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为》BY先生

5、沙漠惊魂04

　　“咕噜咕噜。”

　　几串绵密的气泡从湖底上升，还没接触水面，率先破裂。

　　今晚，沙漠的夜空月明星稀，幽蓝月光沉入湖底，随波澜起伏、碎裂、荡开。

　　余不为半阖眼眸，不错眼地望着那片儿光晃荡着、晃荡着……
　　破碎又凄美。

　　“咕噜噜。”
　　又一串气泡上浮。

　　肺叶里的空气所剩无几，余不为四肢摊开，后背朝下，一具白骨扒着他的后背，腰上藤蔓越缠越紧。

　　“唔……咕噜。”

　　余不为翻了个面儿，心想自己这回可能真要和背上的白骨老哥一样交代在这儿。
　　最后还是没能挽回一条人命。
　　都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他这浮屠才建了三四级，不幸中道崩阻。

　　旁边的柴柴仍未放弃，试图游过来扒拉他。
　　甫一靠近，绑在柴柴小腿的藤蔓发力将人拽开，二人被藤蔓强行分开。

　　柴柴眼见自己和余不为的距离越来越远，眼中的绝望愈发明显。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肺里空气不够用，柴柴已经憋气憋得满脸涨成紫红色，过往的人生经历化作一帧帧走马灯，在眼前急闪。

　　这回，是真的要死了……吧？
　　听说溺水而亡的人尸体可不怎么好看。
　　得，那也得有人把他捞起来才能看到了，死在这么个荒无人烟的破地方，猴年马月才来一个人？他的下场应该是和整个湖底的白骨一样，皮肉慢慢在水中消解，最终只剩白骨。

　　柴柴闭上眼。
　　只是闭眼前最后一秒，余光好像瞄到躺平等死的余不为咸鱼翻面，向他游来？

　　错觉吧。
　　柴柴心想，双目紧闭，尽量让自己因憋气而扭曲的脸看起来安详一点儿。

　　就在这时，柴柴感觉到水里某个地方传来一股吸力，水流都向那处汇聚，就连身下的白骨也是。

　　是……虹吸？
　　湖底下还有空腔！？

　　柴柴连忙睁开眼，此刻水中的吸力已经强大到难以抵抗的地步，缠在脚脖子的藤蔓哪怕再妖异，也抵不过强大的吸力，原先缠得格外紧的藤蔓也不免松动。

　　余不为早就察觉异样，趁机挣脱藤蔓的束缚，游到柴柴身边，帮后者解开藤蔓。
　　二人在水中对视，皆惊疑不定。
　　余不为摇摇头，往上指了指，二人奋力向上游，岂料湖底强大的吸力形成漩涡，二人就像被扔进滚筒洗衣机里，翻滚着，被拖入漩涡中心。

　　*

　　“滴答。”

　　清澈透明的水珠自倒挂的冰晶上滑落，正正好滴进柴柴翁张的鼻孔中。
　　柴柴身上的衣物仅剩一条内裤，水滴砸落的瞬间，一个激灵从地上坐起来。

　　“小余？小余？”

　　余不为的声音从背后响起：“这儿。”

　　柴柴惊喜回头，猝不及防对上骷髅空洞的大眼睛。

　　“！！”

　　惊喜变惊吓。

　　好在下一秒，余不为转过身来，挡住了骷髅，柴柴这才发现，原来余不为还背着那具骷髅。

　　“还好还好，”柴柴心有余悸的拍着胸脯，“我还以为咱们几分钟不见，你就变成了一堆白骨呢。”
　　余不为：“估计也快了。”
　　“？”

　　余不为摘下背后的骷髅大哥，示意柴柴看周围，“你先看看这是哪儿。”
　　“这是哪……我的老天爷啊，这沙漠底下怎么还有冰窖呢？”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一个小时前，他们还在荒芜贫瘠的沙漠，感受热浪与烈日，一个小时后，他们来到沙漠地下这处冰冻世界。
　　放眼望去，四周全是被冰块冻住的岩石与沙土，冰蓝色的晶体生长在每一个角落，闪烁着漂亮又危险的光。

　　“我们好像到了冰雪世界。”柴柴赤条条的，一边小碎步蹦跶一边搓着被冻红的胳膊。
　　“不是好像。”余不为看他一眼，脱下身上的外套递过去。
　　“不、不了吧，”短短几分钟，四周的寒气已侵入肺腑，柴柴先前泡了水，此刻被扔进冰块里，冷得浑身直哆嗦，“穿着湿、湿衣服，会更、更冷的。”

　　余不为把衣服塞进柴柴怀里，柴柴还在嘟囔不要，骤然感觉到怀里有热物，顿时抱着不撒手。

　　“小余，这衣服，怎么是干的？”
　　不仅是干的，还是热的，柴柴边穿衣服边问，这时他才发现余不为全身上下没有滴一滴水，连头发丝儿都是干燥蓬松的。柴柴心下疑惑，“你……”

　　余不为没有回答，“走这边。”
　　“哦。”这一路上已经习惯性听从余不为发号施令，余不为说什么，柴柴就做什么，“你不想说也没关系，我可不想我的唯物主义世界观受到任何冲击。”事实上，这一路上发生的不唯物主义的事已经够多了，柴柴一颗弱小的心脏再经不起任何刺激。

　　余不为在前面引路，柴柴分了点心思打量余不为，猛地看到余不为肩膀变矮了一截，柴柴揉揉眼，伸出手，在余不为和自己之间比划。
　　柴柴初见余不为时，还为这个年轻人的身高惊叹过，余不为看起来年龄不大，身高应该有一米八五，一米七四的柴柴需要昂首才能看到余不为的脑瓜顶，然而此时他们处于同一水平面，柴柴的目光却能直视余不为后脑勺。

　　怎么回事，小余变矮了？

　　“这边。”来到一条岔路，余不为走了右边那条。
　　柴柴望着余不为清冷的侧脸，心说可能不是自己的错觉。

　　余不为不仅变矮了，眉眼也发生了细微变化，变得更……青涩稚气了。

　　柴柴心中有一个惊悚的念头在不断变大：
　　余不为，好像正在逆生长。

　　一个人，逆着生长，会发生什么？
　　身体逐渐缩水、减龄，最后从一个大小伙子，变成襁褓中的婴孩。
　　再然后呢？
　　直接消失？人间蒸发？

　　被自己的想象无端吓得直打哆嗦，柴柴摇摇头，将脑子里不符合逻辑的想法甩出去。
　　好端端的人，怎么会往反方向生长呢？他一定是走了太久，又累又饿，这才产生了幻觉。

　　柴柴却没看到，走在前方的余不为已经挽了好几次衣袖，过长的刘海遮住了他的眉眼，叫人看不见脸上的神情。
　　余不为用只有他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呢喃：“快没有时间了。”

　　*

　　“咕、咕咕、咕。”

　　在这个就连水滴声都会被无限放大的地下空腔，时不时响起三两声咕咕叫。

　　“咕——”又是一声。

　　余不为扭头，“你能不能控制一下？”
　　柴柴上身裹着不合身的外套，赤着两条打颤的腿，吞了口唾沫，“不能。”话音落，柴柴腹部再次传来“咕”的一声，格外响亮，柴柴立马不好意思地捂住肚皮。

　　余不为：“……”

　　二人继续前进，寻找出口。

　　余不为在心中记下每一次分岔和拐点，默默勾画地图。
　　他们是从湖里被吸进来的，但是来到这个地下冰冻世界之后，进来的入口却凭空消失了，一同消失的，还有那些藤蔓。
　　从外形上看，湖底的藤蔓和那天晚上拖走陈恒的藤蔓并无不同，说不定就是那晚偷袭他们的藤蔓。
　　藤蔓不生长在沙子里，在水下也只有寥寥几根，它们的本体，会不会在这个地下空腔某处？

　　柴柴难以忍受四周的寒冷，当他发现在余不为身旁就连空气都比别处暖和时，便如同跟屁虫一般，牢牢黏在余不为身后，“小余，咱们来聊天吧，说不定聊着天，我就不会去想肚子饿的事。”
　　余不为正出神，思绪骤断，抿了抿唇，索性也不想了，听天由命吧，“聊什么？”

　　柴柴：“诶，你是怎么知道水里有危险的？”
　　天知道当他在水底看到余不为来救他时，内心有多感激与震撼。

　　余不为说：“我在湖边找到了陈恒的背包和睡袋，他应该是被那些藤蔓拖下水的。”

　　这个话题有些沉重，向来话多的柴柴都不免沉默下来，一派悲戚之色。
　　半晌，柴柴似下定决心般开口道：“小余，我知你非池中物，你肯定能找到出路离开这儿，我就不一定了，你、你要是出去了，能不能、能不能去一趟鹤城千禾路24号，告诉我奶奶，就说，我出远门了，要很久很久之后才能回来。”说着说着，这名心宽体胖、长相格外讨喜的男子竟悲从中来，潸然泪下，“别告诉我奶奶真相，你多哄着她点……”

　　余不为打断道：“别说话，跟上。”

　　“就说……嗝？啥？”柴柴一时没能反应，余不为已一马当先窜了出去，前方，几根蔫哒哒的藤蔓贴着地面缓慢滑行。

　　余不为跟着藤蔓七拐八绕，越往前走，冰冻越严重，寒气也越来越多，四周温度已经不止零下20，就连余不为也感觉到了一丝寒冷。

　　前方光芒乍现，藤蔓眨眼消失。

　　余不为加快脚步，数秒后，余不为穿过一个直径口不足50厘米的洞穴。

　　穿过洞穴，视野豁然开阔。

　　依旧冰封万里。
　　不同于前面看到的景色，在这里，有光。

　　一闪一闪的黑金色光芒，如萤火虫般四散飞舞，几乎充斥着整个冰雪世界。
　　在这里，不需要手电也能视物。

　　余不为只不过是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空中飞舞的黑金色光点便主动向他靠近，将他围拢。它们似乎爱极了余不为，争先恐后贴上余不为的发丝和裸露在外的皮肤，几乎每一处能停留的地方，都被光点占据。
　　没一会儿，余不为整个人都变成了黑金色，仿佛一个人形发光器。

　　黑色与赤金，两种颜色在眼底流转，照出余不为眼中的惊叹与温柔之色。
　　这些光，是暖的。
　　而且，给他的感觉好熟悉……

　　“呼，小余，你走得也太快了。”

　　骤然加入的声音惊扰了这些胆小的光点，它们轰然四散开去，犹如炸毛的猫猫，所有的胆怯埋藏在警惕机敏之下。

　　在余不为的帮助下，柴柴不太顺利地钻过洞口。
　　二人所站的地方是一处悬崖，下方传来叮咚水流声，应当是周围的冰块融化后形成的一条小河。
　　余不为将脚边的冰冻石块踢下悬崖，很久之后才听到细微的“咚”地一声。

　　柴柴向下看了一眼便收回目光，“小余，咱们接下来怎么走？”

　　散去的光点似是舍不得余不为一般，又默默贴了过来。

　　“这啥？萤火虫吗？别有毒吧。”偏有个不解风情的胖子，把所有试图靠近余不为的光点全部赶走，“别怕，小余，这次换我保护你。”
　　余不为按住柴柴的手，伸出手，让想靠近又不敢靠近的光点停在食指，像是瞬间完成了某种非唯物主义的交流，余不为说：“往下走，去河的上游。”

　　十分钟后，成功借着石壁上突出的石头跳下来的余不为，仰头望着还挂在石壁上当壁虎的某人，道：“我先走了。”
　　柴柴挽留：“别介啊小余，等等我啊，你知道的，我这个重量，下来就是一个坑……小余！小余？”

　　小余已经走远。

　　河流比想象中要宽阔，水流也更湍急，水几乎没过腹部。
　　在上面俯瞰的时候还以为只是一条一米多宽、不到小腿的小河。

　　上了岸，身上的水珠自动蒸干，与此同时，尚算贴身的裤腰赫然变得宽松，裤腿似乎也更长了。

　　余不为默默弯腰挽裤腿。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又缩水了。

　　没时间了。

　　这里，会是他要找的地方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