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初》明若如初

26、酒的记忆

　　第二十四章——酒的记忆

　　和吴枫成为情侣，这个消息如果被宿舍的另外三个三八知道，李心睿背信弃义的罪名就背定了，所以李心睿决定，与其等着她们拷问，不如自己主动招供。

　　新学期开学，在宿舍人员到齐后，李心睿开口：“我有个好消息要告诉大家。”
　　林梦婷一脸的了然：“你和吴枫谈恋爱了！”

　　原想卖个关子的李心睿愣在原地。原来她是这么容易看透的人吗？
　　事后李心睿给吴枫发短信，告诉他，在她亲自把两人的事情说出来前，林梦婷早就猜到存在于他们二人之间的奸情。

　　李心睿谈恋爱了，C425宿舍的四朵姐妹花都找到了适合自己的那堆牛shit，庆祝是必须的。
　　随便挑了一个晚上，四个女孩带上各自的男朋友来到校外较好的一家餐馆，名义上是庆祝宿舍姐妹们全部名花有主，但实际上李心睿和吴枫才是主角，吴枫才是真正的众矢之的。
　　三个女生和各自的男生以各种各样的借口接连向吴枫敬酒，李心睿有心帮吴枫挡酒，但都被其他三个女生拉到一旁，吴枫也不好推辞，红的白的混合着也不知道喝下多少。

　　吴枫的酒量其实不好，最终饭局结束，出了餐馆就扶着树吐得七荤八素。李心睿眉头紧皱，心疼地站在旁边轻轻拍着吴枫的背部，希望这样的举动能减轻醉酒给他带来的不适。

　　李心睿的记忆中所有有关酒精的部分满是不快的，充斥着父亲酒后的失态和污言秽语。

　　记得有一次在爷爷家一起吃饭，李心睿和表哥、堂妹，以及三婶和姑姑等女性长辈吃完饭后就先行离席去了隔壁看电视，李父、三叔和爷爷留在餐桌上继续推杯换盏。不久后，隔壁的音调愈来愈高，李心睿知道，父亲又喝多了。只是没想这次尤为戏剧化，父亲竟然从隔壁跌跌撞撞的走过来，三叔一直跟在一旁搀扶着，但最终没有扶住，父亲一冲进来就跌坐在地上，对着李心睿口齿不清的大声呵斥。

　　所有的人都在李心睿和父亲的两边，好像他们两人是台上的戏子，他们是前来看戏的观众。
　　李心睿分明从他们看着自己的眼神中看到怜悯和同情，从母亲眼中还另外看到了歉意，也许是在为此刻自己无法做什么而向她道歉。

　　事后父亲酒醒了，母亲也只是斥责了他一句：“你说你说的那些话多伤人！”

　　其实李心睿并不知道父亲当时具体都说了些什么，她只看到酒后醉态的父亲嘴巴一张一合，却没有听见他说什么，一切就像是没有配背景音乐的无声电影。

　　有时李心睿会想，当时的她，是否本能地选择了屏蔽掉那些自己承受不了的信息，这种自我保护的能力或许是她仅有的一种慧根吧。

　　然而即便拥有慧根，李心睿仍是听到了父亲的那句
　　“你以为你是谁”。

　　这句话一直留在李心睿的脑海中，回荡至今。

　　有很多次，她会有冲动想告诉父亲，其实她知道她是谁，知道得比他们认为她应该知道的、希望她知道得要清楚。

　　但她终究没有说什么。她知道，很多事情，即便是事实，即便是知道，也要装作不知道。

　　谎言必然有其存在的价值。就连believe中，不都还有个lie存在？

　　就像当年幼小的她抬起头问她的母亲，姥爷去哪了？
　　母亲回答她，姥爷去了很远的地方。

　　李心睿对于姥爷的印象随着时间的侵蚀早已变得模糊不清，依稀的影像中，老人满脸皱纹、皮肤黝黑，满手的老茧；但她清楚的记得，那个笑起来眼睛眯成一条缝的老人会把她抱起来，用留得不长的山羊胡磨蹭她的脸颊，然后把她高高地举起。

　　这是李心睿生命中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把她举过自己头顶的人。

　　李心睿的姥姥虽不是什么大家出身，但却有着贵小姐的习性，家中的一切事宜都是由身为家中长女的李心睿的母亲操持，就连李心睿的小姨，都是李母带大的。
　　那时的李母也只是个孩子，哪里懂得如果带小孩？米糊糊熬得不够糯、不够烂就喂给李心睿的小姨，以致小姨的胃到现在都留有病根。也许正因如此，小姨和姥姥一向不和。直到现在，侍候姥姥的一切琐事都是由李母承担。
　　李心睿有时想，这世上也许真的存在轮回，而她的母亲前世想必欠了她的母亲。

　　姥爷生病的时候，姥姥依旧不接手任何事务。母亲为了便于照顾，带着李心睿住到姥爷隔壁。那些断断续续的、或轻或重的咳嗽声开始伴着年幼的李心睿入睡。

　　从母亲和舅舅的谈话中李心睿得知，姥爷病了，原因与姥爷不离手的烟袋有关。于是李心睿会趁夜深人静偷偷溜进姥爷的房间，拿走姥爷的烟袋，藏在家中的某个角落。可惜，六岁多的孩子能想到的藏匿地点实在没有难度，姥爷第二天醒来总是能找到他的烟袋，对李心睿也从未有过责备。于是李心睿会在夜里再把烟袋偷出来，姥爷次日醒来会再去找。这样周而复始，成为祖孙二人间最爱的游戏。

　　日子一天天过去，夜里的咳嗽声愈演愈烈，在母亲都已经入睡的夜晚，李心睿依然会侧耳听着隔壁的声音，那些如梦靥般的咳嗽声竟让她安心，她知道，那个会抱起她的老人仍在隔壁。
　　深夜不睡的结果是次日的赖床不起，李母曾因此说李心睿懒惰，然而李心睿懒床的日子很快就结束了，因为再也没有让她深夜不睡的理由存在，夜里再也不会有咳嗽声传来。

　　同年的秋天，姥爷被送入医院，接着病情很快地恶化。

　　李心睿没有见到姥爷的最后一面，没有一个正常的成人会让不到七岁的孩子见到亲人的遗体。

　　但不被告知，并不代表不会知晓。

　　新学期开学，母亲牵着李心睿的手来到校门口，李心睿抬头问母亲，
　　姥爷呢？
　　母亲没有回头，看不见表情，只回答，
　　姥爷去了很远的地方。

　　记忆中那一刻的画面，就像是诡异的哥特式风格画作，只有黑色和灰色充满画纸。校门口有无数或大或小的人涌动着。李心睿抬头看住的母亲，显得异常高大，但却单薄。

　　姥爷留下的东西不多，除了家中几件他亲手打造的家具外，只有寥寥几张照片。其中仅有的一张与他人的合影，是他抱着当时刚能坐立的李心睿，坐在自家楼后花坛上留下的。
　　照片中的图像早已因技术的陈旧和岁月的磨损变得模糊，李心睿甚至无法确定姥爷腿上的那个婴儿就是自己。

　　后来的李心睿，在很多情形下都会想起这张照片。

　　李心睿曾经拿起面前的橘子想剥皮给爷爷吃，但一片橘皮还没来得及剥下，爷爷便开口：“我不要你剥，我要小健健给我剥。”
　　于是坐在一旁的李心睿的表哥带着李心睿不明白的表情也从桌上拿起一个橘子。李心睿的爷爷眼睛一直盯在他的孙子身上，裂开嘴露出几乎已经掉光的牙齿，笑得格外幸福。

　　李心睿的手就那么一直悬在半空中。

　　她不是木讷的，那一刻她是有感情的。
　　她想那种感情应该被称为愤怒和侮辱。
　　但她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坐在“小健健”身边的她的父亲。

　　她可以理解爷爷对她的态度。毕竟她不是他的孙子，甚至可能连他的孙女都算不上吧。这是事实，她无力改变，却也从不埋怨。但坐在那边的那个男人却清清楚楚、毋庸置疑的是他的儿子。如果他不顾及李心睿的感觉，至少可以、也应该顾及到他儿子的感觉吧？

　　李心睿嘴角挂着淡笑，手中的橘子不知是怎么放下的。

　　时光流转，这些或刻意或无意，或明显或隐晦的区别对待，让李心睿更加想知道姥爷当年和她合影的原因。她一直很想问一下那个曾把自己举过头顶的老人，为什么当时他抱着她，而不是她的堂哥、他四代单传的孙子。

　　这个追问的欲望在她面对依然健在的某些人时格外明显。

　　可是她再也没有机会听到想要的回答。虽然冥冥中她知道姥爷的回答。

　　李心睿努力扫去脑中尘封已久的记忆：“怎么样？舒服一些了吗？”

　　吴枫站直身子，笑：“没事了，吐出来就好多了……让你看到我很糗的一面！”

　　李心睿笑：“你真的醉了吗？醉鬼不会知道自己很糗吧？”

　　吴枫：“我的酒量虽然不好，但无论喝多少，意识都是清醒的，所以从不会耍酒疯，至多就是头疼呕吐。”

　　李心睿觉得自己的心渐渐舒缓：“这种酒量，在男生聚餐的时候你怎么办？每次都吐吗？”

　　吴枫笑：“以前都有满志轩，就是我高中的好友，你曾经见过我跟他一起打排球吧。他会帮我挡着，或者趁人不注意，往杯子里兑茶水或者可乐雪碧，今天是真的没辙了。”

　　原来一向实在的吴枫也会搞这些小动作，看来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肈门。李心睿笑，第一次觉得，酒精留给自己的也不全是糟糕的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