试,两个人里,只要有一个无法完成,另一个拿到一百分也无济于事。
满分和零分,没有中间。
方轻燃和叶珩没能完成这场考试。
方轻燃关掉手机,就让这两场回忆作为无数碎片的代表,安静地躺在相册里。
正因没有完成,便如叶珩所说,这些果真都是很好、很好的纪念。
他们不会有纪念日了,只有一场用来遗忘的道别。
*
大年初七,方轻燃下班回来,客厅里的箱子已经被搬走了。
第一天,方轻燃觉得屋子里空空荡荡。第二天,渐渐看顺了眼。到第三天,她觉得屋子很宽敞。
无论离了谁,日子都一样过,地球也一样转。逐渐习惯到家后屋子里只有她一个人,习惯做饭时没有人吵吵嚷嚷打下手,习惯主卧的双人床上只睡一个人。
仿佛这里住的从来只有她一个人,那几个月的时光只是短暂借来的,一切又回到更早的最初。
在博鸿的工作也按部就班。新年伊始,制定新的工作计划,领到新的工作任务,还完成了最后一次架构师考核,充实忙碌。
只是某日,董小禾叫上她一起吃午饭,她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这段时间她一直独来独往,好久没和董小禾一起去食堂了。
甚至没怎么关注她。或者说,没怎么关注任何人。
她打量着董小禾,生出恍如隔世的陌生感:“你瘦了很多。”
不,不止。穿衣打扮也时尚了很多,双耳戴了一对珍珠耳环——她以前从来不戴首饰,给人焕然一新的亮丽感。
总而言之,她变漂亮了。
董小禾咬着下唇笑了一下:“是吗?谢谢。”
吃完饭回到工位,方轻燃大概明白是为什么了。
董小禾的工位上有一束玫瑰花,她满脸惊喜,看来很清楚是谁送的。
方轻燃了然道:“你交男朋友了。”
董小禾害羞地说:“还不是。不过今天是情人节啊,你不记得了吗轻燃?”
方轻燃愣了一下,才意识到今天是情人节。
“情人节,你和你男朋友不过吗?”董小禾疑惑地问。
方轻燃整理好情绪,拉开椅子,坦然一笑:“不过,我们已经分手了。”
“……啊?”董小禾惊讶地叫出声,有些无措,“怎么会!这也太突然了,为什么呀?”
方轻燃托了个万能理由:“交往了一段时间,发现不是很合适。”
“怎么会?我上次见你们,郎才女貌,特别般配。”
“那只是表面的,”方轻燃冷静地说,“他给不了我想要的。”
他要永远立于不败之地,就注定给不了平等的回应。
董小禾眼睛闪了闪:“难怪觉得你最近不太对劲,原来是这样。不要太伤心了轻燃,你这么优秀,下个更好。”
方轻燃礼貌地回道:“嗯,没事,谢谢,”顿了顿,真心实意地说,“也恭喜你,祝你和准男朋友修成正果。”
董小禾捧着花束,轻声说:“谢谢,我一定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