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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布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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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聂宅的时候,天色已晚,夕阳西下,鸟儿归林,气温开始变得有些冷。吴县令提早了宵禁的时间,刚刚入夜,街道上已经没有行人。
齐煜三人回到小院的时候,仙盟的其他几个弟子已经不见了,柳澈的身边只跟着陈凌,严慧和杜浩也不知道到哪里去了。
“师父和大师兄呢?”孙淼四处张望。
柳澈答道:“严掌门带着几个弟子去镇子边界布置结界去了。吴县令和他待产的妻子已经安置在了后院,我们几个在此守着便可。”
陈凌此时已经恢复了之前的气色,他见周小韶和齐煜、孙淼他们俩人混在一起,气不打一处来,将周小韶拽到了一边,和齐煜他们划清了界限。
齐煜对他的小动作嗤之以鼻,心里冷冷的哼了一声,没再搭理他。
结界已成,只留下了小院处有缺口,齐煜等人严阵以待。可就在此时,只听西厢房内传来一声女子的惨叫声,紧接着便是断断续续的啼哭。
孙淼被吓了一跳,怯生生望向后院:“怎么回事,难道物魔从后院溜进来了?”
齐煜脸色阴沉,有种不好的预感:“不会,这里没有物魔的瘴气。恐怕是那县令的妾氏——”
正说着,县令着急忙慌的从后院跑了出来:“道长道长啊,我那妾氏突然腹痛不止,脸色惨白,怕……怕、怕是要生了!”
齐煜心里一沉。
女子生产之时,阴气最盛,这对魔物而言,是绝佳的滋养环境。而且按照那县令的说法,这胎还未足月,倘若出了差错,诞下死胎,这魔物便可汲取这死胎身上最原始纯粹的怨念。
对物魔而言,没有什么,比襁褓中的死胎更美味的食物了。
更何况这仙绣镇的物魔,本就魔性极强,若让它再吸食了死胎,恐怕凭他们几个人,还真的拿它没了办法。
这孩子一定要保住,不能出事。
齐煜深吸一口气,努力沉静下来,他问吴县令:“这附近的产婆在哪里?”
吴县令急的抓耳挠腮,汗顺着肥硕的脸颊滑了下来:“仙绣镇许久都没有婴孩出生了,产婆都在附近镇子里,现在过去,至少要半日。”
齐煜怔住,这下可难办了。远水救不了近火,眼下要想接生,只能靠他们几个人了。
“你们……有谁有接生的经验?”齐煜硬着头皮问,就连他也觉得这个问题恐怕无解。
然而天无绝人之路,齐煜原本没报什么希望,却没想到孙淼怯生生的站了出来。
“我、我大娘以前是村里的产婆,我见过她接生几次,不过都是在门口,没进去过。”
齐煜喜出望外,他没想到孙淼竟然还有这个技能。可吴县令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对这个半大小子表示怀疑,他的视线转向柳澈,似乎想暗示柳澈出面替他的妾氏接生。
“就没有其他人……能帮忙了吗?”
女子生产是大事,马虎不得。面对吴县令热切恳求的目光,柳澈也想出力。他想来想去,面容极其认真道:“我……130年前给一只母牛接生过小牛犊,您看有用吗?”
话音一落,空气中出现了一阵诡异的安静。
如果旁人听了这话,一定以为柳澈是在开玩笑。事实上,陈凌和周小韶也确实是这么想的,只是碧川君的个性并不像是会与人打趣的性格,所以他们俩才会用一种好奇中带着点困惑的表情默默看向他。
但齐煜却很清楚,他的这位师尊,是认认真真地想把自己的经验优势摆出来,供这位县令甄选参考。
130年前……给母牛接生?
齐煜想不出,他的师尊在进入仙盟前,过的究竟是什么日子?怎么会能让他有这么奇特的人生经历。
吴县令仍在凌乱中,他心理上认为这位道长一定是在开玩笑,可道长的眼神却那么认真,似乎真的在等他的回答。吴县令突然觉得自己这一天似乎巴结错人了,这位道长的脑袋好像并不大灵光的样子。
齐煜满头黑线,他不由分说的把孙淼拽到吴县令面前,指着他和柳澈:“选他还是道长,你自己定。选完赶紧走,别耽误我们除邪祟。”
吴县令就算用脚趾头想,也不可能真的选柳澈,否则这位祖宗绝对有可能让他家小妾四脚跪地学母牛产仔。为了拯救他未出世的孩子,他果断拉起孙淼的手,干脆道“就你了”,随即风一般消失在前院。
后院不能去了,柳澈只得重新布置阵法,将整个结界的空缺处留在前院。位置空间太小,又需要加强防护,重新调整的阵法需要护阵加持,好在陈凌、周小韶和赵子枫都会,省去了不少麻烦。
小院重归宁静,只有后院时不时传来产妇的喊叫声。微风拂过,树叶沙沙作响,衬托着夜更静谧了。
“那个,碧川君……”周小韶小声打破了宁静:“您真的,给母牛接生过吗?”
陈凌和齐煜闻言,也都偷偷地把注意力转向柳澈,竖起了耳朵。柳澈倒是没觉得这事有什么奇怪,大方的点点头:“是啊,那年我刚6岁,那只母牛是当年收留我的农户家养的。”
“您不是一直长在仙盟的吗?”周小韶好奇地问。
柳澈轻轻的摇头:“我幼年辗转在民间,吃百家饭长大,之后才被师尊捡回了仙盟。”
齐煜没想到师尊幼年竟过得如此颠沛流离,虽然他说的云淡风轻,但是齐煜却明白,年幼的修仙者能在民间活下去,有多么的不容易。
很多修仙者在民间,靠着布云施雨、清理邪祟养活自身,但他们本身又能吸引邪祟,所以常常被四处驱赶。修仙者降妖除邪祟,而邪祟们也最喜欢吸食修仙者的灵力。年幼无庇护的修仙者,在民间寥寥无几,大部分都活不过10岁。
柳澈说自己吃着百家饭长大,想来也是被驱赶了无数次。他那么小,一边要躲避邪祟缠身,一边还得想办法养活自己,天知道一个6岁的小孩子是怎么度过这些日子的。
齐煜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夜更深了,白天阳光带来的温度彻底散去,空气变冷。算算时辰,子时就快到了,柳澈站在院子中央的阵眼处静静等待着,齐煜、周小韶、陈凌则站在东、南、北四角为柳澈护阵。
夜风吹着树枝乱颤,发出沙沙的声响,院子的大门也被风吹的乱晃,发出咚咚的声响。
过了一会儿,风停了,可是小院门口的咚咚声却没有停下,不仅如此,这咚咚声反而变得更加急促。
院子里的人脸色一下子都变了。
“谁?”齐煜皱眉问道,门外没有回答声,只是这咚咚声的频率变得越来越快,仔细听来,还有指甲抓挠门的声音。
“儿子……我的儿子……”门外传来含糊的声音,像是一个老妇,伴随着她的回答,咚咚声变得更急促。
齐煜距离大门最近,他顺着门缝朝外望去,只见一个浑身残缺不全的老妇,正奋力的抓挠着门。她的半个身子都被啃食干净,肚子里空荡荡的,脖子歪着,仔细看似乎正被一条黑色的丝线勉强拉着,才不至于和脖子完全分开。
这咚咚声正是她用脑壳撞门的声音,齐煜后退了一步,虽然这老妇已经面目全非,但他还是认出来,这是卢三娘。
“来了。”齐煜皱眉低语,他的话音刚落,只见柳澈瞬间召唤出剑阵,佩剑九天在空中划过,发出白色耀眼的光,与此同时,门外的黑丝线暴涨数倍,从门底部、夹缝中挤了进来,黑色的大门仿佛张了无数黑色的绒毛,而这绒毛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急速增长。
空中传来物魔撕心裂肺的叫声,声音混杂,有卢三娘的惨叫声,还有聂辰的哭喊,齐煜甚至听到了聂子瑜的悲鸣。这些声音融合在一起,变成了一种奇怪的腔调。
大门轰然倒坍,黑色的线团以极快的速度朝柳澈冲去,与此同时,柳澈的九天剑猛然出鞘,和黑线碰撞在一起,发出金属碰撞的铿锵声。
黑色的丝线在空中不断地变化着形状,柳澈挥舞着九天,和物魔纠缠在一起。齐煜一边护阵,一边焦急的观察着双方交战的情形,他发现这只物魔的魔性比昨日又强了几分。
柳澈的剑术在仙盟首屈一指,九天幻化成无数把剑,将柳澈围在中央,物魔的丝线被九天砍得七零八落,纷纷坠地。
很快,物魔的攻击减缓了,黑色的丝线重新汇聚,变成了一个人形。
是聂子瑜。
柳澈对聂子瑜并不陌生,只是眼前的聂子瑜,削瘦的几乎看不出人形,几乎只剩下皮包骨头,一双眼睛向上翻起,没有瞳孔,只有眼白。
“是你杀了聂子瑜?”柳澈问。
那“聂子瑜”毫无表情的脸上,突然露出了一抹诡异的微笑,就像是被绳子牵引着一样,让人不寒而栗。他微微张口,黑色的雾气翻滚而出,空气中传来了“他”的声音。
“想杀他的人,又不是只有我一个。聂子瑜当着他儿子的面,放任他母亲被活活饿死。殊不知善恶终有报,20年后,他的儿子,也用同样的办法,将他关在了老宅,任由他自生自灭。”
聂子瑜的晚景,可以说比卢三娘更凄惨。因为腿部受寒落下了病根,聂子瑜很快便不能下地走路,瘫在了床上。他唯一的儿子聂乐,几乎在他失去行动能力的那一刻,就彻底放弃了他,将他送回了聂家村老宅,并从此之后再未登门一步。
聂子瑜最后的日子,过的比狗还不如,没有食物,他便在地上爬着啃草皮,老宅的井水早就枯了,他便借着积攒下的雨水,硬是生生扛了15天。在生命的最后,他都幻想着自己的儿子能来看他,再把他接回去过好日子。
“聂宅的日子,真是太让我觉得精彩了。”“聂子瑜”笑的身子都在发颤,嘴巴咧开的弧度已经超过了常人,看着更让人不寒而栗:“聂子瑜甚至都没熬到冬天就一命呜呼了,尸体躺在院子里五日无人问津。他死前的怨念啊,真的是太美味了……啧啧”
“聂子瑜”舔了一圈舌头,似乎是回忆起了当时的美味:“他断气前,我特意化成卢三娘的模样,去送了他最后一程。你们真该看看他看到卢三娘尸体时候是什么样子,那个表情啊,真是要多精彩有多精彩!”
聂子瑜恐怕做梦都没想到,他最后会沦的和卢三娘一样的下场。当年聂乐在树林中找到卢三娘尸体的时候,是不是早就已经想好了今日的复仇呢。
生命一点一滴的从聂子瑜身体里流逝,临死前,他的眼睛都是直勾勾的盯着卢三娘的尸体,未曾闭上。
联想到聂宅日后的衰败,以及聂乐杀人时的模样,齐煜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聂乐和你,究竟是什么关系?他当时年纪尚小,杀了那么多人,怎么可能没有受到惩罚?”
“聂子瑜”的眼珠转向了齐煜,他脸上的笑容收敛了几分:“果然,还是被你发现了。”
“聂子瑜”的身体突然涌现出大量的黑雾,在这片雾气散尽的时候,出现了另一个身影,虽然五官已经长大,但是从容貌上来看,这是成年后的聂乐。
只是眼珠漆黑一片,没有瞳仁和眼白,深不见底。
“你就是聂乐?”齐煜问道。
“是,也不是。”聂乐回答道:“聂乐和常人不同,旁人有的喜怒哀乐,他没有。他不会笑,不会哭,永远只是冷漠的看着周围。他的生命中,从无半点波澜,直到遇到了卢三娘。”
“聂乐一开始,只是对卢三娘感到好奇,他想不明白,明明自己的爹爹那么厌恶她,为什么她还对他那么好。后来,跟卢三娘待得久了,他平静的心里,第一次有了温度。那是卢三娘带给他的温暖。”
“我和聂乐的第一次交流,便是卢三娘死亡的那日。聂乐身上的怨念实在是太强烈了,仇恨、愤怒、伤痛这些平凡的词语,都难以形容他怨念的味道。比起单一的复仇,他更想要摧毁,毁掉一切,毁掉那些碍眼的东西,即便是毁掉自己,也毫不犹豫。”
“他坠魔了?”
“聂乐”笑了:“他何须坠魔,他本身就是魔。他主动要求我依附在他身上,带我在仙绣镇安顿下来。他知道我喜欢死胎的味道,便用仙绣镇的婴孩来喂养我。后来,仙绣镇的孩子越来越少,他便自己娶妻纳妾,只为了让她们怀孕,孕出孩子来供我吸食。”
在场所有的人都不寒而栗,陈凌啐了一口,骂道:“真是疯子。”
“聂乐”轻笑了一声:“是啊,他就是疯子,卢三娘死后,他便彻底疯了。我常年寄生在他身体里,汲取着他的怨念,我理解他,欣赏他。他想杀的人,看不惯的事,我都能替他摆平,做的不留痕迹。我与他早就融合在一起,不分彼此。”
说到这,聂乐微微转头,漆黑的眼睛没有视线,但齐煜却看得出,他是在望向柳澈。
“我们二人相生相伴,原本在仙绣镇过的好好地,若不是你,不是你们,我们何至于被困在聂宅百年不得出?”
齐煜闻言,猛地回想起聂宅里那复杂的阵法纹样,心里一惊:那竟是师尊的手笔?
聂乐又激动了起来,他身上腾起浓浓黑雾,无数的黑丝从他身体里喷涌而出,朝柳澈袭去。黑丝擦过柳澈的脸颊,划出一道血口,鲜血融入黑雾中,传来吞咽的声音,紧接着,柳澈神情倏地变了,九天原本护在他周围,突然像是没了灵力支撑,坠落在地,发出咣当的声响。
“碧川君!”周小韶急的大叫,柳澈脸色惨白,捂着胸口大口大口的喘着气,薄唇也没了血色。陈凌和周小韶面面相觑,都不知道此时发生了什么。
“什么仙盟道长,日子久了,你大概是忘了自己的地位。”聂乐重新恢复了人形,他舔舐了一下嘴角的血迹,鲜红的嘴唇红的吓人,紧接着,他的右手突然变成了密密麻麻的红色丝线,以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朝柳澈冲过了过去,柳澈咬牙忍痛闪身,躲过了致命伤,但胳膊还是被划伤了一道血口,滴滴答答往下淌血。
“碧川君!”周小韶急的焦头烂额,陈凌也有些按捺不住了,可柳澈却只是微微垂眼看了下伤口,然后吩咐他们别动,专心护阵即可。
柳澈显然并不想多解释什么,只是他的状态确实大不如前,交手过程中,很多时候都是被物魔压制,勉强逃过致命伤。眼看着柳澈身上的伤口越来越多,周小韶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子枫,我们该怎么办,不能就这么看着吧?”周小韶询问齐煜,等了半晌,没有听到回答,周小韶奇怪的转过头,发现齐煜正一脸阴郁的盯着和柳澈交战中的物魔,虽然他表情没什么变化,那是那眼眸里却是杀气腾腾。
“子、子枫?”小韶被齐煜的眼神吓了一跳,柳澈身上的伤口每多出一道,齐煜的眼眸便阴沉一分,周小韶觉得要不是因为护阵不能动,这位子枫兄弟真的有可能会冲上去和这个物魔拼命。
奇怪,天惠门的人不是向来不喜欢仙盟的吗?尤其严慧门主更是厌恶碧川君,可是他的徒弟为什么会这么关心他。
周小韶有点纳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