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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东海流波山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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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炼师公赠予的剑匣,紫英未曾离身过,如今却要亲手毁掉。紫英手持魔剑闭着眼挥向他珍重的剑匣,每挥一剑,心口的痛便多出一分。魔剑与剑匣的碰撞之间,依稀能听得寒月冰魄剥落时清脆的近乎刺耳的声音,紫英幽幽撇开脸,挥剑的手已是青筋暴露。
虽不过是举手的事情,紫英整个人却虚脱一般。若不是以魔剑撑地,紫英恐怕都难直起身子。
外层的寒月冰魄被魔剑所砍已全部落,剑匣本来的面目露了出来,较之于原先的剑匣来看虽似乎更胜一筹,然紫英的美目此刻却是翻滚着无尽忧伤。
司幽一喜,不自禁的在唇角划了完美的弧度。他与顾惜对视一眼,顾惜心领神会,将依附在剑匣表层质地古怪的板状物取下来,将它至于桌案上。
根据板状物的指示,昆仑镜位于指向不周山之巅,与天界相通未通地域的深潭之中,那里灵气仙气妖气混合在一起,无怪乎昆仑镜难以被察觉。司幽顺着不周山的线路一路滑到昆仑镜的所藏处。
尚需仰赖紫英他们得到昆仑镜,司幽见紫英面色苍白,而韩苏又处于昏迷状态,便出言挽留道:“我不急这一时,你们先在此歇息片刻,待养精蓄锐后我再让顾惜送你们出去。”
紫英没有拒绝,也无法拒绝。一方面此刻的他并无心思,更重要的是韩苏未醒,他亦无法视天河于不顾,如之前那般将韩苏抱在怀里上路。
这样便留了下来。
顾惜吩咐替他们安排了暂住的房后,三人正要离开幽明宫,紫英感受到身后的思土投递而来的注视。紫英顿了脚步回过头,思土眼如深潭,即便是扔大块的石头也泛不起他生命的波澜那般,死一般的绝望纠缠着他瞳孔深处零星的希望,要将它扼死一样。
紫英看向天河,此刻或许该庆幸他无法看见。紫英不知,假若天河知道有这么一个与他相貌相同的思土,因他而惹了一生悲伤,他会做何想?他对思土会是同情,亦或是要替他改命?
“紫英,怎么了?”天河没听到紫英跟上来的脚步,故有此一问。
“没什么。”紫英看了思土一眼。突然思土做了一个出乎顾惜意料的举动,他跨步到紫英面前,说:“请带上我!”
思土像是哀求的向紫英说这句话的。自从再见到思土,紫英便看出他不再是当初那个单纯的什么都不怕的思土了。现在的他,对身边的一切都那么惶恐,他谨言慎行着,看起来过得十分辛苦。
即便他没有真正的生命,紫英仍将他视为昔日伙伴。他看向司幽,正要开口时,一旁的顾惜站出来,说:“思土你不能带走。”
“紫英……”思土轻轻唤他,拉住他的衣襟,与其说是不舍,不如说是不得不。
顾惜凌厉的盯着思土,思土这次也没躲避,而是以更坚定的眼神看向紫英。
“紫英,说话的人是谁?”
“是我和菱纱下山替你找复明之法的路上结识的人。”
“这样啊,就像是我和你们和梦璃一样,是朋友。”
顾惜冷冷打断他们,说:“不论如何,思土都不可能让你们带走的。”
司幽的咳嗽不断,想要解释也无能为力。顾惜更为恼怒的看向思土,但也知道司幽是怕他与他们起争执,便愤懑解释道:“他源于司幽,亦与他相连。思土运用法术,消耗的是司幽的神。原本与琼华派一战,司幽身子至今未恢复过来,而方才思土全力救那个女人,他一个没心没肺的土偶自然不会有事,受累的都是司幽。要是由他跟你们出去,司幽身体定会被掏空,油尽灯枯而死。”
紫英终于懂了顾惜为何总用憎恶的眼神看着思土,他问:“难道没有挽救的办法?”
司幽费力的摇头。
思土咬牙朝顾惜那方望去,他仰面,似下了很大决心,他开口辩道:“紫英一走,他们便要将我收回,来弥补司幽身体的缺陷。这就是挽救的办法。”
云天河不解道:“同样是人命,为什么不一起活着?身体的病可以用药医治,人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人大都只是站在自己的立场,要保护自己关心的人,也会因此伤害到别人要保护关心的人。紫英想着,若世间所有人都如天河一般珍视每一命,便世间没了杀戮,一片祥和。
顾惜只用一个动作将思土毁灭。而后,地上只剩了塑出他身体的泥土来。司幽叹了一口气,但还是配合的将玻璃球做成的右眼挖了出来。顾惜将从思土身体里飞出来的用法术控制着,再将它恢复到司幽的眼眶中。
这场杀戮没有血腥,有的只是泥土淡得残忍的清香。
紫英很欣慰天河看不见这些,韩苏也没有看到。
只是,如果说刚才挥剑向剑匣对紫英来说是一种残忍,那么现在所见一切,则是更大的残忍。人的生命脆弱又珍贵,而当离你远去的是你曾经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人,心就像是被人剜了一刀,再将触角伸向心脏内一点点掏空。所带给你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无力感。那种感觉拼命的嘲笑着紫英。
顾惜与司幽脸上反倒是喜悦之色,紫英不忍看下去,也不愿再在此停留片刻。
紫英走到思土方才站立的位置,蹲下身来,取出一枚方帕将那些泥土劝都包在里面。他将方帕收好,一言不发的拉住韩苏和天河向幽明宫外走去。
来时的记忆还未褪去,循着走过来的路再走出去,站在九曲连环第一环的法阵前,紫英捏紧韩苏的手,闭上双眼长长的吸了一口气。
“紫英……”天河顿了顿,说:“司幽真的不肯让那个人和我们一起吗?那个人会不会被顾惜欺负?”
“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韩苏在天河怀里动了下身子,天河一脸喜色,说:“菱纱,你是不是醒了?”
“天河,我现在教你传音入密,你认真听好。”
天河记下了紫英说的,并先在紫英身上试了一次,问紫英怎么会传授他这个。
“因为菱纱听不见声音,唯有如此才能与她交流。”
“为什么?”
“我们进流波山的时候遇上神兽夔,菱纱不懂礼数,夔因此使她失聪。”
天河沉下脸来,忿然说道:“它竟然欺负菱纱,不行,等下出去的时候我们去扁它,打到它肯让菱纱听得见东西为止。”
“不可。天河,稍后你切勿轻言,我自会处理。”
“但是它欺负菱纱!我一定要揍扁它!”
“云……天河?”
韩苏不确信自己是否眼花,揉着眼凑上脑袋。那时她在天河怀里,脑袋一伸重心没稳,差点要掉下去。紫英眼疾手快上前接住韩苏,却是很快便松手了。韩苏想问是什么回事,紫英已正想要解释给她听,天河开口无意的打断了这样的默契。
“菱纱,你睡饱了呀。我一个人在青鸾峰上,好想你和紫英呐……”天河太开心,以至于忘记紫英说过韩苏不能再听见的声音的话,他的手在空中挥了几下要寻韩苏踪迹,紫英眼眸低垂,握住他的手,让他能触到韩苏,不忘提醒他一句。
从他们的嘴型上韩苏知道他们俩在说话,虽然听不见,但从俩人的表情上也大致能猜出来。韩苏不着痕迹的抽出被天河握住的手,说:“天河,对不起……”
“菱纱!”
传音入密最能体现说话者此刻的心情,紫英的音量较之于往常略高,韩苏明白过来后大笑起来,她双手抱胸,故意用调笑的口吻说:“我是想说,我听不见天河在说什么,所以很抱歉。小紫英,你瞎担心个什么?”
天河挠头,虽然看不到他俩,但还是很认真的向他们所站的方向看去。天河用传音入密说:“菱纱,我一定会让你能听见声音的!”
“我已经不强求什么了,过一天算一天。”韩苏摆摆手,像是在打发身旁屯聚着的悲观空气,她又说:“走啦,既然已经找到天河了,我们就回青鸾峰。天河可以开心的打野猪,我呢,可以在木屋后面挖块地种菜。我小时候就插秧……”
说到这里韩苏差点说漏了嘴,韩家村世代以盗墓为生,哪里需要韩菱纱插秧。韩苏止住话匣子,催促紫英和天河进入法阵。
突然间,韩苏想起她昏死之前还是在幽漪界前的法阵的,而现在则是身处在出流波山的法阵前。
“不对呀……”韩苏狐疑的看向紫英,问:“我们怎么会在这里?又怎么找到天河的?我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
“你受伤昏迷,中间发生的事自然不知。稍后我再向你明说。”
韩苏点点头。法阵幽蓝的光映在他们转过来的脸上,天河的清澈,韩苏的困惑,与紫英的惆怅,鲜明的被罗列开来。
顾虑到天河失明,韩苏想要扶他行走。天河却说:“菱纱,我没那么脆弱,可以自己走的。”
下山之前韩苏以为“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虽然有些偏执,但多少还是有些道理的。她跟云天河不熟,所以就算留云天河一个人在山上也只会有一丁点道德层面上对残疾人的歉疚。然而自从从青丘出来后,她再见到天河时,往日那微不足道的愧疚感顿时胀得厉害。
韩苏拍打天河的脑袋,佯怒道:“笨蛋野人,这里有很多怪物,万一把你吃了怎么办?”
“痛!”天河摸着头,委屈道:“那菱纱还是扶着我吧……”
韩苏小心的搀天河,与紫英三人一同步入法阵。
眼前豁亮。为了防止夔那震耳欲聋的声音又伤害到天河,韩苏立刻嘱咐天河捂住耳朵。
“为什么要捂耳朵?”
“凡人,你们能活着回来,很好。”
天河手持羲和剑,冲到夔面前,质问道:“就是你欺负菱纱,让菱纱听不到我说话的吗?”
“又来一个没礼貌的小子。和那小丫头倒挺般配。”
紫英眉心一蹙。难怪自从见到天河后,就觉得他体内时有热气腾出,那种能将他人焚化的温度,若不是天河心思澄清,怕是害人害己。紫英没料到是因为他已拥有羲和剑。玄霄被贬到东海,而天河又是应玄霄之请才来,一想便知是玄霄送给天河的。
只是,为何在天河持有羲和剑的同时,韩苏又得到望舒?在猜测这个问题的答案时,紫英有一种不好的念头。在解答紫英疑惑的时候,司幽虽然句句都无错漏,但分明就有刻意的瞒下更深的东西。紫英知道问也不会得到他想要的答案,所以便未追问下去。
紫英猜想,同在东海深处,司幽肯定与玄霄有所关联,只是他不知是敌是友而已。
紫英看向一旁的破罐子破摔的韩苏正肆无忌惮的指着夔,说:“臭怪兽,上次是我们没准备好才被你欺负。要认真打起来,我们这次未必会败给你……”
“菱纱,休要无礼取闹。”
夔应该不知道它的笑声是别人的梦魇,它大笑起来,以为紫英制止韩苏一事有喜感。紫英作揖,说:“敢问先前神兽允诺赐予梼雾之息一事是否算数?”
“原来是委曲求全。”夔说罢,昏黑牛身四周被光围住,骤然间通体透明,只剩了撑着身体的独脚左右跳动一个来回留下的脚印里证明它的存在。
只觉一股冰冷的让人生畏的气侵入身体,韩苏差点要以为自己进到冰窖里,敌不过这仿若要渗到骨髓中的寒意,韩苏一下子倒在地上,身体本能的蜷缩成虾米,咬着牙不让自己发出声音来。
见她双眉俱然白霜,紫英心头顿时波涛汹涌,但不忘将这边的情况告诉天河。
天河运功替韩苏驱寒,眉心却越凝越紧。韩苏喷出一口血来,脸色越发的难看。紫英虽恼怒,但还是恭敬的向夔求救。
夔说:“神龙之息与梼雾之息属性不同,当然对身体有亏损。她已有不死之身,调养一番便可。”
天河怒道:“那你怎么不早说?”
“没人问,本尊何必多情说上一句?”
“多谢神兽恩泽!”
伴随着如日月光辉的光芒,夔消失不见。紫英轻揽韩苏细腰,将她郑重托予天河手里,而自己则为俩人领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