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伐》兰芷兮

102、征途（一）

　　次日清晨，陈时深踏进战地部大门的时候，主编办公室的门还没开。他在工位上坐了会，等布莱兹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又等他走进办公室，才上前去敲响那扇门。

　　“进来。”布莱兹坐在办公桌后朝门口喊了声，待看清来人是陈时深后，他立即放下手中的稿子问：“时深，是你啊，是有什么事吗？”

　　“老师，”陈时深喊了声，慢慢踱步到办公桌前开口：“我……我想通了。”

　　“？”布莱兹佯装成听不懂的模样。

　　下一秒他听见陈时深亲口说：“我愿意上战场去做这次报道。”

　　得到这个回答，布莱兹激动地站起身，快步走到陈时深面前，拍了拍他的肩道：“时深，我就知道，你从来不会让我失望，我没看错人。”

　　陈时深笑了笑，并没有去接他的话。布莱兹转过身，拿起桌上的资料递给陈时深：“这是有关这次任务的材料，你先看看。”

　　陈时深接过布莱兹递来的资料，当他翻开纸张，看见醒目的“星鹰队”三个大字后，终于明白堪克城这个地名的耳熟来自何处。

　　“我过去了是驻扎在星鹰队吗？”陈时深强忍下心底的复杂情绪问。

　　“对。”布莱兹笑眯眯答：“这个安排可以吧！我昨天问你的时候，就说你肯定会同意。”

　　这个“同意”的理由，让陈时深有些哭笑不得。昨天布莱兹提及时，他只觉得地名很耳熟，压根没想起卫翊和他说过一嘴去堪克城出任务。

　　不过，误会既已产生，陈时深也懒得去澄清了。他终归是答应了这件事，解释与不解释都会去，没必要再多此一举。

　　“好了。”布莱兹如释重负道：“事情都和你说了，你今天先回去，收拾一下，公司给你订了后天一早的票。”

　　“这么急？”陈时深微蹙起眉心发出疑惑。

　　“没办法，”布莱兹叹息一口气，“听上面说，发起战争的以堡和堪克城已经交涉多次了，但双方都不肯退让，以堡甚至提出许多更无理的条件，战争一触即发。”

　　听到这个消息，陈时深垂下视线，眼底划过一抹难以言喻的痛苦。

　　战争，是人类在历史长河中留下最残忍的痕迹。

　　“对了，”布莱兹刚转过身，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回头对陈时深说：“这次去堪克城，带上你的实习生。这是他第一次上战场，好好带一下他，这孩子是个不错的苗子，知道吗？”

　　“知道了。”陈时深无奈答。

　　从艾瑞尔跟着他做完那几条新闻，他就知道这以后是他逃不掉的责任。

　　出了办公室，陈时深和艾瑞尔简单地交代了几句，便回了家。他利用两天的时间，分别去陆家和卫家吃了顿饭，顺带着还把星星送去了卫家。

　　卫铭得知是他去堪克城做报道时，沉默了许久，一直到临别那刻，他对陈时深说：“保护好自己，不要让我，你阿姨，还有奶奶担心。”

　　陈时深没想到卫铭会说这么温情的话，他怔了两秒才接话：“好，我知道了，我会照顾好自己和卫翊的。”

　　“卫翊，呵！”卫铭冷笑道：“那小子就算了，你照顾好你自己就可以了，不用管他。”

　　陈时深抿嘴笑了笑，顺着卫铭的话点了下头，没有再说其他。

　　*

　　在十二月上旬与中旬交替的节点上，陈时深带着艾瑞尔踏上了重返战场的征途。

　　堪克城不属于星际联盟，也不属于任何一种联盟。它在无人管辖的地带，曼雷拉没有直接到达的星船，只能先乘坐星船到尔浦湾星，随后在上面换其他交通工具过去。

　　经过一天一夜的飞行，陈时深终于从寒冬之地抵达酷暑地带。

　　尔浦湾星是一颗人烟稀少，较为荒凉的星球。它处于热带区，四季如夏，两人刚下星船，就被热意紧紧包裹。

　　迎面扑来的热浪让陈时深不由生出几分恍惚，想起去年的这个时候，自己和卫翊去科乌城的情形，与此刻过于相似。

　　“老师，”艾瑞尔边脱外套边说：“没想到这里居然这么热。”

　　“是啊！”陈时深也脱着外套接话：“尔浦湾星地处热带，热也很正常。”

　　不过，这不是陈时深第一次来这个地方。他还记得上次来的时候，尔浦湾星没有这么热，现在不知是季节的缘故，还是气候恶劣的原因，居然变得如蒸笼一般，让人难以承受。

　　两人随着人群走进候车厅，陈时深带着艾瑞尔去最前方的售票窗口买票。尔浦湾星因地处偏僻，整个候车厅的环境极其破旧。

　　候车厅的最里面是三个人工售票窗口，在这个科技即将发展到巅峰的时代，人工售票完全属于稀有事件。三个窗口前排着寥寥几人正在买票，上方是一块偶尔还会出现黑屏和雪花的电子屏幕，上面播放着列车车次和时刻表。

　　往外走几步，左边是各式各样的小超市和小吃摊，右边是洗手间以及一些服务类设施，正中间则是摆放着百来张蓝色的塑胶椅，上面零散地坐着五六十个人，而那些无人落座的塑胶椅上泛着锈迹和不可言喻的油光。

　　整个候车厅十分具有年代感，在陈时深的记忆里，他只有在历史书上见过这种候车厅，因此他每次来这里，都有种强烈的穿越感。

　　候车厅虽破旧，却胜在安静。此刻正值午后时分，候车的人昏昏欲睡，不远处只有两位穿着制服的工作人员很敷衍地在维持现场秩序。

　　不一会儿，排队的队伍就轮到陈时深买票。这里的工作人员都说着他们自己的语言，艾瑞尔听不懂，只能眼睁睁看着窗口里的人说了两句话后，身旁的陈时深拍了他一下说：“人脸识别。”

　　艾瑞尔怔了怔，人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先往前挪了下，进行人脸识别。

　　“滴”的一声，老旧的机器表示人脸识别成功。为他们售票的大叔扯着嗓子，用他们自己的语言问：“小伙子，你们要去哪？”

　　陈时深思索了两秒，用他们的语言答：“堪克城。”

　　他的话音刚落，一旁的艾瑞尔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他的老师居然会尔浦湾星语……这算是全星际公认的难学语言之一。

　　“堪克城？”大叔震惊地追问：“你们确定吗？我听说那边马上要战乱了。”

　　“嗯。”陈时深坚定地点了点头。

　　人到了一定年纪，总会有些八卦之魂。大叔紧接着问：“那你们去那边做什么？”

　　“工作需要，没办法。”陈时深佯装很无可奈何的语气答。

　　“那祝你们好运吧！”大叔回给他一个同情的笑容。

　　闲聊结束，大叔恢复正色，为他们打票出票。这份工作大叔做了几十年，流程非常熟悉，不到三十秒的时间，他手上就多了两张票。

　　他把票递给陈时深提醒道：“去往堪克城的列车我们每天只有一趟，是下午的七点半出发。”

　　说到这，他看了眼对面墙上的钟表继续说：“现在是一点多，你们还需要等六个小时，可以去休息区歇一下。”

　　“好的。”陈时深接过票，“谢谢您。”

　　“不客气。”

　　陈时深低头看了票一眼，确认无误后，他带着艾瑞尔离开队伍，身后响起大叔与下一位顾客的交谈声。

　　两人往前走了几步，等与排队的人群拉开一段距离，艾瑞尔追上陈时深的脚步问：“老师，你会尔浦湾星语吗？”

　　“一点点，”陈时深径直地往前走着，“只会简单的日常交流。”

　　“那也很厉害了。”艾瑞尔称赞，“尔浦湾星语是公认的难学语言之一，老师你能做到日常交流，是非常厉害的。”

　　面对这番夸赞，陈时深只是嘴角勾了下，没有继续出声。

　　两人又往前走了两步，陈时深听到身后的人说：“我也好希望自己能成为像老师一样优秀的记者。”

　　陈时深的脚步在这番话里微顿，他发现艾瑞尔对他有一种盲目的崇拜与相信，这使他时常感到很难为情。

　　他就是个普通人，没有艾瑞尔想象中的那么好。可他是他的老师，艾瑞尔是他的责任，他不能去打破这层滤镜，甚至要在这层滤镜的基础上去引导他，让他变得更优秀。

　　想明白这件事的刹那，陈时深似乎懂了布莱兹的良苦用心。

　　“会的。”陈时深带着他往门外洒进来的光里走，“我在你这个年纪时，也是啥都不会，什么也不懂。是后来经历多了，见识多了，才成为如今的我。”

　　“现在的你，比曾经的我强，未来的你，一定会比现在的我更优秀，所以，加油吧，小朋友。”

　　艾瑞尔在这番话里得到很大的鼓舞，他红着脸，眼睛里闪着光芒坚定答：“我会的，我一定会加油的。”

　　能得到崇拜者的鼓励，大约是这个世界上最振奋人心的事情。

　　距离发车的时间还有很久很久，两人寻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陈时深调出全息屏浏览新闻，艾瑞尔则研究这次任务的所有背景。

　　一直到下午五点多，太阳渐渐西偏，整个世界得到一丝凉爽时，一阵喧闹声打破候车厅的安逸。

　　“快拦住他，他身上有违禁品。”一道尖锐的女声说着尔浦湾星语响彻整个大厅。

　　所有人都闻声看去，没过两秒，大家就看见一位衣衫褴褛的中年男人裹紧衣物，神色慌张地闯入大厅。

　　女人紧随其后喊道：“警察，拦住他，他身上带有违禁品，还持有枪支。”

　　最后的话一出，在场的所有人都后退一步。艾瑞尔不明所以地小声问：“老师，怎么了？”

　　陈时深用很小很小的声音答：“女人说男人有枪，我们小心点。”

　　艾瑞尔在这个消息里还没回过神，不远处的男人怒吼道：“我没有，你别血口喷人，你们才是坏人，骗子，警察先生，救救我。”

　　“如果你没有，那你衣服里藏着什么，你拿出来大家看看。”女人反驳道。

　　两名警察走过来，其中一位上前走了一步问：“先生，请允许我们检查一下，证明你的清白。”

　　“不……”

　　男人摇摇头，不停地往后退。说话的那名警察眉心一蹙，喊了声“先生”后，往前走了一步，男人立即紧张大喊：“你们不要过来，我只想离开这里。”

　　他边喊边从怀中掏出一支枪，在场的所有人都惊呼一声，那位警察拧紧眉头安抚：“先生，您不要冲动，我们可以送您离开，只要您放下手中的枪。”

　　“不……”男人摇头道：“你们都是骗子，我不信，你不要过来了，不然我真会开枪的。”

　　尽管男人这样说，但警察的脚步丝毫没有停顿。男人连续说了几声“不要过来”，并且一声比一声急躁，然而警察不停下的步伐直接将他逼失控。

　　“我让你不要过来。”

　　他闭着眼随手开了一枪，巨大的响声让等车的人闭眼尖叫。待大家再睁眼时，男人左边的凳子被打出一个洞，前不久还坐在那里的人被吓得腿软跌坐在地上。

　　“先生，您不要冲动。”警察的话看似在安抚，可他的行为里全是紧逼。

　　可能是有了第一次开枪的警察，就在男人壮起胆子，威胁警察不要靠近，否则会开枪击毙他时，他的手指刚扣在扳机上，下一秒，他的额头中间出现一个血口，正是另一位警察开的枪。

　　这一切发生得太突然，所有人都还没有反应过来，开枪的那位警察却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般说：“大家不要恐慌，恐怖分子已被击毙，大家继续候车。”

　　说完，他让人抬走男人的尸体，清洁工来洗干净血迹，而最初的那个女人和警察握了握手，得意地走出候车厅。

　　不到十分钟的时间，候车厅又恢复平静，好似刚才什么也没有发生一样。两人呆坐了一会，艾瑞尔颤声问：“老师，那个男人真的有问题吗？”

　　陈时深摇摇头：“不知道，或许有，或许没有。”

　　这个地方属于边缘地带，又靠近战争区，犯罪在这里属于家常便饭，很多事无人管，也无人能管。刚才的男人或许真没错，可他身处这里，还持有枪支想反抗，那一切都是错。

　　大抵是这里的行为给了艾瑞尔很大的冲击，他久久回不过神。他出生在法制地带，成长在星际上最和平的地方，这种视人命如草芥的事情，他从未见过，甚至想都不敢想。

　　等列车进站，两人要检票上车时，艾瑞尔还回不过神。陈时深帮不了他，只能靠他自己去适应，从而成为一位真正的战地记者。

　　陈时深站起身，拍了拍艾瑞尔的肩膀：“走了。”

　　艾瑞尔木讷地点点头，跟着陈时深去检票。

　　路过男人倒下的地方时，陈时深下意识低头看了眼，在一个隐秘的角落发现了一张身份卡，上面的名字写着——巴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