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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第一场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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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年前,奚尾山只是一座普通的小山,那日虞上闻打此经过时在林间休憩,他捧了一抔清水洗净一身疲倦,撩起发带环顾山林四围,见此处是块地气结集之地,天地和同,草木萌动,是个生机勃勃的地方,当即决定在此处安身立命!
留在奚尾山后,他开始一寸一毫的收拾起此山,百十年过来,此山已焕然一新。春夏两季都笼罩在轻烟薄雾之中,山前山后种满青松翠柏,瑶草奇花开满四季,山中有条山泉,溪水明澈清冽,夜晚泉水叮咚之声平缓温和,让人闻之心静,溪水不远处有棵丹木树,树下种着一片仙花异草,散发轻柔的瑞气祥光,这些花草皆从蓬莱山挪植在此。
在寻找明裳仙子魂魄的两百年间,虞上闻有足够的时间遍地搜集奇花异草种植在山中,直到从蓬莱山求得仙花异草后,他才把青遥山那株丹木挪到此处。“此处天地之气聚集,明裳有在晨时修行的习惯,她一定会喜欢。”
那年木明裳刚劈开他人生的黑暗,随即就殒命在荷花畔,漫长的两百年间,虞上闻也曾质疑过自己,明裳是否还存在于天地之间,他多年的执念会不会只是一个一戳就破的泡影,放不下的究竟是明裳,还是那段由丹木相伴的孤独的过往!
他听仙人指点,即便魂飞魄散,若是殒者意念强大,或许有万分之一的机会重聚残魄,就如散淡消失在天地间的灵气重新融入自然后终有一日还会喷薄而出,那就有一丝重聚的机会。
百年间,他使奚尾山变成了远近闻名的仙山小岛,日日有三五个进山沾沾仙气的山下百姓,或是远道而来拜访求道的道友。
陆瀚元便是其中一个。
那日宋云岚在山中捡到一个奄奄一息的年轻男子,经她数日的医治和无微不至的照顾,那年轻人恢复生气,生龙活虎,背着双手一言不发在山中丈量了三天,终于说了一句:“地方不错,我很乐意来这里与君作伴!”
不过他口中的“君”,是虞上闻还是宋云岚,这就不得而知了。
虞上闻见此人肆无忌惮、嚣张轻浮,属于那种越是挑衅他就越激动的人,便冷眼相问:“不知你的本领如何,你只需知道一点,不管你能不能斗得过我,都趁早离开此山,因为我不介意以命相搏。若诚心想留下,我也正缺个守门的。”
陆瀚元“哼”了一声以为听错了:“我要斗得过你,你能奈我何,占了你的山也未尝不可!”
“那你尽可以试试!”
见他蓄势待发,正颜厉色,陆翰元慌忙伸手阻止:“等下等下,我愿意留下给你守门守山!”
陆瀚元用几十年时间,一点一点挖出了虞上闻所有秘密,包括那株被仙草环绕的丹木的来处,二人逐渐成了志同道合的友人,剪除妖邪、惩恶扬善。他还有一事不明,姓虞的明明有通达仙途的机会,却隐藏在凡间的小山中做个寂寂无名的散修。
“当年天帝赏给了启明山三丸仙药,在修仙门派中是那样的轰动,金云霄已成了启明山地仙,你比他资质好上百倍,为何至今还是个散修?”
虞上闻见他提起当年之事,脸色变的深沉而可怕,哪怕过去这么多年,每想起那年“被迫”服下仙药后的一瞬,至今仍让他感到彻骨的寒冷和害怕,沉默许久才说了一句:“我俗念太重,做不得仙!”
奚尾山的另一位常住之客,就是启明山的宋云岚。宋云岚从少时起就默默无声爱慕着虞上闻,这么多年初心不改,像一幅安静的画守在他身边。她欣赏着他的一言一行,仅仅是看着他伫立在丹木树前的背影,她也知足了。她跟虞师兄一样,百般呵护着溪边那株丹木,在心中期盼有朝一日忽然从树中走出单纯心善、明艳无比的师妹。
有时虞上闻念着宋云岚的名字,会感慨一番:“枯松师叔当年云字辈的徒弟如今只剩下你和云霄师弟了!”
她知道他还想说:好想明裳也活着。
对虞上闻而言,木明裳殒命后的两百年说长也常,说短也短,漫长的时候,只有他自己知道,是如何带着和明裳仅有的一点回忆挨着窗前四季的明月熬过了一夜又一夜,两百年好似又弹指一挥,师父、金云霄和宋云岚这些人都还是当初的模样,好像从没有变过。不,变化最大的人还属当年那个小苏炎,灵根较差的苏炎如今已是一个鹤发老翁。
虞上闻、宋云岚、陆瀚元三人在山中赏花看雪、讲经论道,亦替人授业解惑、逃灾避难,活的逍遥自在。那日,虞上闻和宋云岚正在茅舍下棋,门外闭目养神的紫鹿突然烦躁不安,伸长脖子哀嚎几声后阒然不见。
虞上闻大惊失色,忙起身追出门外,把一盘棋打翻在地,追出门外时已察觉不到紫鹿的一丝气味和踪迹,他从怀中掏出八卦念咒企图重新召唤回紫鹿,一连召唤三次都无果。
宋云岚也觉得蹊跷,仍然安慰道:“或许被燃灯道人唤回了!”
“不可能,这么多年,它回紫竹林前必来我跟前示意,方才你听见了,它像是被人强行掳走了。”
木明裳殒命后,紫鹿一直跟在他身边,随他走遍了九州天下四海八方,有时它也像人一样思念故乡,必须回到燃灯道人的紫竹林休憩一段时间重又回来。这紫鹿通识人性,只因它在竹林中听见燃灯道人随意一言:“你过去的主人正在离山温养魂魄,可别去打搅她,否则你再也不能见到她!”紫鹿就从来不带着虞上闻经过北海。
紫鹿消失后,虞上闻掐指算了一卦:“它被妖邪挟持了!”茅庐四围平静如常,何人敢来此处夺走他的神兽。
“瀚元在哪?”
“在你身后!这,这……你看哪呢?”陆瀚元突然出现在他身后,打着哈欠问:“喊这么急干嘛?你的宝贝树显灵了?”说完自觉不妥,声音低下去几分又问:“出了什么事?”
“你守着此山,我要出门一趟。”按卦象显示,紫鹿消失在东南方向,离此应该不远。
陆瀚元骂骂咧咧很是不服道:“真把我当看门的了?”又见站在一地散棋旁的云岚姑娘,换了副可亲的笑脸,对虞上闻挥袖道:“去吧,去吧,你在这挺碍事的。”
虞上闻走后,宋云岚望着陆瀚元把眼一瞪,嘴巴一撇:“救你一命,你也不用赖在这报恩啊。”
***
木黎终于等来了第一场大雪。
大雪来临前下了一天的阴冷小雨,寒风刮的面颊似刀割般疼,她听路过的行人说:“这天气,准会下雪!”
以为随时会有雪花飘下,撑着一把黄色油纸伞立在一处枯草中一站就是半天,伸手接着伞外冰凉的雨丝,北风把她的披风吹的猎猎声响,路过的行人见她形单影只,关切的问她可有去处,木黎便轻轻摇头,抬脚转了个方向往别处去了。
天色暗下来后,终于飘起鹅毛大雪,她扔掉伞展开双臂兴奋的转着圈,轻柔冰凉的雪花落到手中,凉意与腰间葫芦里的泉水那样相像。
夜越来越深,雪慢慢积厚,借着雪映出的微光漫步在茫茫天地中,寂静的深夜令人思绪泛滥,她缩着脖子感觉到寒意和孤独,不禁恍惚迷惘起来:“都这么多年了我还去启明山作甚,已没有记得我的世人,我为何还要好奇前世,不如回离山吧,好歹还有师父和师姐!”
几只花狸猫从她身边飞跑过去,留下吓人的“喵呜”声和一长串脚印。不知不觉走到一条河边,沿河长了一排柳树,秃枝上压满了沉沉的白雪,她看见一棵柳树下蹲着一个老者。
木黎轻轻走到老者身后,两人盯着河面默不作声,看着雪花隐迹在水面上。
“你守在这里多久了?”木黎轻声问。
“多久了?我记不清了!”老者头也不回,苍老沙哑的声音回她。
“你还记得前世吗?”
“记得!”
“你在等待什么?”
老者挪了挪身子,扶了下头上的斗笠,回头看了眼木黎,他没有五官,一张皱巴巴橘皮一样的脸,木黎知道这样的魂灵是执念所化,还是被这样一张脸吓了一跳。老者又背过身淡淡的说道:“我在等一个人,一个年轻美丽的姑娘。有一天她说撑着小舟来此见我,可是小舟找到了,那个姑娘我却找不到了。”
“小舟出事了?”
“嗯,翻了,她是个活泼的姑娘,刚学会撑舟就来找我,要带我一起玩。”
木黎道:“为何不重新进入轮回?”
“堕入轮回就什么都忘了。姑娘你为何深夜出现在这里?”
“我,我在寻找前世,想知道这世间还有没有人记得我!”她觉得应该继续往西南方向去,把刚才想回离山的想法抛开,这世间一定有很多人都在做无意义的事情,谁说就一定是没有意义的事,或许,启明山还有人能记得她,毕竟两百年也没那么漫长。
她离开这个老者前道:“这么多年都等不到的姑娘可能早就进入轮回了,失去就是失去了,何必把自己困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