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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 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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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想去市中心,我们可以去马场骑马,或者去海边玩。”谢宗廷语气不怎么好地说。
明明表情凶得像是要打人,嘴里却说着退让的话,何处山心里觉得此时的他竟有些可爱。“我真的不想出门。”他重新坐回到沙发上,“不是去哪的问题,也不是你的问题,是我,我的问题。你找别人陪你吧,好不好?”
“你有什么问题?”谢宗廷不假思索地问,说完才想起应该先反驳自己才不是要他陪,正要再开口,却被何处山的话打断。
“我只是寄住在这里。”
他是宇宙公务员,进入这个宇宙只为了完成工作,可这个宇宙也并不虚假。仅在这个星球上就有数百个国家、七十多亿人。而他只是七十亿分之一,并非多么特殊,并非高高在上,也并非怎样无敌强大。
谢家安排他念了最好的高中,给了他优渥的生活。谢叔叔也很慷慨地每个月给他以前从未敢想的数额的零花钱。这些钱在谢家人眼里或许算不上什么,可他不能因此就心安理得去享受挥霍。
他很感激谢家对他的帮助,更清楚这一切都不是理所当然,何处山不想自己得寸进尺。
“我……”他不知道该怎么说。
谢宗廷却是表现得十分冷静,“所以你不喜欢华亭,也不喜欢我们家。”他好像终于知道了何处山为什么不是待在屋子里就是在学校,为什么总是拒绝和他一起出门,为什么一直没有换了那个卡到能让人血压升高的手机。
“不是,我喜欢。”何处山从来都不是什么视金钱如粪土的名士高人。只是他知道自己并没有资格去喜欢。因为这一切,繁华、富有都不是他的。
“那你为什么像……捧了块烫手山芋?”谢宗廷气得不自觉抬高了声音。
何处山张了张嘴,却有些词穷。
他知道谢宗廷是不能理解的。对方想吃什么时会请厨子来家里,早上随口一句明天想吃广式早茶,中午就有请来的大师傅带着小徒弟开始在别墅厨房里忙活,只为了第二天的一顿早餐。
每个季度,都有各种奢侈品、大牌销售带着当季新品上门供他挑选,这些事情于谢宗廷而言不过习以为常。
但何处山不是的。
“你就当是我矫情吧。”
谢宗廷看了他一眼,往后倒向沙发靠背,“本来就是你矫情。”他说道,重新打开了屏幕,却再也没提出门玩的话。
傍晚到家的谢不染哼着歌来到谢宗廷房门前,敲了两下门。
“我带了甜品回来,我们去天台吃啊。”门打开后,她对自家哥哥说。
“你叫何处山了吗?”谢宗廷懒懒地倚着门框,视线瞥向一旁问。
“我们一起去叫他,走吧。”
太阳仅剩的余辉将天际一线烧得通红,夏日的晚风吹过,让人舒服得只希望它永远不要停止。
如同一个小小花园的主楼天台上灯已经亮起,在靠着边缘围墙拉起的白色帐篷下,是一套木质桌椅,此时的桌上摆着一碟曲奇、一碟火腿司康和一壶花茶。
谢不染从小冰箱里拿出的甜品一眼看去像是一颗新鲜橙子摆在盘子里,实则软韧的外皮中填满了冰淇淋、果肉、布丁等馅料,酸甜的味道层次丰富又果香浓郁,且冰凉爽口得恰到好处。
三人中,何处山本就是很少主动开口的人,今天却不知怎么,谢宗廷话也少了。他心不在焉地吃着甜品,目光总会不自觉地转到何处山身上,等意识到后又立刻移开,就此循环往复。
没人捧哏,谢不染说了几句也觉得没意思,于是三人便略显沉默地分享完了橙子甜品。
在三人相对无言一会儿,何处山先行离开后,谢不染问谢宗廷:“你跟何处山闹矛盾了?”
谢宗廷看了她一眼,本来是不想说什么,却没能忍住心里的不平,“你觉得我像是把他当成我的跟班吗?”
谢不染摇摇头,“你要是敢这么干,爸就得另外买一根新皮带了。”
谢宗廷作势就要敲她脑袋,在谢不染讨饶一笑后,又接着问她:“你会认为爸接他来华亭生活上学是在做慈善吗?”
谢不染还是摇头。她可清楚她爸八辈贫农出身,最恨的就是有点钱权就当自己高人一等了。现在她有些了解到事情的症结所在了,“你干嘛这么在意何处山怎么想?”
“我……”谢宗廷一时语塞,转而道:“你可够冷漠的,亏他还帮过你。”
“是啊,那也该是我在意啊。”谢不染顺着他的话道,端起茶杯喝了口茶。
谢宗廷竟无言以对。
“而且,我看何处山也不是那种会觉得别人是在可怜他的人。”谢不染看着自家老哥,想了想道:“我倒是觉得他有点像红楼里的邢岫烟,怎么说呢,有种缊袍不耻的风骨。”
谢宗廷靠着椅背,无言沉思了许久。
何处山窝在沙发里看着漫画书,听到敲门声后抬头说了声“请进”,和走进来的谢宗廷沉默地看着彼此。
“对不起。”他开口道,同时却听谢宗廷也在说:“是我的错。”
两人不由得都笑了一下。
“我知道你是好意。”何处山随手将漫画书放在一旁说。
谢宗廷点了下头,在何处山身旁坐下,沉默了几秒后看着他手里的书问道:“你在看什么?”
何处山给他看漫画的封面,这还是他从藏书室里拿的,难道谢宗廷没看过?
“哦。”
又是一阵沉默,谢宗廷歪着头不去看何处山。他现在已经想明白强迫对方接受自己的好意并不是什么对人好的方式了,“那个,之前去冰城……”
从谢宗廷欲言又止的样子领会到他想表达的意思,何处山真心实意地打断他道:“我玩得很开心,真的。”
谢宗廷转过头跟他对视片刻后,点了点头,“嗯,那就好。”说完,两人忍不住都笑了。
谢宗廷站起身道:“走,我们去游泳。”
何处山知道别墅主楼的东面是花房和露天泳池,西面还有网球场和篮球场,只是,“这么晚了……”看看床头柜上的电子钟,现在都快九点了,外面天都黑透了。
“哪儿晚?快乐的夜生活才刚刚开始。”
灯光照亮的泳池里,谢宗廷把何处山从充气浮排上拖下来,托着他的腰说是要教他游泳,气得何处山锤他肩膀。两人的笑声在唯有蝉鸣鸟叫的夏日夜晚,显得那么清澈无忧。
何处山会跟她哥相处得这么好,这在情况成为事实之前,谢不染是从未想到过的。起初一个从未见过的陌生人要住进家里,他们兄妹俩人是有些排斥的。
等何处山到了之后大家没闹什么矛盾,情况便已经是出乎意料的好了。至于两方成长经历差异很大的人之间没有共同话题,实在是再正常不过。她和她哥也都认为跟何处山保持一个“礼貌”的距离对大家都有好处。
基于这些,后来何处山会帮她,是真的让谢不染惊讶。她想她哥大概也是跟她一样。更别说何处山还是一拳打倒了邹恒——他看起来那么斯文,性格给人感觉也像是跟人吵架气得脖子都涨红了也不会高声的那种。
这件事之后,何处山不再是“近似路人”。可他们跟他的关系也没有一下就变得亲近起来。
在更多的相处中,谢不染渐渐感觉何处山是个很值得交往的人,但却仍然因为他的内秀寡言对其热情不起来。所以她哥跟他的日益亲近才会这么出乎她的预料——她哥可也是个没耐心的坏脾气,尤其在人际交往里从来只有别人对他主动的份儿。
太阳已经落山,跟朋友看完一场汉服秀后谢不染坐车回家,刚刚进入院子大门,就看到她哥跟何处山坐在喷泉池边缘。两人的头发和衣服都已经被飞溅的水花打湿,她哥正看着何处山笑着在说什么,后者微微低头,面含笑意。
谢不染透过车窗看这一幕,只能感叹:人跟人之间的缘分,真是不可捉摸。
暑假只放了一个月,何处山他们就回到学校又开始了补课。在这之前,他在谢江海的助理顾毅的陪伴下回了趟老家办身份证,并得知之后的高考报名也将是顾助理来帮他处理所有手续。
在学校里,大家一起学习是非常有气氛的,当然干别的事也一样。下午第一节课还没上完,天色就因为要下雨变得黑沉沉的。
课间,一道闪电突然照亮天空,吸引得班上不少人相继挤到窗边。当震耳的雷声响起,大家就跟过年看放鞭炮一样莫名兴奋。
又一道闪电划过,尤未然对着窗外大喊:“我欲成仙,快乐齐天!”引起教室里一片哄笑。
“悟空,是你吗?”楼下传来一道洪亮的男声,顿时整个教学楼好似都充满了欢乐的空气。
在压抑枯燥的生活里找乐子,是高三人爱自己的方式。即使周末不放也总是因为星期五的到来感觉松一口气,每一节划水的体育课都是珍贵的宝藏。
在第一次月考成绩出来后的第二天,尤未然告诉何处山他们,他昨晚在宿舍里只是想睡前开一局游戏缓解一下心情,玩到一半却突然悲从中来,眼泪水长流,最后跑进卫生间里对着镜子哭得不能自已,还被队友举报了挂机。
听得其他人心酸又好笑。
在压力大到快要窒息的环境下,不那么窒息的人就像黑夜里的光源一样显眼,比如已经决定好出国读大学的,比如实验班名列前茅的大佬们。
前者何处山不怎么熟,后者他身边就有一个。当他得知谢宗廷和他同学之前的课题研究成果得到了某个全国性的青少年科学奖项,因此他们决定再开展一个小小的进一步课题时,何处山是心情复杂到一时失语的。
“早知道我高一的时候就不应该想着当参加课外活动加入他们,现在每天忙得快要飞起。坐我后面的男生参加的天文课题,人家上周还去天文台看流星呢。”谢宗廷躺在沙发上,一脸生无可恋。
何处山不仅不同情,而且还吃完了他碗里的水果,一块都不给他留。
明怨实炫的人,不许吃好果子。
从高三刚开始,何处山便一直很注意调整自己的心态。但他还是在第十六次数学周考只考了71分后破了防,一个人在房间里对着卷子撑不住地沮丧到流眼泪。
谢宗廷敲了两下门走进来,便看到他正掩饰着擦眼泪的动作,走到桌前再看看那张卷子,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71,你不会是你们班倒数第一吧?”他转过身半坐在书桌上,故意调侃地说。
“我们班上了80的也才六个人。”
“那你还伤心什么?”
何处山心里清楚他的成绩其实一直是在稳步提升的——刚开始的周考,他可是因为题型不熟、心算太差只能做完一半的题。这次的71只是个导火索,根本在于他对自己失去了信心。
“我怕我明年考不好。”何处山艰涩又难得吐露心扉道,眼睛里泪水又开始打转。
谢宗廷用右手轻轻捂住他的双眼,“收收你的猫尿。”
他无奈且叹息的语气让何处山抽了抽鼻子,被遮住视线倒是让他因为在对方面前流泪而有的羞耻感消弭许多。
谢宗廷看着自己手掌下显得十分可怜可爱的何处山,喉结动了动,眼睛里似闪烁着许多复杂的情绪。他放下手,视线移向别处,“告诉你一个秘密。”
何处山从桌上的抽纸里取了一张,擤过鼻涕,有些低哑地“嗯”了一声。
“周周乐我们班也有几个从来都没上过90的。”
每周一次的数学考试,每次一节自习的时间,满分一百,因为出题老师们有意拔高的难度,总是那么让人“快乐”,而被华亭中学的师生们戏称为“周周乐”,声名远播。
“真的?”
“嗯。”
何处山早就听说过学校实验班卧虎藏龙到什么地步——在班上是排名倒数,最后高考却是稳稳的复交。虽然知道对比产生的幸福感未免虚假,但他还是不能免俗的感觉有被安慰到。
“你明年想报考哪所大学?”见他情绪不再那么消沉,谢宗廷转移话题问。
“我们老师让写理想大学的时候我写的吉大。”这完全是理想中的理想目标,其实他心里想只要能上一本就好,他上一次就发挥失常了。
“学考古?”
“嗯。”
谢宗廷沉吟两秒,“挺好的。”
第二天晚上,做完作业又默写了一遍单词后,何处山看看时间打算再做几道真题到十一点半就睡。
“咚咚”
谢宗廷从门口探头进来跟何处山对视一眼,提着椅子挟着书进屋后轻手轻脚地关上门。
“你这是干嘛?”何处山压低了声音问,夜已经深了,书桌前的台灯只能照亮一片安静。
谢宗廷示意他往旁边挪挪,坐好后取下夹在封面上的笔点了下他拿来的书。
好嘛,这不正是那本何处山刚想着要临幸的,来自谢宗廷友情赠送的数学真题。
“让我们一起来干死它。”谢宗廷拔开笔帽说。
“……我能拒绝参加这场3P吗?”
谢宗廷一脸“你在说什么骚话”的表情,接着低低地笑了起来,虽然没有夹着嗓子,但也很有那味儿地热情招呼他:“来吧,大爷快来玩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