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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求仁得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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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微风穿过半开的窗棂,在屋中打了一个转,留下了一点树叶和青草的气息,很有夏天的感觉。过几天就是小暑了,小暑大暑,夏天最热的时节。
我犹豫着,是否要走下回廊去,问问来福今天是什么日子,听他回一句六月初四,然后等着亲随从角门外奔进来,说齐王殿下今日早起或是晏起,尚在候着还是已经先去。无论我说什么,他们看我的眼神都如树下并不存在的黑狗一样奇怪。
也许奇怪的不是他们,一直都是我吧。
今天上演的,是什么样的戏码呢?
后院里隐隐传来快活的喧闹声。我心下一动,走到窗前,把半开的窗子推向外边。
承道,承德和承训正在院中嬉闹。明儿和义儿还没有到可以和三个哥哥四处游玩的年纪,所以常常是年纪长些的兄弟三人同止同行,这倒不奇怪。只是他们很少一大早就在院中喧哗。
承道已长成小小少年郎的模样,举手投足颇见老成。他一向是很照顾弟弟们的。
有时带他一同出行,时常听得人们纷纷议论,“安陆王与太子殿下真是再像也没有了”,我便非常得意,并趁机打趣世民。这也算是他的心病吧,常山王只八岁,聪明是聪明的,只是和他自己秉性相貌都相去甚远,所以他最听不得我说“我的儿子很像我”。
我想叫承道带弟弟们做功课去,别一大早便贪玩,却看见她静静地站在他们中间。
叹一口气,我隔着窗子远远地看着她,她也回过头来,远远看着我。
仍是太远,辨不清眉目,只看到她黑发编成长辨,斜斜垂在素色长衫的胸前。她向着我奔出一步,又陡然停住,随即消失不见。
承道领着承德和承训,突然也欢笑着跑出我的视线。
我呆了一呆,下定了决心,出门唤小厮过来。
“来福,备马,我要进宫。”
过了好一会,来福才回转,却并没有牵着马。
“怎么了?马又牵不动了?”
“回太子殿下,马……马都不在了。”
“什么?!”
“回太子殿下,方才我去牵马时,马房的下人们说安陆王与河东王,还有武安王……领着些年轻小厮仆役,说要出城玩去,便一气将称用的马都骑走了。殿下知道公子们的脾气,下人们哪里拦得住……”
这帮浑小子!大清早游手好闲倒也罢了,为何连我的白马都要骑走!不晓得我今日有急用么?
“我要骑爹爹的马!你们看我骑在马上,像不像爹爹?”
几乎是立刻,我的脑中便现出承道兴高采烈的模样。
罢了……
“殿下……厩中尚有几匹马,只是羸弱些,要不,小的吩咐去备轿?”
来福知我脾气,素爱良马,若是骑了略差些的马出门,那是大失面子的事,我是决不肯为的。只是堂堂李家男儿,坐着轿子出门,岂不是更失面子?
“不必了。”
我独自一人抄近路从通训门入了宫。太阳明晃晃地照在头顶,我想,城外的草一定很深了吧。
年轻的兄弟三人,此时正纵马驰骋在郊外的草场。
“大哥,二哥,等等我!”
“大哥,我们来比试箭法!”
“大哥……”
眼前的太极宫灿烂如朝霞,让我眼前一片模糊。眨了眨眼睛,想到时候尚早,父皇和群臣还未到太极殿,便转身往两仪殿去。
不出所料,父亲此时尚未动身,见到我略略有些惊讶。
“儿臣参见父皇。”
“建成,你此刻来这里做什么?元吉呢?世民呢?”
“儿臣此刻来,是求父皇,废了儿臣太子封号,立世民为嗣。”
那一年,在河东,我把手下最精锐的几百士兵交与初出茅庐的世民。
同一年,我与世民元吉从宇文家的阴谋中救出父亲,一家团圆。
再一年,我们共同说服父亲起兵反隋,从此披星戴月,并肩杀敌。
又一年,我身为太子留守都城,世民和元吉出外征战,风尘仆仆,意气轩昂。
如今,我在这里,世民在玄武门这一边,元吉在那一边。
承道,承德,承训,策马在长安城外,欢声笑语,汗水飞扬。
“我们永远是兄弟。”
“儿臣知道父皇不会同意。但恕儿臣不孝,宁愿以死相逼。”
来不及拦住我,父亲满是沟壑的脸上只剩一片苍凉。一瞬间,他已是个步履蹒跚的老人。
“为什么……”
锵啷啷一声,长剑落地。
为了救元吉,也为了二十年后,这一幕不会在我的儿子身上重现。
我有些难过地看着血流过衣襟,滴落在地砖上——
如果可以,我也希望有幸福的老年生活啊。