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剑》白渔

25、自投

　　老头只是轻轻揉搓着杂乱的白胡子，声音呕哑：“我这样半个脚见棺材的人，要是死透了，怎么好找你买东西？”

　　女人“哦哟”一声，从掏烟叶盒子的手从他面前转过一圈又收回来：“忘了，你吃这东西塞牙，我可赔不起这口人造牙。要什么？”

　　“基因重塑液，六组。我有全套基因母本，现在可以提供给你，什么时候能拿到成品。”

　　“你发财了？拿来吧，一组七十万，不打折，一个月之后送到。出于人道主义友情提供售后服务，比如收尸，你可以把遗书提前放在门口，我会带悼礼来的。”

　　她伸出手，老人从怀里取出一个盒子递给她，漆黑外壳浑然天成，仿佛一整块黑铁握在枯槁般的手指间，就这一会儿时间，就在他手上留下浅浅一道红色印痕，而这垂老者就像是卸下重担，微微挺直了脊背。

　　四百二十万被储存在引力场的中转银行中，女人和他各自分走一半的密钥协议，货讫钱达，在这里从未有过差错。

　　“那你最好还是带贺礼来，”老头活动着手脚，“悼礼放在我的坟头就行。你得放一些风声出去，尺度如何……”

　　他露出个笑容，浑浊瞳孔里亮起一点光：“‘六耳’总没有出错的时候。”

　　那只漂亮的机械义肢抬起来，轻轻敲击着象征福寿的大耳朵，所有者一挥手：“这笔交易算额外的，你帮我把‘Z’的内裆弄过来，我就帮你解决后续所有问题。”

　　“听起来我更吃亏……这需要时间。”

　　“你不会食言。”

　　“但我会骗人。”

　　六耳盯住他：“没关系，我跟骗子是好朋友，我相信你会把东西带过来的，这是同类的直觉本能。看在你买了这么货的份上，我可以先办事，然后再收利息。”

　　“很好，合作愉快，祝你生意兴隆。”

　　“祝你长命百岁。”

　　“那是最好。”

　　客人背着手一瘸一拐地走向其他商铺，面容在穿过浮空大门时换做了另一幅模样，两张相似的脸在同一个地方交叠又消散，直到稳定。这以毫秒论的模拟块差错被诚实地记录进“引力场”的监控库中，深藏进角落。

　　-

　　于夜在十诸的住处，就在十诸的市政中心顶层。

　　这里本来是紧急事件处置中心，但十诸这地方四不沾，是块“灯下黑”的隐形地带，周围真有什么紧急事态出现，往往也轮不到十诸来成立应急指挥所了。

　　空也是空着。于夜来了之后无意在十诸再置办房产，打了申请，带着极少的行李占下处置中心一处单人宿舍。

　　后勤部大概是终于找到机会跟于夜这个“微服私访”的京城人套近乎，柳枫第二天早上就带着修好的二代军用模拟块登门，顺便捎带上了一套六代模块。

　　他十分知趣地递交完东西就离开，没有打扰于夜的法定休息日。

　　有关“引力场有人购买基因重塑液”的消息几乎和柳枫前后脚抵达，像是害怕于夜看不见一样，着重附上了那张交叠又稳定下里的脸——二代军用模拟块的BUG，同她手上这块一样。于夜将监控内容放在一边，敲打着桌面，最后删掉了光脑里暂存的所有从不明之处得来的数据。

　　“不查了？”

　　视讯另一头的人只露出半只胳膊，滴答声夹在人声间传出。

　　“太巧了，阴谋拙劣又着急，不像任何一方的手笔。可若不是这些人设的局，就意味着我现在关注的一定是个意义不大的烟雾弹。”

　　她轻轻敲击着玻璃，俯瞰清晨沉寂无声的十诸城。

　　“的确，我和你们不一样。我没有跟爸爸一起在部队生活，也没有接受过系统的军事训练。甚至在过去很长一段时间，你们都觉得我不过是无法接受爸爸的死，才用了非常手段进入特别行动队，在耍小姐脾气，实际并没有什么才能。”

　　滴答声渐慢，有些尴尬的声音传过来：“我就说你肯定看出来了，他们还说——”

　　他咳嗽一声，接下后面的话：“还说你那个气性，眼睛里只能看到于将军的事情，怎么看得出来大家不太欢迎你。而且……真不是小肚鸡肠，夏笙心眼儿都快偏你肚子里去了，我们都有点儿酸。”

　　于夜笑起来：“我也有点酸。”

　　她没说自己在酸什么，只是跟着又道：“数据异常的人，恰好有这么一个长得像死在爆炸里只有遗物的夏笙。这个人又恰好归你管，身份造假，来历不明。她又这样恰好地在我调回特别行动队之后，鬼鬼祟祟地独自出现在烈士陵。之后，机缘巧合地在游戏里让我这个本来不应当接收业务的人接手……”

　　她适时地想起刻在任务副本里的倒三角，刻下这个三角的人对她的习惯了如指掌，卡在系统刷新场景的CD里，让她一抵达副本门口，就能看到这个不算特殊的标记慢慢消失在重新覆盖上去的数据里。

　　“太巧，太像个故意为之的陷阱，太明显——我不是傻子。既然真假分不清，就先放着吧。”

　　靠着一时头脑发热去强做能力之外的事情，结局会如何，她再清楚不过。

　　阿九在那边笑：“也好。”

　　接下来就是一些无关紧要的月环琐事，临结束时阿九叫住她：“你最近做体能测试了吗？”

　　于夜稍愣了一下，回答道：“刚回来的时候做了两天适应训练，那时候检测了一下，状态还好。”

　　阿九只道：“隔三差五可以添几项极限训练，十诸的驻军区能借到训练仓。虽然你一直是文职，但你也知道，将军不会随便改变别动队人员的，既然找你回去……还是心里有底最好。”

　　她只道这是善意的提醒，点头应下。

　　-

　　可世上的人行走，往往得脚尖踩在泥沼里，才知道前面无路可走。即便立刻就撤身离开，鞋底也会沾上脏污，断没有一点儿不受的道理。

　　于夜不去查，魏千秋就自己送上门，而且，特地挑在这个休息日即将结束的黄昏时分登门拜访。

　　不速之客穿着得体，甚至很有礼貌地化了个淡妆，手上没有礼物，在于夜打开房门时，张开了自己的双手：“我是带着诚意来的，于上尉，你可以不用担心我做什么违法的事。”

　　于夜只是从柜子里取出会客拖鞋放在地上，然后走进了客厅。

　　这件屋子里没有安装太多智能模块，客厅灯光随主人喜好调整在一个略暗的范围里，于夜一坐进沙发，面容就蒙上一层灰沙，变得不够清晰。

　　桌上有茶，也有咖啡、酒、白水、果汁。安全监控在角落里安静运转，紧紧扣住新来者的身影。

　　魏千秋毫不客气地往茶几边一坐，端了杯白水，手指向那双AI眼。

　　“为保密起见，我认为上尉还是关掉那东西比较好，”她抬手，光脑上闪过一个纹路，“自己人，不用这么防备吧？我都喝了上尉家的水，也算您家里半个人，不要这么紧张。”

　　于夜盯着她那张脸，良久，抬手关闭安全系统的监控模板，在二人所处的位置开启了防窥光幕。

　　她没有开口，静静看着魏千秋像只进了粮食局的饿老鼠，匝巴着嘴四下打量，对宿舍里这些不算顶尖的官方配置啧啧称赞。

　　来客自来熟地喝完半杯水，这才将目光放回于夜的方向。

　　“向您自我介绍下，特别行动队B组，代号‘秋夜’。我是已牺牲的夏笙少校的影子，‘Evolvere.’计划执行者之一。还有什么情报，是您想要了解的吗？”

　　“影子？”

　　魏千秋指指自己这张脸：“全天然的脸，就算把我绑上手术台做剥离，得到的也是这张从未修改过的脸。我存在的意义就是这样——上尉，您也在行动队待过，应当知道很多事情，并不都活在阳光下。”

　　她重新亮出光脑上的纹路，将手腕伸到于夜眼前。那是一张加密身份牌，若是于夜愿意，可以用特别行动队专属的验证密钥去验证她的身份，李鬼李逵，自有分论。

　　于夜只是将她的手慢慢推开，淡淡道：“既然能到我面前来，你自然有所依仗，我何必多此一举。那么，直说吧。既然是影子，出现在太阳底下，总有她的原因。”

　　魏千秋笑起来，从怀里取出一张身份卡，轻轻放在桌子上。

　　“影子会离开实体出现，自然是要来取代她的。于上尉，您既然会聪明地知道我这个人有问题，却在停止调查之后，突然又关注起我，是什么原因呢？”

　　魏千秋将一个备用光脑放在身份卡上，站起来。

　　“抱歉，您的身份还不足以让我们告知您所有的计划。于上尉接下来的任务很简单，就是将我当做已经牺牲的夏笙少校。”

　　她刻意咬重这个名字，模拟器微调后的脸庞和那张挂在墓碑上的照片全然相同。

　　“有什么不明白的，您可以直接向特别行动队上级请示，我能告诉您的就是这些。您是站在关键位置的人，我想夏笙少校如果还活着，也不会逃避自己的责任。”

　　魏千秋向她行一个军礼，颔首告辞。

　　“向您致敬，上尉。”

　　顶楼的灯，一直到这一天的时间过去，日期跳到第二天才熄灭。

　　于夜没有送来答复，魏千秋却在早上开门准备签收快递时，收到了一箱新鲜出库的大红大绿沙滩裤。

　　审美古老，材质普通，唯一的好处就是方便活动，并且扔掉不心疼，它最常出现的地方除了仿拟沙滩，就是夏笙休假期间的房间里。

　　签收，洗涤，然后和那些记录一样，把裤子串得像是迎宾队拉起的彩旗条挂在窗外。魏千秋搬进来新的一箱营养液，打开全息舱，设定好下一次唤醒时间，躺了进去。

作者有话说

　　-
我在写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