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十七只漂亮眼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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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小雨浩而言，离开白虎公爵府似乎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公爵府很大，大得他根本无法窥见其中十分之一。他从出生便居住至今的小小院落，便是他一直坐井观天的井，而公爵府就是他看到的那一小块天空。
公爵府便是那辽阔到无法探索的天，那无法逾越的高山。正如他那只出现在别人口中而他从未谋面的亲生父亲一样。
而现在，他的妈妈真的带着他们离开了公爵府。甚至她前脚征得他们的同意，后脚便带着他们离开。
直到背着小包袱离开了公爵府好长一段路，他才反应过来。
“我们真的离开了……”他难以置信地喃喃自语，“真的离开了……感觉就像是做梦一样……”
一只手伸过来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下他有些消瘦的脸颊。
“唔……姐姐你干森麽?”小雨浩被捏着脸颊含糊不清地发出抗议。
“疼就不是在做梦嘛！”百目鬼慢条斯理地松开手，恶趣味地看着小置物架的漂亮眼睛含着泪花可怜兮兮的样子。
“又欺负我，不要理你了……”小雨浩揉着发红的脸颊，小声嘟囔着，然后又捧着脸傻乎乎地笑了起来，“真的不是在做梦诶……”
霍云儿笑着看自家两个孩子的胡闹——恶趣味的女儿喜欢逗儿子，儿子则对此毫无意见看成逆来顺受任由他姐姐揉圆搓扁。要不是小雨浩只会在她们两个面前这样，霍云儿都要担忧自家这个体弱多病的儿子长大以后是个好欺负的性格。
“妈妈我们去哪里呀？”小雨浩期待地看着妈妈。
“我们要先去办户籍。”霍云儿温和地说道，“星罗城边上有一个小镇叫星华镇，我们先去那边落户。”
他们姐弟俩，没有出生记录也没有户籍，是两个实打实的黑户。
霍云儿是有户籍的，只是那户籍落在白虎公爵府——而她已经不需要了。
在途中，霍云儿停了下来，走入了一片树林。
他们走的是十分偏僻的小路，周围几乎碰不到行人。
“妈妈要埋些东西。”霍云儿对两个孩子说道。
霍云儿找了一片平地，从袖子里抽出一把短刀。这刀看上去很是锋利，几下就将地面挖出一个不浅的小坑。
她深深地注视着手上的白虎匕，将它放入了坑中掩埋。
而后她拿出自己的户籍证明，指尖在在丈夫的那一栏轻轻摩挲了片刻。
姓名：霍云儿
配偶：戴浩
出生地：白虎公爵府
户籍地：白虎公爵府
照理来说出生地和户籍地应当是出生的所属城镇，但是白虎公爵府不属于任何城市，独立于城市之外。
至于她的配偶上写着的是戴浩……确实如此。斗罗大陆是没有一夫一妻制的，一个男人可以有很多个妻子，但是同时一个女人也可以有很多个丈夫。
万年前皇室更迭，星冠许家力挽狂澜。而那位被后世尊称为星冠圣君的星罗帝国第一代许氏皇帝许棠，便是一位女子。她有九位皇夫，名义上平起平坐，其中一位便出身于彼时已经有些式微的白虎戴家。
也正是她改了曾经的一夫一妻多妾制，硬生生给改成了一夫多妻+一妻多夫制。至少在名义上，登记的时候无论是不是魂师是不是贵族，一律都写配偶。但是实际上如何就是另一回事了，而登不登记给不给名分，显然也无法强制那些贵族们。
星罗帝国的户籍是一份总户籍由户主保管，并且每个人人手一份自己的户籍。这份户籍同时也是星罗帝国的身份证明。
火折子点燃了那份户籍。户籍是纸质的，纸张和墨水虽然特殊，但说到底也终究是不防水火的纸，轻而易举就被点燃。
如他们过往的情意一般脆弱。
火光在霍云儿的眼眸的倒影中跳跃，如她的过去一般付之一炬。
只余下尘埃。
坟墓中埋葬了她的挚爱，坟前则是烧给她她丈夫的纸钱的余烬。
霍云儿显得很是沉默，却又仿佛放下了什么重担般轻松。
“走吧。”霍云儿笑着招呼自己的孩子们。
她的眼里似乎有一闪而逝的泪光。
小雨浩再去看时，却发现并没有。他的妈妈现在眼角眉梢都洋溢着轻松。
霍云儿带着两个孩子来到了离星罗城并不算远的星华镇。这是一个并不出名的普通小镇，因为毗邻星罗城这座屹立数万年的“永不陷落之帝都”才有了几分活力。
霍云儿向周围人询问了镇子上办理落户手续的地方在哪里。
因为不服管理且因为各种原因到处奔走的魂师众多，加上因为各种原因没登记的黑户也不少，比如隐世宗门。再加上户籍会损坏丢失等等，补办户籍是件正常的事情。
星华镇办理落户手续的地方是镇长家。这是一座青瓦搭成的宅子，前面是镇子的办事处，曾经类似的场所被称为衙门。不过星华镇的办事处的层级还够不上县衙，只能说是作用类似。
后面则是镇长和镇子上有职务的办事人员的住所，类似于宿舍。不过可住可不住。总归在这里工作的都是这个镇子上的人，镇子不算大，因此上下班离家也不远。
“您好，我想要来办户籍。”霍云儿一手牵着一个孩子，对躺在门口大榕树下闭着眼睛拿着蒲扇扇风乘凉的老大爷说道。
“要办户籍啊？”老大爷停下了扇风的动作，睁开有些浑浊的眼睛坐起来，用不含恶意的审视目光认真打量了面前的三人。
看上去就弱不禁风的母亲带着两个年幼的孩子，三个人的衣服都是洗得发白的旧布衣，手上有着只有穷人家才有的辛苦劳作的粗糙老茧和伤口。
“先跟我进来吧。”已经一把年纪看到过不少比话本还离谱的事实的老大爷收回了审视的目光，放下蒲扇，提起一旁的拐杖一步一停地在前面带路。
“老头子我姓周名约翰，是这星华镇的镇长。我们镇子一向没什么大事儿，承蒙大家看得起，我这个老头子也就忝居这个位置五十年。”老大爷，应该是周约翰老镇长一边指着办事处大堂里的几个椅子示意他们坐下，一边说道，“先说好，我们镇子是没有资格登记魂师的，但凡有一个魂环的魂师都要去城里登记才行。”
“周镇长放心，我们一家三口里没有魂师。”霍云儿露出几分难过的神色道，“我丈夫倒是个魂师，可惜他去获取第二魂环……就没再回来了。”
“唉，节哀。”周约翰老镇长叹了口气，“你跟我说说怎么会到星华镇来，以前的户籍还在吗？”
霍云儿仿佛想起了什么，看上去很是害怕：“……我，我们是柏青村的……”她还没说完已经拥着两个孩子泣不成声。
被抱在怀里的小雨浩要不是对过去印象深刻，几乎都要认为是自己记错了，妈妈说的才是真的。
百目鬼……百目鬼仰着头看她超好看的大置物架的漂亮眼睛——哭起来的样子真的好好看哦！嘻嘻。
“柏青村……”老镇长心不由得停跳了一下。他当然记得柏青村，与星华镇的距离比星罗城近了不少。但是记住柏青村的原因很简单——两年前，柏青村被邪魂师屠戮殆尽，整个村子都成了死地。
因为算得上是星罗城的郊外乡村，四舍五入勉强也能称得上是袭击星罗城，星罗的皇帝陛下震怒，派出了数名强者围剿那邪魂师。
邪魂师被活捉以后当众处死，只是那一村子的人却不会再回来了。
“我当时和孩子们去山上祭奠我的丈夫，回来以后……回来以后一个活人也没剩下……”霍云儿低声饮泣，“我带着孩子们在山上待了两年才敢出来……”
“可怜的孩子。”老镇长不由得叹气，取出卷宗来给他们登记。
倒也不怪老镇长被轻易蒙骗，他实际上已经算是审核严格的了。除了日月帝国在魂导器之父孔德明的带领下靠着魂导器和制度改革强行升级了身份认证，原斗罗大陆三大帝国的户籍制度本就混乱，低级魂师还好，高级魂师则根本不屑于这些鸡零狗碎的事情。
对于普通平民，只要不是什么大灾祸导致的人口大量迁徙，登记一些身份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丢失或者是各种各样的原因没有登记的黑户再正常不过。说到底，在这个魂师对平民有着碾压式断层差距的世界，平民着实没什么威胁。
当然，霍云儿演技出众也是其中一个原因。她是个很聪明的人，将自己的过去编得天衣无缝。
“霍雨浩！镇长爷爷，我叫霍雨浩！”等到给两个孩子登记的时候，小雨浩忽然开口道。
“是的，我们跟妈妈的姓。”百目鬼立即接话道，“我叫霍夜瞳。我们是双胞胎姐弟，出生日期是星罗历……”
登记很快完成了。新的户口证明得等几天才能做好。
得知他们现在暂时没有落脚的地方，老镇长很是慈爱地让他们在后院先暂住几天，等找到住的地方了再搬走。
“这边现在就我一个人住着，你总不能带着两个孩子四处奔波找落脚地吧？”老镇长带着他们去了后院把其中一间空房间指给他们，“而且就算找到了地方落脚，也得收拾好才能住人。”
老镇长又告诉了他们水井、厨房的位置，便又一步一顿慢慢地走远了。
“我们遇到好人了呢。”霍云儿轻声说道，“每一份善意都是生命中最美好的馈赠，要记住每一份善意，然后努力回报。”
两个孩子一个连连点头，一个漫不经心。
霍云儿蹲下来伸出手各自摸摸两个孩子的头。
“抱歉，这次妈妈带着你们撒谎给你们做了坏榜样，不要学这个。”霍云儿的语气带着愧疚，“虽然是不得已而为之，欺骗他人不是好事。”
“我知道了妈妈。但是妈妈是为了保护我们才撒谎的。妈妈以前说过的，不能嘲笑别人的求生之举。我们也是求生之举。”霍雨浩抱住妈妈的手，用脸颊和妈妈的手贴贴，认认真真地保证，对他这个年纪来说思考这么多是很耗费精力的，“如果不是会危及生命，我绝对不会撒谎的。”
他一定会做个乖宝宝哒！
“没有伤害任何人的谎言不算谎言吧。”百目鬼想了想，耸耸肩膀，“好吧，我尽量。”
一家三口暂时在这里住了下来。为了感谢老镇长的收留，霍云儿一有空就帮忙干活。尤其是做的饭菜得到了做饭苦手的老镇长的好评。
没几天，霍云儿就找到了一个合适的地方。
是一家小饭店招厨子，包吃包住，就是工资低了点，一个月三个银魂币。原本店主夫妇见是个年纪不大的柔弱少妇还很是迟疑，但在霍云儿下厨露了一手以后果断决定就是她了。
在听闻霍云儿带了两个六岁孩子以后，店主夫妇还告诉她，可以带孩子去觉醒武魂了，要是孩子有魂力的话说不定还有资格去初级魂师学院。
霍云儿笑着应下，看着两个在店里懂事地帮忙擦桌子迎接客人看上去很适应这样忙碌生活的孩子，不由得鼻子一酸。
要是她的这两个孩子不是她生的该有多好啊。她给不了两个孩子好的武魂，也给不了两个孩子好的教育。她很清楚，哪怕只有一级魂力的霍雨浩也是能够成为魂师的，也很清楚，霍夜瞳（百目鬼）必然是有魂力的，这个嘴硬心软的孩子只是不愿意给她带来压力。
霍云儿背着两个孩子偷偷地询问了初级魂师学院的入学入学资格和学费。只要有魂力身份没问题就可以入学，但是学费是每年一个金魂币，不包括伙食费、住宿费和其他书本费用文具费用等等的学杂费。
问完出来霍云儿便蹲在角落狠狠地哭了一场。
一张手绢递到了她面前。手绢的角落绣着一枝红梅，正是她亲手绣的。
“别哭了，不好看。”她那个有些别扭的女儿小声说道，“我没想做什么魂师。小置物架……笨蛋弟弟比起做魂师也更想做厨子。”
“对，我们没想做魂师。”霍雨浩从百目鬼身后探出头来，“妈妈不要难过。”
霍云儿才不信这两个小家伙安慰她的话呢。她对自己的孩子了解颇深，一个是看着好像什么都不在乎但是什么都想拿在手里偏偏嘴硬得很的傲娇小孩，一个是看似软绵绵好欺负但是在自卑之中很有几分偏执和不甘心的乖巧小孩。
正是因为她很清楚自己这两个孩子性格上那些的小缺陷，才更明白他的孩子们对生活低头、为了她而甘愿平凡的决心。
“妈妈小时候真的很羡慕别人能够读书学习，无论是魂师学院还是普通的学院。而我只能偷偷地、做贼一样地学。”霍云儿抱住两个小小的身影，轻声讲述着自己曾经的野望，“所以那时候我就想，假如我要是有孩子的话，我一定要让他们能上学。我是跪着活着的，我的孩子不能和我一样，我的孩子得站着活。”
“妈妈……”霍雨浩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但是霍云儿并不需要他的回答。
“要是所有孩子都能上学，那该有多好啊。”霍云儿最终只是叹了这么一句。
不只是她的孩子，还有所有的孩子。无论天赋高低，贫贱富贵，都有读书识字、启智明理、改变命运的机会。
“不过是我一点点难以实现的妄想罢了。”
霍雨浩还听不懂，但是他记下了这句话。
命运的洪流中，无数的丝线交缠着生长，要冲破命运本身的桎梏。
作者有话说
第17章 十七只漂亮眼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